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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白桑(2 / 2)

白桑是她们这个病房最早入住的病人,和其余两位病友相比,来探望白桑的人少得可怜,夜晚也无人陪床。

固定来看白桑的人,一个是不怎么亲近的堂姐,一个是侄儿。

白桑话少,基本不跟病房大家说自己家里的情况,大多时候都拉上床帘做自己的事。

然而生了这么大病没见她丈夫或者子女儿孙来看她一次,也没个电话,大家都猜测她是不是孤身一人,没结婚。

有点凄凉。

都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这么大一个儿子,一时都很惊讶。

白桑点了点头“我和他爸很早就离婚了,我们十几年没见了,关系不好。”

众人恍然,大姐叹气“难怪……”

有人出声安慰“这么久没联系你儿子也来看你了,他心里还是有你这个妈的。”

其余人附和“是啊是啊,毕竟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肉。”

白桑笑了笑没接话。

如果可以,她更愿意不惊动任何人安静地离开,至于戚白心中有没她……

十几年前把抱着她腰哭的少年扔下时,她就已经预料到现在的结果。

她坦然且平静地接受戚白对她的任何态度。

生病后精力有限,白桑看了一眼放在床头的果篮,听着隔壁病床的小声说话,迷迷糊糊睡着了。

……

癌症让白桑睡得并不好,她睡着了仍然能感觉到全身痛,但她这次不是被痛醒的,而是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吵醒的。

她听见有人在耳边倒水。

白桑勉强睁开眼睛,就见有人立在床头,正在研究她放在床头的那一堆药。

看清楚那人的模样,白桑难得愣了愣,哑着声问

“你怎么又回来了?”

见白桑醒了,戚白放下手里的药盒,没回答她的话,开口道

“醒了正好,刚才护士送来了你今天要吃的药。”

白桑现在的情况并不适合化疗放疗,那些治疗手段对她来说已经没有用了。

用医生的话来说,做化疗也是浪费钱,只能采取保守治疗,能拖一天是一天,

保守治疗让白桑每天把各种药片当饭吃,实在痛得受不了了,医生就给她开止痛针。

这是重逢以来,戚白跟白桑说的第一句话。

戚白把药和水都给白桑准备好了,把床摇起来让她吃。

白桑看着没什么表情的戚白,眨了下眼没动。

戚白望着她“看着我吃不下?”

白桑摇摇头,端起水杯把药吃了。

那么多药片放在她没什么肉的手心,一只手都快拿不下,她眼也不眨仰头吃了。

在陈少角说白桑生病时,戚白其实没什么真实感,在看到瘦骨嶙峋的白桑时,他还有些恍惚,但此时看着白桑吃药,他忽然就觉得难过了。

吃药打针输液对白桑来说已是家常便饭,可戚白还记得她以前感冒吃两粒胶囊都能吐。

每个人都有讨厌抗拒的事,而白桑以前最讨厌吃药,不管是生理还是心理都一样。

已经快到饭点,看着白桑吃完药后,戚白又出去了,再回来时他手上拎着个保温盒。

戚白把病床上的小桌板升起,没什么情绪地开口

“陈少角说你现在很多东西不能吃,给你买了粥。”

隔壁病床的大姐也在吃饭,见此笑呵呵对白桑道

“妹子你还说你儿子跟你不亲,你看看多孝顺啊。”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附和,说儿子回来了就好,多少有个人照顾。

白桑的病情大家都清楚,左右不可能熬过今年,有儿子在身前照顾养老送终,总好过自己一个人悄无声息死去。

戚白动作几不可察的一顿,随即当没听到。

太久没见面,白桑也不知道乖巧懂事的儿子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只听陈少角提起他现在很优秀,过得也不错。

白桑打量着让自己感到陌生的儿子,坐起身捏着陶瓷白勺,问

“你吃了吗?”

戚白回了一句吃过了,然后就坐在一旁玩手机。

白桑也不说话了,安安静静吃午饭。

戚白低头看着手机,心思却没在屏幕上,他注意到了白桑起身时下意识皱起,又很快松开的眉头。

他去问过医生,医生给出的结论和陈少角跟他说的一致。

长则半年,短则一两周都很有可能。

医生还告诉他,从上个月知道检查结果到现在,白桑情绪就没崩溃过一次,甚至都没人看见她哭过,很平静地就接受了现实。

换句话说就是,白桑的求生不强。

医生埋怨戚白这个当儿子的对母亲不上心,这么久了才到医院,还让他多开导开导白桑,心态乐观一点,争取一下最长时限……

脑子里都是医生对他说的话,戚白心静不下来,就在这时,他手机响了一声。

老古板没在家?

戚白想起自己和江鉴之约好今天在二十楼做饭——

江母江父又寄来一箱吃的,听说是两人同事送的家乡特产。

走得匆忙,还没跟江鉴之说他来夏城了。

齐白石分白有点事,最近都不在南枫市,冰箱的东西江先生你看着处理。

自从江鉴之经常在楼上吃饭后,戚白就给了江鉴之一把备用钥匙,就怕自己哪天又把钥匙锁家里进不去。

反正他也知道江鉴之家大门密码。

收到戚白消息的江鉴之眉头微蹙,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齐白石分白不一定。

戚白酒店一订半个月,他也没想好什么时候回去。

老古板你回夏城了?

齐白石分白???

意外江鉴之怎么一猜就能知道自己在夏城,但对方能掐会算不是一两次了,戚白也没心情问,回了个‘嗯’。

提到夏城,很难让人不联想到素质堪忧一口一个‘小畜生’的戚瑞山,江教授眉头不自觉拧紧。

老古板家里的事?

戚白看了小口喝粥的白桑一眼,也不确定现在他们还算不算家人。

……

白桑胃口不好,清粥喝了小半碗就吃不下了,小菜更是基本没动过。

在白桑动手收拾桌板前,戚白放下手机沉默地把碗筷收走了。

没事做的白桑就盯着他看。

知道白桑儿子来了,还长得挺帅,有小护士抱来薄被子,说他晚上陪床可以盖。

戚白没伸手接,护士便给他放到了床位相应的柜子里。

母子俩之间没什么话,一直到了晚上吃了晚饭,见戚白坐在陪护椅上玩手机,没有要离开的迹象,白桑开口了

“回去休息吧。”

戚白没理她。

等了两秒,白桑叹口气,低声喊

“言言。”

戚白身形一滞,维持玩手机的姿势没动,闷声让白桑别这么叫他。

‘言言’是戚白小名,他小时候说话早,乳牙还没长两颗就想说话,白桑教一句他就学一句,像个小话痨,白桑就叫他言言。

自从白桑离开后,就再也没人这么叫他。

白桑依言改了口,还是让他回去。

陪护椅展开后没多大地方,又窄又短还硬,戚白长手长脚的,真睡一晚明天起来该全身都不舒服了。

戚白没动,宛如没听见。

白桑看着这样的戚白,有些无奈。

她以前整天围着老公儿子转,老公背叛了她,她日子就没办法过下去了。

十几年前她千疮百孔离开时没让戚白送,如今离开她也不想让他看见。

病房卫生间有镜子,她每天看着自己头发一把一把掉,迅速衰老。

镜子里的人怎么能这么丑?

白桑心里如是想。

比十几年前离开时还狼狈。

“我说了我当时是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是非要离婚?好,离就离,我看你离了我怎么活!”

“儿子?他姓戚是我的种,怎么可能跟你走?”

“你嫁过来这么多年靠我养着,除了会做点家务还会做什么?儿子跟着你饿死吗?”

“白桑你能不能不闹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

白桑已经很久没梦到旧事了。

那段时光对她来说是噩梦、是人生中最昏暗的时光,朝夕相处的丈夫撕下假面,明明是过错方,却脸红脖子粗地冲她怒吼,说她胡搅蛮缠,不顾大局。

原本温馨幸福的家忽然就变味了,变得陌生,恶心,黏腻让人喘不过气。

白桑从梦中惊醒时,隔壁陪床大爷的鼾声如雷。

她有些疲,费力忍痛撑起身,就见床尾戚白蜷缩在陪护椅上睡着了,被子有一半落在地上。

借着走廊透进来的灯光,白桑能看见戚白皱起的眉头,可见对方睡得也不安稳。

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白桑弯腰把落在地上的被子捡起来,轻轻盖在戚白身上。

白桑没发出丝毫动静,盯着戚白的睡颜看了好久,才缓慢地挪回床上。

等白桑重新睡下,闭着眼的戚白眼皮才轻轻一颤,继而归于平静。

病房的鼾声此起彼伏,仿佛要在这个黑夜分个高下,这种环境下没有静音耳机,实在很难入眠。

四次,戚白默默在心里计算。

她不要自己,却能忍着身体的病痛,一晚上起来四次给自己盖被子。

戚白心中心中酸软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总归是不好受。

……

清晨有医生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来查房,问病人今日状况,轮到白桑时,她说一切良好。

医生简单检查了一下,问“良好?护士不是跟我说你昨天疼得睡不着么?”

白桑看了戚白一眼,后者面无表情拎着饭盒出门。

等戚白走远了,白桑才缓缓开口

“胸口疼使不上力,有点失眠……”

医生一一记了,说要是疼得忍不住,今天就再打一针镇痛。

医生“胃口怎么样?”

就白桑这种情况,进食少还得输营养液。

白桑笑着说还好。

医生走了没一会儿,戚白拎着早饭回来了,他本想让白桑先吃药,但没等他提醒,白桑已经吃完药了。

戚白根据医生的建议给白桑买了早餐,自己坐着喝豆浆吃鸡蛋。

水煮鸡蛋剥壳后又白又嫩,戚白还没来得及吃,病床上坐着的白桑就道

“蛋黄可以给我。”

戚白手上的动作一顿,瞥了一眼白桑推过来的碗,声音有些冷

“我已经不讨厌吃蛋黄了。”

小时候的戚白觉得鸡蛋黄味道腥,便只吃蛋白,蛋黄都是白桑帮忙解决。

但就像白桑习惯了吃药一样,这些年没人帮忙分担蛋黄的戚白,也早不讨厌蛋黄的腥气了。

白桑愣了一瞬,拉回了自己的碗。

和其余两病床比起来,戚白和白桑两人安静得过分。

陈少角来探病时,就见戚白和白桑两人一躺一坐,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说话。

他默了默,扬起笑脸走进去“白姨,戚白。”

陈少角一来,病房僵滞的气氛都缓和不少,他还跟隔壁床寒暄了几句。

瞧见戚白眼底的红血丝,陈少角问他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我店里今天没事,你回酒店休息一下。”

陪床是个辛苦活,其他人一般都是几个家属轮流照顾。

戚白看白桑,陈少角抬手拍拍他肩膀

“放心吧,白姨这里有我呢。”

最后戚白冲陈少角一点头,拿着自己的东西先回酒店了。

出门时戚白回头看了一眼,陈少角给白桑倒了杯水,坐在床沿问她昨晚睡得好不好。

到酒店后戚白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一晚上没怎么睡的人躺在柔软的床上却没什么睡意。

他盯着水晶吊灯出神,大脑放空。

从接到陈少角电话到现在还没二十四小时,但戚白脑子塞满东西,好像一天之内发生了很多事。

拿过手机,江鉴之在半个小时前给他发了消息,问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忙。

戚白看着这条消息想,白桑生病了他在医院都帮不上什么忙,对方医药费都不用他出,更何况是江鉴之呢?

昨天从陈少角口中戚白得知,白桑离婚后一直一个人过,她这些年其实一直住在夏城的一个小镇上。

白桑从没有没离开这座城市,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南枫市,江鉴之看着没有许久回复的聊天框,隐隐有些担心。

昨天戚白没跟他说回夏城具体是因为什么事,但若不是大事,也不会归期未定……

就在戚白犹豫要不要回复江鉴之时,抓在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老古板’拍了拍你。

老古板戚白,我看你的‘正在输入了’。

戚白有些好笑,一个才接触微信不久的人,竟然知道‘正在输入’是什么意思。

老古板出什么事不能跟我说吗?

戚白顿了顿,问江鉴之

江先生,感情是很容易割舍又捡起的东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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