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网查询时，发现公司的老总林耀辉，居然就是他刚来深圳参加婚宴的新郎。
辉耀租售正在全国疯狂扩张之中，光广州和深圳的门店就有两三百家。他面试的分店就在和平广场附近的桂园路。工作没有底薪，但提成比其他中介高，1万以下提成15%，1万以上按1个点的50%提成，就是卖出100万的房子，公司佣金的1个点是1万，个人50%就是5000。
一个月要是能卖出两套房，那月薪过万了啊！周永清想到这里，激动万分，怀揣高薪梦去面试。
8个面试者6个大学本科，1个专科，1个自惭形秽的他。令他欣喜的是，面试者问了几个问题后全都录用了。不过，第一天培训房地产基础知识时，就有两人接到其他面试电话离开了。接下来一周，绘制公司附近几条街区的地理图和街道图，标注地名和步行所需时间，尤其是各个楼盘所在位置。这种跑盘画图让销售充分的了解掌握周边的小区位置、名称、房型以及小区所处周边的商业如何，在出租和出售房子时，更好地为客户服务。一周后，其他5人也离开了，只有周永清坚持下来。毕竟是曾经工厂牵布时沿着裁床来回走十多个小时的walk man，这点路程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主管拍着周永清肩膀道：“小永，现在的大学生吃不了苦啊！好好干，我看好你！”
“谢谢主管！”周永清站直身子恭敬道。心里吐槽：深圳特区吃、住、行开销大啊！没有底薪，有几人愿意坚持？也就只有我这没学历找不到工作，财心重的人才会留下。
上岗的一个月里，周永清经常在烈日下，在雨中下连续奔波数小时带客户看房，没有双休日，为促成交易拨打数十个甚至上百个电话，吃饭不定时，甚至一天可能都顾不得吃饭。一套房屋的需要带着客户来回跑少则七八趟、多则几十趟地看房。
一处房源可以在多家中介公司进行登记，导致很多中介公司或者业务员为了抢生意，不惜通过加价、内讧的方式揽生意。周永清带客户看房，经常会有其他中介公司的员工尾随其后，随时准备使绊子、挖墙脚。他们会三五个人甚至十几个人连续给房主打3至50个电话，造成房子畅销的假象。买房人或租房人讨教讨价还价时，房主说他的房子畅销的很，咬死一分不降价，由此导致多场交易泡汤。
月底的前一天，周永清好不容易租出去一套2500的房子，结果一个同事以前她接触过过这个客户，有开发、跟进，所以他要提成，主管提议提成她3，周永清7， 375块要分112块给同事。周永清满腹委屈，准备干完明天最后一天，领了工资走人。
最后一天，9个客户看房，周永清一改往日的热情贴心的服务，一副爱答不理，爱买不买的模样，前8个客户摇头离开时，一致认为他是其他中介公司打入内部的特务。
“时光一逝永不回，散散步，看看表，舒服一秒是一秒！”
周永清胡乱哼着歌，带着一位头发浓密、胡子浓密的戴着墨镜的中年男子看最后一间房。
周永清打开房子开始介绍。
“铛铛铛铛！205平的不规则八边形房子。卫生间三角形，厨房梯形，阳台扇形，重点是只有大厅没有卧室，你可以称作1室0厅或0室1厅。站在房子最中央，东南西北尽收眼底。想看哪里、就看哪里，想怎么通透、就怎么通透！刮台风时打开三面的窗户，唱《风继续吹》与《风再起时》无缝衔接，绝对够劲！帅到掉渣！房龄10年，墙体里的电线老化，排水管漏水，厕所偶尔堵塞，要重新换电线水管！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房子只要250万，250你买不了吃亏，250你买不了上当！”
中年人佛系得脸上没有出现任何表情，他径直走到阳台，打开窗户向下外望去。
周永清也走了过来，开口补充：“对了，还有一点，这个阳台窗户正对着深圳大学的操场，每天大清早就有第八套广播体操的音乐播放，绝对是扰人清梦的必备神器！今天是我最后一天上班！”
周永清没来由地说了最后一句后陷入沉默，望着下方的大学操场怔怔发呆。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从这6楼的窗口跳下去，完成他辍学那天，父亲痛心疾首时对他最后的嘱托——我真希望你，死都给我死在大学里！
他又开始后悔在学校的那些荒唐事，如果不是那些事，也许他也能考个不错的大学，能活的像周达和冯鹏飞那般体面。
先前一言不发的中年人终于开口了：“小兄弟，你这样消极怠工可不好，这房子我买了，258万，图个吉利！”
“哪有加钱买房的，跟我开玩笑吧？”
周永清突然感觉声音听着熟悉，仔细端详着中年人的脸。中年人微笑着取下了墨镜。
“您是——您是赵先生吧！头发染黑了至少年轻十岁，我刚才都没认出来！”周永清终于认出，这是前段时间拍婚纱照的那个白发富人赵叔牙。
“走吧！回去签合同！”
傍晚6点多钟，两人来到耀辉租售门口时，主管正双手颤抖地锁住门店的玻璃门。
周永清惊讶道：“赵主管，不是晚上10点才关门吗？今天怎么这么早？”
“哦！今天——聚餐所以关门早，你参加吗？AA制！”
赵主管一脸慌张，主动强调费用分摊，等着手头拮据的周永清拒绝。
周永清如他所料般地摇摇头，分明能感觉到主管舒了口气。
他赶紧对赵主管说道：“学府路明德品园的2栋603房子我卖出去了，现在带客户赵先生来签合同！”
赵主管听到这话，刚才离开的焦急表情变得笑逐颜开，和赵叔牙亲切握手后赶紧开门。签完合同后，赵叔牙直接打电话让人网上转账。
12900的提成啊！周永清突然热血澎湃，急忙追问：“赵主管，今天是发工资的日子，你看能不能工资接一下！”
“你看今天财务也提前下班了，明天，明天一早就发给你！”
周永清还想坚持，赵主管直接板起脸，拿出领导的威严不予理会，关门后匆匆打的离开。周永清长长地叹了口气。
赵叔牙走过来对周永清说道：“买房相当于我完成了满足你一个要求，那张名片可以还我了！”
周永清突然意识到那张名片的珍贵性，匆忙道谢，从钱包里将金色名片还给赵叔牙，赵叔牙接过名片，挥了挥手，远处一辆奔驰车驶来。
赵叔牙上车前突然回头说道：“如果我是你，我会揪住他的衣领要回我的钱！丘吉尔曾经说过，缮良的软弱强化了邪恶的刻毒！”
奔驰车离开了很久，周永清依旧呆呆地站在那里，内心五味杂陈……
第二天大清早周永清来到门店，发现大门的玻璃已经被砸碎。他赶紧冲进店里，发现七八个人正将办公桌上的电脑搬到一个拖车上。
周永清大叫一声，摆出李小龙的姿势然后掏出手机。
“光天化日居然敢打家劫舍！赶紧给我放下，不然我报警啦！”
“大佬炸街，闲杂人等回避！”一个侧分短发西装青年一把扒开人群。“起开！别挡住我的脸！”
周永清发现居然是冯鹏飞，没好气道：“你个山寨小太监，怎么跑我们公司干这种哦龌龊勾当？”
“你嘴巴放干净点！这些电脑本来就是从我公司采购的，货款还没结清呢！你他娘的怎么跑这儿上班了？公司都已经倒闭了！”
“啥？倒闭了？这么大公司说倒闭就倒闭？我工资还没结呢！”周永清一脸地难以置信，这几年他已经露出过很多这样错愕的表情，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
冯鹏飞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说道：“打小就是这幅死鱼脸，傻缺表情，每遇大事便失去主张，我看见就烦！辉耀租售疯狂扩张，资金链断裂了，为了融资上市克扣员工的五险一金，媒体都曝光了！广东、上海的几百家门店都倒闭了！”
说完，冯鹏飞一边继续指挥众人搬东西，一边吩咐秘书打电话。
“打印机也搬走！空调拆下来！计算器也拿上……给阿宽、阿荣打电话，问问福田、南山那几个店怎么样了……给广州岗顶的阿苏，小月打电话，问问天河区、越秀区的门店情况！”
最后一台电脑要放到拖车上时，周永清冲了过去，一把抱住机箱吼道：“我一万多的工资还没发呢！我得拿点东西抵债！”
“周元，你给我放下！要讨债去福田商务中心辉耀总部去！”冯鹏飞大喝道。
几个人上前抢过机箱，要动手揍周永清，被冯鹏飞拦住。
冯鹏飞拦腰抱住周永清，对众人说道：“我拦住他，你们赶紧将东西搬上车后去下一家！”
“你个奸诈的山寨商！装逼造脸一顿踢！活该被欠款！”
“你个粗鄙的莽夫！不懂变通的倔驴！活该到处碰壁！”
两人好朋友开始摔跤滚地板，泼妇互殴。周永清抓掉冯鹏飞一撮头发，冯鹏飞在周永清脖子上挠了几下，扯烂了他的山寨白衬衣。两人轻伤后急忙退开，开始如星爷和潇洒哥一般，互相吐口水。冯鹏飞哇的一口浓痰吐出后，周永清慌忙闪身，冯鹏飞趁机夺路跑出门店，上了门外的宝马车。
周永清冲过来拽住他一只胳膊不让开车。
“得得得！施舍二三十块，打发叫花子！”
冯鹏飞掏出一把10块、20块的，准备抽出两张甩给周永清。
“拿来吧，你！”周永清一把全抓了过来，笑着跑开了。
“你这混蛋记住了，你欠我一百多块！”
周永清坐在门店一地玻璃碎渣的门槛上，望着呼啸而去的宝马车笑着笑着，留下了眼泪……
中午，周永清吃了两份猪脚饭，喝了两瓶汽水，挺着圆鼓鼓的肚子走在回家路上，准备收拾衣物，去龙岗区那边的制衣厂找工作。
“和之前两万多的包钱，十几万的裁工费，几十万的上线费，千万的传销费相比，这一万多块算个锤子！人家投资风险对冲，我这个冤大头的痛苦也是可以对冲的……”
周永清喋喋不休地缓解着心中的焦虑和痛苦，出了幽闭的电梯，电话铃声响了。
“喂，元元，听我说，这次比初二战役还严重，用你单身狗的手速给我火速打包衣服送到小区西门来！我现在要出去避几天风头！”
“啥大事件？你把哪个黑社会大哥的马子泡了吗？要回龙岗找工作了，手速留着牵布去了，我可没时间管你这个花天酒地官二代的破事！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咱们是不是几十年的兄弟？是兄弟就砍我，不，是帮我！刚来深圳，只有我收留你，帮你介绍工作。这点小事，然不唧唧的，克里马擦！”（陕西方言，然不唧唧：啰嗦个没完。克里马擦：快点儿。）
电话挂了，周永清骂道：“狗屁兄弟！500元让我天天睡墙角，天天听房间传出的靡靡之音，却看不到图像，要不是兄弟，一脚踹废你个狗东西！”
周永清一边骂着一边快速收拾衣服，背上自己的包，拖上周武的箱子，刚打开门，两只脚踹在他肚子上，他倒飞回屋里，背上的包成了龟壳让他在地板上旋转了一周，七八个青年冲进了不由分说，对他一顿拳打脚踢。
“各位大哥，我跟你们无冤无仇，为什么打我！”
“无冤无仇？让你小子乱拍照……说！那些底片放在哪里？”
周永清意识到自己成了背锅侠，赶紧解释：“各位大哥，你们打错人了，我不是周武！”
“还说不是！”
一个青年指着墙上一张周永清大梅沙海滩的照片，他旁边一个箭头，箭头旁一行小字——我是周武！
另一个青年拿起茶几上一张照片说：“这里还有！”那是周永清百万葵园站在向日葵中间竖着大拇指，大拇指一行小字——我是周武！
“不！这不是我，不是，这是我照片，但我不是周武！我只是他的室友！”
杀千刀的武老师，居然这样坑我！周永清心里瞬间问候的周武十八代祖宗，准备掏出身份证证明自己清白，可是这些人不给他解释的机会，上了又是一顿拳打脚踢，接着他们开始打砸东西，打砸完后扬长而去。
鼻青脸肿周永清艰难地爬起来，刚走出门，看见楼道两边又有十几个青年气势汹汹地走来，他赶紧关上房门。不一会踹门地声音响起，周永清赶紧头上绑上“我不是周武”的白布，准备拨打110时，周武的电话打来。
“喂，拿点衣服怎么这么久还没来！”
“你还说，刚才我被人揍了。现在又来个两帮人，将我堵在屋里，他们正在踹门，你他娘的到底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
“我和前女友的照片存在网盘上，不知怎么的，被人曝光了！”
“艳门照？到底曝光多少张？哪个网站可以看？哇嘎、电驴、快播、BT下载？拍照的相机在那里？我去洗几张先观摩后卖钱！”
“你有没有人性？也就几百张！”
“也就几百张？！不行，我得报警，不然我会被打死的！”
“别报，报纸杂志会乱写的！”
“网上都曝光了，你还怕个毛？”
“别报警！你替我顶一会！”
“我顶不了！”
“你顶的了！”
“顶不了！”
“顶的了！”
……
两人正在电话里面喋喋不休地争论着，大门被踹倒，周永清被压在门下发出一声惨叫。两帮人将他拖了出来，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我不是周武啊！”
“不是，你他娘的关什么门？”
周永清前后接连挨了5帮人的毒打，最后一帮人直接将他衣服扒得只剩下短裤，用黑笔在他全身写上“死鬼”，走之前将所有的衣服从窗口扔了下去。
周永清蹲着墙角哇哇地哭着，被揍的高高肿起的眼皮，眼泪都差点流不出来。这是继昌岗尿脸、传销耳光、受困泥潭之后又一次让他尊严受挫的经历，身体上的疼痛可以任受，触及灵魂的伤痛无法愈合。
正当他悲伤的眼泪顺流成河时，一双大长腿踮脚，避开玻璃碎渣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他抬头艰难地睁开眯眯眼，看见赵璇将一套橙色运动服递到他面前。精致的瓜子脸上一双美眸望着他，清新素雅的森系侧编发披肩，额前的小碎发增添了灵动可爱。此刻赵璇，在周永清的眼里，就像《阿甘正传》里男主第一次在校车遇见女主——I had never seen anything so beautiful in my life. She was like an angel ！（我一生中再也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人，她就像一位天使！）
周永清感激地说了一声：“谢谢！”
可这个女人亲手建立的美丽形象，立刻又亲手将其毁掉。周永清起身欲穿衣服时，赵璇看见他满身的字样，突然抑制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周永清心里叹了口气：果然还是那个泼辣刁蛮的小公举！既然危难时刻伸出援手，广州鹭江的事情，我还是道个歉吧！
“在鹭江的时候实在——”
周永清话没说完，赵璇伸手打断道：“广州的事情我大人有大量，原谅你了！”赵璇踮着脚朝门口走，突然回头狡黠地说道：“有件事告诉你，其实——就是周武的事，是我找黑客曝光的，没想到连累到你！现在我们扯平了！”
“什么？害我遭受5拨人的毒打，我掐死你！”周永清追了出去。
“啊呀！”赵璇边跑边喊：“我早劝你远离损友，你就是个大傻瓜！”
“什么大人大量？唯女子与小人难养！”
赵璇砰的一声关上房门，周永清前半身和门来了个亲密接触，“哎呀”一声，如德芙一般纵想丝滑，顺着门面呲溜哧溜地滑落到地面，门里面传来“咯咯咯”的笑声。
周永清坐在步行台阶上，用口水擦拭身上象征耻辱的图腾，感觉全身上下无处不疼。周武的房间内时不时传来喧嚣声，看来又有几帮寻仇的人到来。
“万恶淫为首，周武是条狗！”周永清骂了一句，开始揉着身上的淤青之处。
“喂！小傻瓜，接着！”赵璇打开门，将一个瓶子从地上滚过来。
“别乱取诨号，请叫我周大官人！”周永清接到瓶子，发现是跌打药，开始全身涂抹起来。
“我呸，周小贱！”赵璇冷哼关上门。不久后，她有开门，将一个小充气床垫扔给周永清道：“快说，谢谢赵大小姐！”
“吾不能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乡里小人邪！”周永清侧脸45度仰头撇嘴，报之以蔑视。
“嘿！气死我啦！我扔个包子给条狗，它还会摇尾巴朝我叫唤两声表示感谢，你给我还回来！”
赵璇冲过来，拉着床垫的一角试图夺回，周永清一个侧翻躺着床垫中央，稳如老狗。
“我去！看起瘦瘦的，怎么比猪还重！”
“非也非也！不是体重，是此刻的我，心情无比沉重！”
“混蛋！再帮你，我就是小狗！”
赵璇狠狠地跺了一下脚，回屋摔上房门。
“虽然我不是人，但你是真的狗！”
周永清回怼了一句，在疼痛中哼哼唧唧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