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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097(2 / 2)

这一次,已经练成初级维修工的卫老板,终于在1986年三月份,磕磕碰碰拿到了为期一年的实习期驾驶证!

晚上,心情倍爽,卫孟喜就带一家子下馆子,让张奶奶给炒了几个菜。去的时候生意已经非常好了,一楼坐着七八桌客人,楼上的包间也订出去两个,薛明芳和吕丽萍一个忙着招待客人的一个在后厨帮忙,时不时还要去催一下菜。

而“大老板”侯爱琴呢,就像鹰一样,老神在在的坐收银台后,一面算账,一面还得盯着她俩。

自从她来到饭店,吕丽萍和薛明芳,就被她支使得团团转,哪还有功夫勾心斗角别苗头哟?

她们是官太太,可人侯爱琴自己就是个官儿,在矿区享有很高的声誉,没用多久就能压制住她们,真是闹又闹不过,走又走不掉,这么高的工资她们舍不得啊!

卫孟喜也不怕她们说她过河拆桥,反正贷款已经花出去了,双方各取所需罢了,要真不干,她也能好声好气,欢欢喜喜把她们送走。

“哟,小卫一家来了,今儿吃啥,是你自个儿炒还是张大娘给你炒?”

卫孟喜想说自己炒吧,有啥炒啥,结果去后厨一看,张大娘正在躺椅上靠着,老神在在。

“大娘,累不?”

“不累不累,现在都是小刘炒,我在一旁看着就行。”

卫孟喜看她红光满面,精气神跟去年判若两人,也就放心了,随便点了三个菜一个汤,让小刘炒上,她先出去找侯爱琴。

她一开始请她来帮忙,其实也有点担心,万一侯爱琴哪天和谢依然和好了怎么办,她的饭店虽然不是最赚钱的买卖,但被谢依然掌握了每日的客流量营业额和成本的话,会不会再添事端?

虽然,谢依然最近都忙服装生意,但她是重生的,难保知道点什么先机,想要抢她一头。

结果,她还是低估了侯爱琴的职业素养。

她让刘桂花和孙兰香装作若无其事的试探侯爱琴饭店经营情况,侯爱琴明知道她们是卫老板的心腹,却一点口风不漏,每一次都是不软不硬的挡回去,更别说谢依然和孟淑娴,她现在都忙不上跟她们见一面。

在开始上班之前,卫孟喜就把“丑话”说了,她是因为信任侯主任,怕别人来的话不能帮她保守商业机密,到时候辞退换人很麻烦。

她的“丑话”有两层含义:来做收银的人必须保守她饭店经营的秘密,如果做不到,她会辞退。

侯爱琴在矿区待了一辈子,结果老了给人打工还被人辞退,那她老脸往哪儿搁?到时候以前被她批评过那些人,大牙都能笑掉吧。

卫孟喜相信她的人品是一回事,更相信这些老同志对自己声誉的爱惜程度,远非三十年后的人可以比的。

聊了一会儿,卫孟喜顺道说起自己跟侯烨是夜大同班同学的事,侯爱琴非常意外,“呀,那小子没惹祸吧?”

“暂时没有。”

侯爱琴拍了拍胸脯,知道外甥的狗脾气,“他要是惹祸,小卫你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啊。”

“你是不知道,他那爹只管生不管养,把小老婆生的双胞胎捧在手心,又是送豪宅豪车,又是送留学,毕业回来还要接家里的班……对小烨,就只会给钱打发,生生把孩子惯坏。”

“这夜大班,还是我跟他舅想办法让他去念的,可千万不能闯祸啊,要是被开除了他就……”

卫孟喜为人父母,多少也懂,侯烨他爸要是真爱他,就不会走的时候抛下他,不会十几年对他不闻不问,不会不为他谋划未来。

这种给点小钱打发的“放养”方式,其实就是放弃他了。

对于港城有名的大富豪来说,那点连小钱都算不上,就跟腿上拔根汗毛一样,不痛不痒。

“他那妈呀,也是脑子拎不清,现在还想再生一个……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有命生,有没有命养都不知道,想靠生孩子拴住狗男人的心,真是……”侯爱琴骂骂咧咧,恨铁不成钢。

卫孟喜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侯烨比她想象的还可怜,爹不疼娘不爱,关键自己还没点真本事,成年人还来中二少年那一套,以后多的是社会毒打等着他。

薛明芳在后面喊菜好了,卫孟喜进去顺手给端出来,正好看见张书记老两口走进饭店。

“张书记,婶子,吃饭没?”

“你们菜好啦?那咱们就厚着脸皮跟你们拼一桌吧?”

卫孟喜赶紧笑着请他们坐下,几个崽崽也乖乖叫“爷爷奶奶”,把靠近老爸的位置让给他们坐。

张婶子喜欢得不得了,这整个金水煤矿,最懂礼貌的娃娃就是这几个啦,上下学路上见大叫大,见小叫小,要是看见哪个老奶奶拎的东西重,他们还会抢着帮忙。

她家雪梅那两个,逢人便说最喜欢跟卫东哥哥玩儿,他最公道,最不会欺负人。

卫孟喜估计张书记是有事要跟陆工商量,就又让后厨小刘整了两个软糯好消化的菜上来。

张大婶拉她坐下,“别忙活了,咱们厚着脸皮来蹭饭,有啥吃啥。”

卫孟喜从善如流,也坐下跟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主要是她得留意几个崽,不许他们又去滑楼梯扶手。

那玩意儿,对他们好像有致命的吸引力,现在就连根花卫红和呦呦也会滑了,“呲溜”一声下来,她汗毛都能竖起来。

盯着盯着,就不小心听到张书记和陆工的对话。

“小陆你对最近的事怎么看?”

最近,金水煤矿发生一件大事儿。这两年煤矿效益好,工资也高嘛,然后就甭管有关系没关系的,都想来上班。

本身就有一批老煤矿职工,他们的子女初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正在家里待业,哪怕是双职工也只有两个工作岗位,但孩子却是七八个。

这让谁来顶替呢?

前几天就有一个掘进队的老工人家发生了一件大事,听说是大儿子想来顶替力量退休的父亲,但母亲偏心小儿子,让小儿子偷偷写了申请填了表,大儿子知道后闹得不可开交,大儿媳越想越郁闷,觉着自己这老大媳妇吃了亏,一时想不开喝了农药。

虽然这家人的矛盾不仅限于顶岗,还有其它各种家庭琐事,但顶岗纠纷绝对是导火线。

为了一个工作机会,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没了。

谁能落忍?

卫孟喜记得,她进行了两次大规模的招工,对那个年轻媳妇儿有印象,第一次是她已经怀孕三个月了没来,第二次是孩子还没满周岁,没人给她带,所以也没来。

不然,她一定会把她招进来的。

要是早知道她会走上绝路,卫孟喜当时就应该多做一下她的思想工作,没满周岁的时候她让付红娟去劝过,说可以请保姆,但小媳妇考虑到家里三十来平的房子住六口人已经很挤了,要是再加一个保姆都没处下脚,就没答应来上班。

要是她当时能狠心请保姆,或者把打零工的丈夫叫回家带孩子,或许就不会发生现在的悲剧了。

同一片天空下,有人赚得盆满钵满,就有人为了一个工作机会走上绝路。

卫孟喜只觉心头剧痛,愧疚,难以置信。

愧疚的是,自己当时哪怕多留一个心眼,也不至于……

更多的则是难以置信,前几天她还去医院看过,当时神智还是清醒的,怎么几天就……

“我觉得根源在于两个,一是煤矿效益还不够好,不能让一线工人的家属们衣食无忧;二是目前的顶岗制度已经严重滞后于时代和经济的发展。”陆广全淡淡地说。

张劲松点点头,“那你觉得怎么解决这两个困境?”

陆工很随意的吃着饭菜,偶尔给老闺女和妻子夹点菜,沉默片刻,忽然说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

“我最近跟着杨老去咱们省内的其它煤矿,包括红旗煤矿,白水煤矿和胜利煤矿,调研的时候发现一个共同的问题。”

“哦?”张劲松也来了兴致,谈正事不喝酒,他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这几个煤矿都是省内目前数一数二的大矿。

平时他做领导的去,还真不一定能听到真话,但小陆跟着杨老,那是带着国家级重要课题去的,只要是龙国范围内任何一家国营煤矿,都必须认真接待,对于他们要求的资料,也是有求必应。

“我们随机调研了几个大矿五百名退休五年内的一线煤矿工人,发现有492名都患有不同程度的肺病,严重的如肺癌,肺源性心脏病,肺气肿,肺结节,轻微的也有常年咳嗽、咯痰、胸闷等肺部不适症状。”

张劲松心情沉痛的点点头,这个问题其实他也注意到了,一线工人几乎就没有不生肺病的。

“那另外的8人呢?得的是什么病?”

“已经去世了。”

张劲松的筷子,“吧嗒”一声掉在桌上,惹得孩子们全都看过来,“张爷爷怎么啦?”

卫孟喜心情也不好受,“别多话,吃完没,吃完赶紧回家。”

退休五年内,就死了百分之一点六的工人,这在任何职业里都算高危了!哪怕是有放射性的工作,也不至于短期内这么高的死亡率,加上伤病的,是百分百的职业病啊!

以后随着退休年限的增长,死亡率只会更高。

卫孟喜如果没记错的话,国家正式实施的职业病防治法律是二十一世纪初期,离现在还有十五年。

这时候,什么尘肺,什么职业病,不是大家不重视,是压根就没这个概念,“煤矿工作干久了会得肺病”是老百姓的共识,但到底会得什么病,会有多严重,就连专业人士也不知道。

难怪,自从跟杨老回来后,最近陆工情绪低迷,是被这个可怕的事实给震惊到了。

“这只是我们能调研到的,如果扩大样本量,死亡率会更高。”因为凡是能联系上的,都是双职工的老工人,在单位都有房子,经济条件稍微好一些,那些回了老家,联系不上的……不敢想象。

煤炭这一黑色的血液,乌黑的金子,是建立在一线工人的生命健康之上的。

他曾经在一线待过好几年,不仅对工人们具有深厚的感情,还对井下的工作环境十分熟悉,“针对这种情况,我有几个建议。”

张劲松放下刚捡起来的筷子,也没心思吃饭了,“你说。”

“一,建立防尘科,跟安全科同等重要,需大力采购防尘设备,尤其是针对掘进、采煤、锚喷支护三个工作面的防尘设备,目前r国和d国在这一块上做得很好,我们可以借鉴。”

张劲松点点头,忙又问都有哪些设备,什么规格的,单价是多少,以金水煤矿目前的体量,每一个工作面上需要配备多少,他在心里算账,看这笔资金省里能不能要到,要不到的话部委也得去。

“二,给工人配备防尘口罩,定期体检,早发现早治疗。”这些病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得的,如果能在发展中途截断,可以很明显的降低死亡率。

现在的很多单位,都没有集体体检的意识,谁没病也不会平白无故去医院花钱,也就导致很多疾病不能在初起阶段被截断,等不得不去医院的时候,已经进展到实在耐不住了。

这个张劲松自己就能拍板,“好,我明天就安排工会通知下去,到时候体检出来有问题的,就……”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三点,关于调整工作岗位的问题。”陆工神态自若,一板一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领导,在分派工作呢。

不知不觉间,卫孟喜发现,这个男人好像不一样了,他在聊起工作的时候,跟在她和孩子跟前的模样,判若两人。

“我建议,一线工人每满十年工龄就调一次岗,换到二线岗位上去,同时取消子女顶岗制,现在全国都在逐渐推进这一工作,我们可以试一试。”

这么大的利益,利益既得者那么多,想要一下子取消顶岗制非常困难,阻力不是一般大,但那是以前。今年正好遇到有人因为这个事自杀了,这就是最好的突破口。

虽然这么说有点残酷,但不破不立,要是慢慢来,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以后随着煤矿效益更好,蛋糕更大,推行的阻力将更大。

这句话可是说到张劲松心坎上了,他今天找小陆谈的就是这件事!

以前顶岗制下,经常出现私刻虚假公章,私自修改年龄的事,他出台文件,加重惩罚力度,强调年龄哪怕差了一天都不许顶岗,似乎风气好了一点,但现在又有别的问题冒出来了,那就是矿区待业青年太多了。

年轻力壮的十几岁孩子都等着顶替父母工作,不出去自谋生路,他看着就不像话,以后必将影响矿区的治安和稳定,偷盗抢劫的危害是一时的,带坏下面的孩子,树立一群极其恶劣的榜样,这却是影响两代人的。

目前,虽然经历过严打,但矿区的治安也说不上好,煤炭钢筋这些东西被偷是家常便饭,他也让保卫科加强巡逻,可还是防不胜防。

大多数时候是没办法逮个正着的,哪怕能逮着,也做不了什么行之有效的处罚。

一方面,盗窃的东西没多少,公安只能以教育为主。

更重要的是,这些都是煤矿子弟,家里父母辈,爷奶辈,外祖辈,七大姑八大姨都是老煤矿工人,七弯八拐跟矿领导都有点关系,张劲松做惯了老好人,还真拉不下这脸来严加处罚。

对于金水煤矿目前的发展,他已经力不从心。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自己退休前,推几个接班人上去,考察他们能力就是当务之急。

只见他点点头,正要说话,卫孟喜忽然接嘴道:“但问题是,现在的煤矿工人都是老工人,没什么学历,转岗会不会……”做不了别的?

她这一插嘴,两个男人同时看过来,她也不怵,反正她说的是事实。五六十年代进矿的,能认字就算不错的,不挖煤,让他们去做办公室,他们能做下来吗?

别到时候按下葫芦浮起瓢。

“所以我建议,取消顶岗制,咱们从今年开始,重新招聘一批有文化的工人进来,逐渐替换以前的老工人,可以让他们提前退休。”

如果主打的是提高工人文化水平,从招人的时候就要求,优先省教育厅和人事局分配来的大学生,如果还有岗位,就把条件降低到高中毕业生,面向全社会公开招聘,在同等条件下优先照顾煤矿子弟。

这就是陆工和张书记不谋而合的地方,俩人都早看那些煤矿门阀子弟不爽了,活不干,还使不动,动不动就摆架子,苦的累的不想干,一个个削尖了脑袋就想去办公室。

办公室安全科和各种子弟学校单位现在都成了关系户煤二代们的聚集地,金水煤矿要想长远发展,就必须让这些二代们挪窝。

在能者居上的前提下,优先照顾煤矿子弟,既能达到他们的目的,又能减小改革的阻力,这倒是个好办法。

张劲松听得连连点头,意味深长地说:“小卫啊,你家陆工不仅技术干得好,想法也远大。”

结婚七年了,今天是卫孟喜第一次亲眼看见他跟领导聊工作的场面,真的太让她意外了。

陆工在家人面前表现出来的,或许是他想让他们看见的,真正的陆工,其实是个很有抱负的,三十岁的年轻人。

不过,卫孟喜也替他们发愁,提前退休,让出工作岗位,还能少吸几年煤灰,可谓一举双得,唯一的障碍,就是提前发的退休工资,将是煤矿的一大负担。

这些钱去哪里找?省里和部委会给拨款吗?按理来说这是他们金水煤矿自行决定的事,上头不会替他们买单。

不过,这不是该她操心的,陆工已经想到了解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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