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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女工(1 / 2)

第三床布料,刘隆庆精神好了不少,松布的速度很快,布匹在撑布杆上飞速旋转,纸筒内壁与金属杆摩擦发出滋滋滋的声响。

布松到一半的时候,两人突然制住手上动作。周永清眉头紧皱,盯着布料上大片的污渍,以及中间手针缝上一个四五米长的补丁。

“这种布料也拿出来买,这布行也才操蛋了……”

刘隆庆喋喋不休地开始抱怨,周永清拿出手机,拨通了嘉泰布行跟单员的电话。

“喂,周先生,您好!”

“喂,小张,3308粉色一条布料有破损,我现在让货拉拉拖过去换!你帮我安排一下!”

“周先生,粉色现在仓库没有,要从佛山工厂那边运过来,可能六七点到货!”

“我现在等着裁货,你将其他提货晚的客户的先挪给我,到时补上不就完事了!”

“这个——”

“这点小事,难道要我找你们经理吗?”

“好的,周先生,您现在将布料运过来,我给您安排!”

“布料大概三十多分钟到你们仓库了,你赶紧给我安排!”

“好的,周先生!”

周永清拨通了切捆条的何泽强的电话。

“何老板,有条布料帮我要打一下卷!我马上叫货拉拉到你门口运走!”

“好嘞,马上过来!”

周永清和刘隆庆将布料用防雨袋装好,抬到楼道的吊机上的木框内,将布料吊下楼,很快何泽强开着三路车将布料拖走。

两人回到屋内继续松下一条布料。

刘隆庆佩服道:“永哥处理突发状况,真是果断干脆!”

“制衣厂各种工序,各种琐碎事情,确实让很多人脾气变差,不过仔细想想,和生活中的其他坎坷相比,真是不值一提……”

2006年1月23日。

今天是南方的小年,广东人一般会买一棵连着叶子的甘蔗放在厨房,再加一些祭品和甜的小吃来送灶君(俗称“谢灶”),他们开始准备过年的食品,如绣角、笑口枣、煎堆、牛耳壳、糖不甩、糖冬瓜等,还会抽空到花市买一些花和几盆年桔回家摆放以迎新春。

湖北人大多已经返乡,城中村空空荡荡,街道两旁的路灯显得孤独寂寥。洪飞、陈雅薇姐妹、周永清和几个发小正围着一个酒精炉吃着火锅,炉火正旺时,争吵也开始了。

周乐怒发冲冠,率先发难。

“小峰子,你明知道是传销,还把我们兄弟三人往火坑里推!害的我和如霜阴阳相隔,害的我欠周达一屁|股债!”

周小峰平静回答:“什么阴阳相隔?人家只是搬家,害怕被你纠缠而已!预付的彩礼打了水漂!周达搞IT有钱的很,借他的钱不用还了,你就说我说的!”

周武紧随其后,拍案而起。

“你个小赤佬,还我69800!周永清这个憨憨陷进去,以你的身手,把他拎出来不就完事了,干嘛拉我们仨一起去陪葬?5个月,你知道这5个月是怎么过的吗?你害我错过了多少阳光、沙滩、海浪,比基尼!还有,我拍照的技术都生疏了!”

周小峰一脸真诚道:“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财是下山猛虎,气是惹祸根苗,我这般用心良苦帮你戒掉。你呢?趁我们去康乐鹭江拉下线时,偷摸到附近大学,可没少拍女孩裙底风光,拍照技术可是勇猛精进!”

周文最后压轴,怒吼狂啸。

“贼你妈!骗中下贫农也就罢了,连干部子弟也敢骗!你这泼猴无法无天了!我不管,反正那69800你要还我,这钱我不知道要拉多少年的面才能赚回来!”

周小峰筷子敲着碗说道:“哎呦不错哦!口吃好啦!传销内部培训效果不错,就当是治疗费!come on,baby!没事吼几句秦腔。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金疙瘩,银疙瘩,还嫌不够;天在上、地在下,你娃嫑牛!走一步退一步等于没走,一头驴两头牛都是牲口!”

最后一句,周小峰依次指向周乐三人。

“疯子说什么呢?别以为会点三脚猫功夫,我们就怕了你!我们三人齐心,合力断金,将你按在地上摩擦,你信不信?”

“我不信!”

接着四人开始飚起天门方言问候对方家人。

周永清差点又学乌鸦掀桌子,一旁洪飞按住他的手臂提醒,“上次你酒店掀桌子,周小峰可是赔了不少钱!”

周永清冲着四人大吼:“都给我闭嘴!你们的钱我都会还的,就像史玉柱一样还清巨人大厦欠款!”

周乐:“拿什么还!赶紧找你舅,他不会见死不救!”

周永清:“我是不会找他的,人一定要靠自己!”

周武:“靠!你靠自己连利息都还不起!”

周永清:“我这辈子,最恨别人打我的头!有种单挑!”

周文:“打你怎么样?大头小头一块打!有种群殴!”

周小峰:“三个臭皮匠一起上吧,我俩赶时间!”

……

五个人骂骂咧咧地混战在一起。

洪飞和陈雅薇姐妹一边看戏,一边疯狂抢夺火锅里剩余的几根青菜。洪飞像只树懒一般,慢慢将筷子伸过去,锅里只剩汤了。他又叹了口气的时间,姐妹俩吃完了一碗饭。

半小时后,周乐、周文和周武去附近龙潭果树公园穷游了。周永清和周小峰顶着蓬松的头发和熊猫眼上桌继续吃饭。

陈雅薇冷嘲热讽道:“几个大男人打架居然薅头发、吐口水!还有,你们两个上次不是挺能打的吗?居然会输给那三只弱鸡!”

周永清说道:“本想留着赌神高进的大背头,当上老总后去领钱的,结果是一场骗局!曾几何时,身为平头哥的我,是hold不住的!”

周小峰口袋里掏出一把梳子,边梳头边说:“从小玩到大的兄弟,让他们而已,毕竟我把他们骗来的,心中有愧!”

陈雅薇对周小峰说:“你们内部矛盾告一段落,该谈谈我姐妹的酬劳了吧!十万块!你说过上老总了给钱的!”

周小峰说道:“我说的是事成之后,意思就是当上老总领了钱之后,我兄弟现在都没领到钱,给什么十万块?再说我兄弟为你们提前踩了雷,免得你们在这个骗局中耗费大好年华!”

“你啷个嫩个嘞个耶!”(重庆方言:你怎么这样子?)陈雅薇暴起,揪住周小峰的衣领。

“姐姐,别冲动!好男不争财和产,好女不争嫁时衣!”陈雅雯在一旁怯生生地劝阻。

“你妹说的好有道理,消消气!他人气我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生气伤肝又伤脾,促人衰老又生疾。”周永清舀了一勺辣汤在饭里,边吃边劝。

“滚!”陈雅薇朝周永清吼道,白了自己妹妹一眼,“有一种人叫圣人婊,还有一种人叫歪理婊!”

受到姐姐的否定和批判,陈雅雯不服气的嘟起嘴,突然发现窗台多了一只小猫,欢喜道:“看,好可爱的小猫咪!有句俗话怎么说的,猪来穷,狗来富,猫来头上顶孝布!”

众人一起白了她一眼,尤其是周小峰和陈雅薇。

“不不不,是——猪来穷,狗来富,猫来开当铺!”陈雅雯吐了吐舌头,尴尬更正道。

见陈雅薇依旧揪着衣领不放,周小峰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道:“come on,baby!”

“下流!”

“够了,所有的债我一个人抗!”周永清一只脚踩在凳子上,突然歌性大起,唱道:“那么所有的罪让我来背,我的心太乱,要一些空白,你若是明白,让我暂时的离开……”

周永清开口脆,周小峰先知先觉,及时捂住了耳朵。后知后觉的陈雅薇三人被这破锣嗓子的歌声震得肚内翻涌,纷纷冲进厕所呕吐!”

周永清摊摊手道:“看见没有?没有什么事情是我治愈系的歌声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就两首!此刻的他们,在厕所感动得泪流满面!歌神张学友的歌声是抓逃犯,我的歌声才是真正地治愈心灵!”

周小峰不屑冷哼,突然记起什么事,正襟危坐,表情凝重道:“马上你又要自愈了,有件事想跟你说一下。”

“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周永清又舀了一勺火锅汤到饭碗里,开始大口吃起来。

“我见过何璐雪了。”

听到这个名字,周永清吃饭的动作突然停滞,脑子里面突然又嗡嗡震颤的回音,似乎有什么东西炸开,原本以为遗忘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如同删掉的文件,回收站被点开还原,或是重启了装有还原精灵的电脑,那个文件依旧存在。

“她——还好吗?在哪里?”

“她改名何茹雪,嫁给周少强,自编自导一起家暴事件,勒索了周文强一千万,后来离婚去了BJ。临行之前,我在火车站与她巧遇,她给了手机号,让我给你带句话,如果你想要回钱,就给他打电话,其他一切事情免谈。”

说着周小峰在通讯录找到号码,将手机递给周永清。周永清没有接手机,只是将头埋进碗里,筷子不停扒着饭,眼泪吧嗒吧嗒地流着。

周小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南下打工的目的,就是赚了钱将她重新追回来。可是纯粹用金钱挽留的爱情,如同梁启超的那句话——然终不免一盘散沙之诮者,则以无合群之德故也。”

见周永清依旧没接手机,他继续劝道:“打电话给她,让她还钱,等她还钱后,再羞辱她,是我周某人先蹬的你!”

见周永清依旧只知道哭哭啼啼,周小峰骂了句“没用的东西”,然后去窗台边抽烟了。

洪飞从洗手间呕吐完毕,也来到窗台边抽烟。

“真有你的,正当防卫致人死亡!”

“那个姓周的拿着刀满院子追着我砍,我只是不得已反击。”

“得了吧,5个周少强都不是你的对手!”

“呵呵!你的刀法不错,能不能教我几招?”

“做事留一手,做人留一线!猫是不会教老虎爬树的!再说你年纪也大了一点!”

“你以前有教过徒弟吗?”

“以前有个中意的,是武汉的一个雇主,我帮他杀了出轨的妻子和姘头,事先谈好的报酬只给了一半,我就对他说剩下的钱不要了,让他做我徒弟,这小子答应的蛮爽快,结果当天夜里偷偷坐火车逃了。十几年后,我在棠溪胡子的工厂找到他,逼他还钱——”

周永清突然出现在洪飞身后,打断道:“叫段宏发吗?他被你逼得走投无路,在宿舍偷盗,害得我没了打版的钱,还害得一个舍友身亡,这一切始作俑者竟然是你!你知道吗?古代刺客都没好下场,专诸也被吴王僚的护卫砍为肉酱,聂政自毁容颜,自剜双目,然后自尽而死,要离不接受赏赐自戕身亡,荆轲被秦始皇杀死……”

被人不断诅咒的洪飞脸色十分难看,手开始摸向腰间的刀。周小峰冲过来,一把捂住周永清的嘴,打着哈哈道:“我兄弟刚失恋了,就喜欢胡说八道!”

……

开年后,周乐唱着“人纷飞,爱相随,哪怕用一生去追”,匆匆离开去寻找如霜的消息。

周文为弘扬中华美食文化,回西安继续面食学习。

周武继续宣扬大爱无疆,为了记录爱的瞬间,前往深圳某家婚纱摄影公司应聘摄影师。

周小峰和洪飞去了深圳,投靠某个大人物。

陈雅薇随之前往,誓做东门富婆。缮心大发的她,放弃了十万块的债务,逼着周小峰以身相许。

陈雅雯不想一辈子活在姐姐的阴影下,留守广州,在老乡的推荐下去赤沙村的一家制衣厂工作。

身边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奋斗目标,从发财梦中醒来的周永清却有些迷茫。

周文和周武已经向他们的村长父亲反映被骗的经历,周永清做传销坑朋友的事情已经在附近十里八乡里传开了,他的名声已经臭了。当初鹭江康乐拉了多个天门老乡做下线,这些人以及他们的家人也已经将周永清当成了仇家,康乐鹭江的制衣厂也没法呆了。他这几天在龙潭村里寻找工作的时候,都感觉周围的人对他指指点点,好像在说:看,这个传销头子害得多少人……

慢步在熟悉的街巷上,丰晟烫房人去楼空,金泽制衣厂已经倒闭,鑫鑫裁床再次转手,成了打鸡眼钉纽扣专机店。只是传销窝点半年的浮生若梦,他好像经历了沧海桑田,抬眼、舒眉、观云、听风,试着平稳静谧心态,不为杂念所左右,可惜身为俗人的他,还不得其法。

白纶生,海珠区新滘镇龙潭村人。在十八世纪纵横十三行的商人,成为巨富之后,开始修桥、修路、助学等一些列缮举。两广总督为表彰龙潭村他一生热衷行缮,于清光绪十七年(1891年)奉旨建立的纶生白公祠和“乐缮好施”牌坊。

周永清在白公祠门口来回踱着步,似乎渴望与这位白大缮人通神,获得一些人生的启示。

不远处的康济桥上,一个人影飞奔而来,在周永清十步的地方站定,对魂游天外的周永清笑着说道:“小兔崽子,我们又见面了,跟我回去吧!接受行规的惩罚!”

周永清回过神来,看见是戴宗,边退边叫嚣道:“去你娘的行规!赶紧给老子滚蛋!让周倪林那龟孙子滚过来还钱!”

“既然不回去,那只好就地正法,打断手脚!”

戴宗飞奔过来。周永清转身撒腿就跑,戴宗从左侧追到前方又是前两次的回旋踢。周永清提前蹲身躲过,使出沙河女战神双手撑地,双脚踢在戴宗的腰部,戴宗失去平衡倒地,周永清扑了上去,一顿王八拳。

“还真准备一招鲜吃遍天了是吧?老子锤死你了娘养的!”

正当两人肉搏时,桥上又冲过来四个彪形壮汉,周永清赶紧朝台涌方向跑去。

四个人扶起戴宗在后面紧追不舍。快到龙潭村卫生服务站的中约大街时,突然冲出几人喊打喊杀朝他冲来。

周永清心下大惊:我就一个小喽啰,派这么多人追我?难道因为周少强的死,铁了心来清理门户吗?

但当他看清来人,认出好几个都是他以前康乐村招的下线,他突然心中一喜,有了主意,转身对驻足观望的戴宗五人怒目而视,然后畅快大笑。“我的帮手到了,你们今天插翅难逃!”

五人见状,急忙回撤。

就这样,几人追着周永清,周永清追着戴宗他们,朝着龙潭村牌坊跑去。

5分钟后,牌坊西面停车场,戴宗五人冲进一辆金杯车,驱车逃离。

周永清长长地嘘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算你们跑的快!要不然,身为中间商的我,不但赚不了差价,还会两头挨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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