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一般的静寂。
助理见母子俩许久没有反应,小心翼翼喘匀了气息，结结巴巴的重复了一遍：“……原配生的二少爷，豪门小可怜！”
尾音似乎带着些魔力,似泣似怨,绕梁三日,久久不曾散去。
韩羽听在耳里,只觉得自己耳朵嗡得一下子被震住了,让他有一瞬间的惶然无措起来,让他忍不住下意识的反驳,言之凿凿，铿锵有力着：“不可能！顾翎都不屑跟韩家有任何关系,怎么可能用身世来卖惨？他怎么可能会卖惨？！”
像是说给自己助理听一般，韩羽还绷着脸，有理有据的分析道：“且顾翎的身世，他身边的人也没人知道。否则顾翎飞机失事的时候,这些人就会撺掇着秦甜甜找上韩家了。甚至连顾家都没有提及顾翎的身世！”
助理看着面色漆黑的韩羽,一怔，总觉得对方跟自己记忆里温润的贵公子形象相差甚远，甚至因带着些戾气,以致于原本俊美的面庞都有些狰狞。
浑然不知助理这一刻的评价，韩羽是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条理很清晰，觉得自己能够揣测出曝光事件的背后主谋,“会不会是老六他们？”
边问，视线看向了白夫人，韩羽的目光带着些自己都察觉到的希冀和依赖。毕竟他在韩家过的舒坦,一切都由白夫人周旋,也因此他下意识的依赖着白夫人,依赖着自己的妈妈。
迎着自家儿子惶然中带着些害怕的眼神，似乎跟人小时候受欺负的眼神一模一样的，白夫人只刹那间觉得自己内心充满了一个母亲的傲然。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女人，带着孩子在韩家那样的豪门大宅中活下来，还活得体面优雅。虽然目前出了些小意外，但只要他们母子齐心协力，肯定能够掌握韩家的大权！
眼里带着笃定的光芒，白夫人稳了稳心神，斜睨着助理，一字一顿冷喝道：“说清楚前因后果，怎么会疯传起来？你们难道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吗？！”
连续的喝问仿若雷劈，吓得助理表情都变了变，惴惴不安的开口回答：“是……是直播。谢师宴登台表演，顾靖昱自己拿着顾翎的账号在直播，他……他还唱歌……”
顾靖昱是不是天才他不能笃定，但能确定肯定一件事，顾靖昱完全没有艺术天赋。一张口唱儿歌，唱经典朗朗上口的脖子扭扭，都能演变成一板一眼的背书。可偏偏人菜瘾大，捧着个麦克风，唱的那个认真陶醉。
盼星的所有职工都非常给面子的鼓掌。
直播间的粉丝们被小霸总逗的那个开心。
因此营销号们就越发找不到角度来杠了。毕竟顾靖昱是未成年，真言语出格了，秦甜甜可是有报警先例的（还倒逼整个媒体行业查了一波记者证）。
作为只拿钱办事的营销号，他们都不想进警局，不想看有关顾靖昱的消息。于是众人开会讨论舆论走向，最后所有营销号和公关部门一致决定决定咬着秦甜甜全职主妇，啃小，要推出网红娃娃这一点来黑。顺带还找了网红小孩、童星赚钱的业内潜规则：劳动强度大、孩子早熟、孩子遭受性、侵等等案例来内涵。
可万万没想到就在他们忙碌找素材斟酌话语带节奏时，顾靖昱拿着自拍杆，架着手机，当金箍棒一样挥舞起来，找妈妈去了。
“而秦总那时候带着人在审讯管家。”助理紧张的吞咽了一下口水，想要尽可能的说明他们是真的没有失职，是真的很认真谋划。可谁也没料到一个意外：顾靖昱这个熊孩子，直播后没有关手机。
韩羽：“…………”
听人讲了半天，还没切入最核心的主题，韩羽气得深呼吸一口气，直接拿手机查看。
刚打开微博，韩羽面色一沉，眼眸直勾勾的盯着页面上缓慢转动的微博logo。
造成这种现象不是自己的未读信息一下子太多，无法计算，就是整个微博都崩了。
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揣测着，韩羽干脆到达他们临时安排的舆论监控室（因订婚宴带着种种目的，所以特意准备了一个团队实时监测舆论走向）。
一入内，他忍住呵斥众人失职，无视所有人神色的复杂，面无表情开口命令道：“直播投影！”
四个字带着难以形容的威压，团队负责公关的经理吓得浑身一僵，抖抖索索的切了直播，投放在投影仪上。得亏他们在微博大崩之前，习惯性的下载盼星有关的所有资料。
韩羽瞥了眼显示在自己眼前的画面。
超清的屏幕，将直播的所有画面似乎都投、射的清清楚楚。
白夫人瞧着面色沉沉的儿子，隐忍着火焰的儿子，横扫了眼自己的助理。助理见状心中有数，急急忙忙将回放视频拖拽到包厢这一幕。
韩羽目光幽幽的盯着包厢显示的时间【19:57】，总觉得这个时间似乎对他的人生是个关键的转折点。因此他鬼使神差的垂首往了眼自己的腕表【20:15】，发现竟然也就在十分钟前而已。
那个时候，他还跟妈妈闹别扭，不想要人催生。
可现在一个孩子，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的打击？！
眼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到的阴鸷，韩羽目光死死的盯着回放视频——
顾靖昱一手拿着自拍杆，一手牵着心理老师，难得孩子气的转动着自拍杆，问：“老师，像不像金箍棒。金箍棒一打，妖魔，鬼怪，都原形毕露！”
“是有点像呢。直播关掉了吗？”心理老师含笑问道，边抬手想要拿自拍杆上的手机。
“关掉了，语文老师帮忙关掉的。”顾靖昱用嗓子过度，声音都有些喑哑了，但也因此音调都软绵了起来，移动自拍杆避开心理老师的手，道：“不要拿下来，手机挂脖子上沉沉的，也不好看。我今晚穿小西装，要帅酷酷的。”
“好，酷酷的。踩着滑板当风火轮，就更酷酷哒。”心理老师听到这话，也就止住了自己的手，逗着：“咱们小王子真是越来越潮了。”
“嗯。”
说话间服务员引着两人到达包厢。
一推门而入，镜头里出现的便是包厢的光线都有些幽暗，让人难以看清神色瑟缩的老管家面孔，但泾渭分明的两帮人对峙的紧张气息却显而易见：一方是佝偻着身，孤零零站立的老管家，另外一方是秦甜甜翘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身后是拿着鸡毛掸子的姚助理和武飒飒，两人跟哼哈二将一样，气势汹汹，烘托着秦甜甜一副土匪山大王气场。
且秦甜甜难得没有披头散发，高扎着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
额头上有个blgblg闪的月亮标签。
看到视频里出现这诡异的画面，韩羽眉头紧蹙，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就连心跳都噗通噗通抑制不住的加快跳动起来。
白夫人也面色铁青，幽幽的盯着视频内白发苍苍的管家，眼里簇着些火焰。他们真是大意了，忘记了这个管家，这个管家据闻曾经是顾翎的生活助理，专职照顾顾翎的。
但两人此刻的恍然大悟也改变不了回放的视频内容——
顾靖昱看见眼前着诡异的一幕，眼眸带着愕然，声音都有些不确定了：“妈……妈妈？”
秦甜甜闻言连忙放下二郎腿，一副温和的模样开口：“小王子你怎么来了？”
“妈妈，你……你额头怎么有月亮？”
“这是古代一位公正严明的法官叔叔，包拯的经典标志。”秦甜甜介绍完后，弯腰捏了捏顾靖昱的肉脸蛋：“妈妈这边有些事情要处理，你去外边玩好不好？”
“不好。”顾靖昱听到这话，昂头看看屋内看起来都凶巴巴的人群，气得扁扁嘴，“我……妈妈你说过的，不会瞒着我的。我是小霸总，我也有权利知道很多事情的。虽然我听不懂，但我会牢牢记在心里面的！”
“你这样子，我……”顾靖昱委屈的抽噎了一下，弱弱开口：“我能生气吗？”
秦甜甜看见顾靖昱眼里的簇着的眼泪，当即拍拍顾靖昱的肩膀，小心翼翼的把人抱着，“你可以直接生气的，不用请求的口吻诉说。生气是我们每个人的权利。”
顾靖昱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紧绷着，一字一字往外吐：“我生气了，宝宝要哄哄。”
“那妈妈让你旁观好不好？但妈妈接下来会很凶超级凶的！”秦甜甜鼓着腮帮子，张口比划了一下：“这样嗷呜的，像大、老、虎一样，能生吞、活、剥小鸡崽。”
“所以你不要害怕，好不好？”
顾靖昱闻言嘴角弯弯，跟着张嘴嗷呜了一声，“我不怕，是齐天大圣，很厉害的！”
“真勇敢！”秦甜甜笑着揉揉顾靖昱的脑袋，自己站起来，示意顾靖昱端坐在太师椅上，叮嘱着：“那把小王子的气场拿出来。自拍杆就是你的权杖！”
姚助理闻言还十分配合的弯了弯腰，用鸡毛掸子在地上轻轻敲了两下，“威武～”
顾靖昱看看跟自己身形持平的姚助理，笑了笑，也拿着自拍杆比划了两下，有样学样：“威武～”
“这是古代升堂的仪式感。”武飒飒见状也跟着弯腰，低声道：“咱们坐在太师椅，那是小大人，不用喊的。”
顾靖昱眸光亮了亮，左手捏着拳头抵着额头，昂首挺胸状：“大人，雕像，这样子的！”
右手随意的把自拍杆放横着一放。
看到这一幕的韩羽：“！！！”
清晰可见的画面到此完全倒转90°，冲着成年人的大、腿拍去了，看不见所有人的神色变化。韩羽见状，只感觉自己像是脖颈被人掐住了一般，豁出去力气使劲的挣扎，却也是徒然无用功，只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力气，甚至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
手指死死掐紧成拳头，韩羽咬了咬牙，告诫自己这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理所当然：因为顾靖昱还是个孩子。所以顾靖昱是完全不知道直播还开启着，是完全不知道有无数的人涌入他的直播间，甚至还有无数人在看回放！
只因为没了影像，还有声音。
声音依旧将所有内容传递的清清楚楚，也将所有人的情绪传递的淋漓尽致——
“管家，你刚才不说，现在你看着，好好看着顾靖昱，我再问你一遍，知不知道顾翎跟韩羽有没有一腿？！”秦甜甜音调拔高，带着肉眼可辨的尖锐，以致于极具穿透力：“我就奇怪了，韩羽不是韩家三少爷吗？好好的一个豪门贵公子，他脑子进水了吗？这订婚大喜日子也要盯着我们孤儿寡母的？公司程序员不顶用，可你也别忘记了顾翎他是十三四岁就读大学了，也是少年班出生的，还是计算机专业！他认识的人才不少！”
“我花钱把这些带节奏的营销号全都捋得干干净净。你猜怎么着啊？这ip大本营在订婚夫妇的酒店呢！”
一声“呢”拉长了音调，诉说着秦甜甜无限阴阳怪气的嘲讽。
下一秒便响起管家苍老的声音，因为焦虑，他的声音还带着些颤音：“太太，您别误会，顾总真没有……”
“我不想听你叽叽歪歪的废话，事实摆在眼前，我已经让武飒飒报警了！”秦甜甜声音冷得更冰渣子一样，带着腊月寒风的冷厉，打断管家的话，“你还有脸说自己看着顾翎看着顾靖昱长大吗？那他被人这么欺负，被人暗戳戳欺负，证据都查到了。你还藏藏掖掖的，那不就是替韩羽说话？！”
“误会？轻飘飘误会两个字，就能抵挡这些证据吗？”秦甜甜咄咄逼人着，音调越发拔高了起来：“你真以为我贴一个月亮，跟你玩spy啊？先礼后兵没听过。你现在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耐心，除非你立刻告诉我真相，否则我把你认为共犯！我查不到的事情，我找警察。警察查不到，我找私家侦探。你们要是威胁我，说这样犯法，那我就带着顾靖昱移民！哪怕人生地不熟的重新开始！”
“开始”两个字响彻偌大的包厢，带着秦甜甜破罐子破摔的一种绝望。哪怕没有秦甜甜的神色，可光凭借的声音，凭借着人越说越急促，到最后也带着些战栗的调子，就足够让人去想象，去脑补当事人此刻的焦虑，茫然，甚至濒临绝望。不管谁听了，都觉得自己胸腔内涌出一股难以形容过的绝望。
因为秦甜甜接下来道：“反正顾靖昱抚养权在我手里！我留在这里受莫名其妙的鸟气，我们留在这里被人恶意的揣测，还不如去国外！”
这一句笃定重复的话语，似乎也激起了管家的悲恸。以致于人整个人趔趄的后退了好几步。从镜头中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接连往后退着，看起来身形不稳，摇摇欲坠的，显然受到了很大的精神打击。
可绕是在这样的打击之下，管家声音都带着清清楚楚的哽咽，但话语还是翻来覆去那一句话：“不是……我真没有，我怎么会……害顾翎呢是共犯呢！您冷静啊，这件事不是我们……”
“你哭有什么用？你说真相你张口说不出来吗？管家，你睁大眼睛看看这些话！”秦甜甜似乎被管家这态度气倒跳脚了，命令道：“姚助理，打110之前给我放投影！”
这话落下便是机器转动的声音，以及姚助理的劝说：“管家，咱们搭档也不少时间了。您别这么藏藏掖掖行吗？商场如战场，这瞬息万变的！您信不信，再这么被人散播谣言下去，以后所有人提及顾翎顾总，第一印象不是年轻有为的影帝不是白手起家的总裁，而是控制狂，是封建老古董，是强、迫媳妇全职的渣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