这里,在以前是一间酒馆。
正了一直收在背后的右手,云树缓缓将赤云放下。随后,他把脑袋顶在了门上。
这般过了很久,云树突然猛回过头,重拎起刀,直向城南冲去。
……
一路上,云树看到了几次挑着灯笼,在街头巷尾巡视着的卫兵,也偶尔会有骡马蹬蹄,小儿夜哭地声响。然而这些,都不足以慰藉心灵。
那座小院,就在眼前了。可头一次,他没能感觉到其中的温暖。
眼前,是不想看到的景象。两扇门是关着的,和城东的酒馆一样,有木板拦在了它的前面。
一直走到了最近处,云树略使下力,将每块木板都攥住拔了下。它们纹丝不动,比他还要沉默。
不知过去多久,云树转回了身,向外走去。
十步之后,他忽然用力吸气,低着的面容上,一瞬间多出了些许模糊地戾色。
云树再度掉头,箭步冲出,在院墙之前纵身跃起,一手把住墙头翻了进去。
他回来了,可心更凉了。
除了多了几片零散落叶,地上还是显得很干净,这个院子好似还记得手握笤帚的师姐的恐怖。
但是,在各处角落里存放着的细碎物事,都已经不见了。云树下意识掉头看去,历来只虚掩起的厢房的门上,多挂了一道锁。
在正堂前怔了很长时间,云树迈出脚步,先绕过了它,向院中走去。正堂之后,左右两间屋子上,一共五道门,都是锁住的。中间的水井被几块石板盖得很严实,灰尘无法飘进去。
不过,在角落的那方石碾,貌似被挪动过位置,而有一长段院墙也变了样子。云树走过去,两指在砖缝儿中钳出了一点泥,捻一捻后,似乎还能觉到湿意。
脚步再动,云树到了后院。往左边看,是他们修行武技用的一片空地。在与皇王卫士交战的半日前,秋熠指导他贺王刀时,被他用赤云斩断的半截木桩还立在那里,显得略有突兀和丑陋。
右侧,是一块被他们开垦出来的小菜田,里面的石块翻翻拣拣了快两年,才尽都被挑出去。最开始用来肥地的羊粪,还是他和二师兄一起,从城外的农户家偷来的。现在的地里,还有几颗大头菜和萝卜没有收。
没有人收……
赤云入土,云树再往正堂跑去。
来到门前后,他把放在大锁上的视线挪到了屋檐下方,接着跳起身,向着头顶的一块瓦片下探出了手,落地后,云树将手里的一把钥匙插进了锁眼。
吱呀声后,他步入堂中。
……
细小火星频频迸出,一团火生于云树手上,借着火绒发出地光亮,他从架子下方摸出了蜡烛。
屋子亮起来,再亮起来。一共四根蜡烛,都被他点燃了。
堂内西侧,是秦临川的卧房。云树举着蜡烛,捏着脚站到了屏风外,停了会儿后,他慢慢地走进去。
而后,云树呆在原地。
屋里空了,空空如也。
良久,他退身出来,透过烛光,在正堂的东面,好像多出了一些以前没有的东西……
那是三块,灵牌。
灵牌……
云树来到了它们之前,把手上的蜡烛凑过去。
神武卫鹰营掌旗将,秦临川。
神武卫天玑营掌旗将,魏渊海。
神武卫天玑营刑天伍,云树。
……
手剧烈一颤,烛芯下,新汇集出的一汪蜡油,直接洒在了云树的手背。连退几步后,他一下坐到地上。
那根蜡烛脱了手,在地上只滚了一周,便熄灭了。
整个身子都在发抖,云树蜷缩起身体,抱住了头。
师父死了,渊海师傅死了,连他自己,都死了……
那么……现在这个人,这个一直觉得自己是云树的人,是……谁呢?
别人心中的云树,死了?那个云树,为什么死了?
没有人,能给出这些问题的答案了。到现在,这个已经死了的自己找到的,是一个已经死了的院子。
那这个世界,为什么不随着它,一起死去呢?
……
云树在自己的屋子前站住。
他知道这把锁的钥匙在哪,但不再想去找,力气都没有了,腹中的饥饿感,与身上的温度也没有了。
混沌再一次蒙住了脑海,一环扣一环地迷惑,惘然,绝望,让他不知道该做出如何地应对。很久后,云树的眼珠转了半下,将赤云抱到了怀里,仍是继续出着神。
那座在心里的城池,还是塌掉了。
他在把自己的心,悬挂在这座城的废墟上。再对它质问千百次——
你真得,尽力了么?
城中,陆续响起了三通鼓,天正在亮起来。他倚着墙坐下。
“我尽力了……”
云树把头埋进了黑氅里。
……
太阳升起来了,他却闭上了眼睛。
开目之时,云树依旧坐在少阳山上,眼下,是那座黑色的城池。
这个世界,叫做大裂隙。被无数黑臣,魍魉,和隐藏着的怪兽充斥着的地方。不知在什么时候,也不知是什么导致的,他的心里就多出了这样的一个念头。
靠住背后巨石,云树扬起了头,注视着在苍穹中翻涌着的黑色云雾。
头一次,他对眼中的这些事物,没有生出来半分恐惧,只是带着麻木地淡然。
恍然间,他也好似明白了,真正可怕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真正可怕的,不是充斥着死亡与鬼的地域,而是充斥着死亡与鬼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