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卧的窗帘全部拉上,只留了一条缝，微弱的光从外面照进来。
江煦躺在被子里，脸上还挂着泪痕,眉头紧紧皱着。
两只手交叠枕在脸侧,侧着身,身体微微蜷缩，呈现出自我保护的姿态。
黎行舟坐在床边，看了一眼床头的时间。
七点半。
从他给颜慈发消息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估计已经应该快到了。
目光落在江煦脸上,黎行舟心一阵刺疼。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江煦,只是哭，一句话说不出来，就算是张了嘴想说话,喉咙也像是被扼住一样,只能发出呜咽。
怕江煦哭到脱水，只能把他抱到身上,一声一声的哄着他。
连后面他都不知道江煦究竟是哭累了,还是真的情绪平复了,总之,半个小时前,哭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江煦才勉强睡着。
他立即给颜慈发了消息,让她去联系下秦律师。
江家的事情，秦鸣是最清楚的。
上次两人见面聊天,秦鸣对他还有所隐瞒。
但秦鸣相信颜慈，知道江煦的情况后,就有可能会说得多一点。
尤其是那天的探视,江煦提前出来,他就觉得有点怪。
江城怎么可能会不疼爱江煦。
哪怕是教育方式和家庭氛围有点问题，也不代表江城和林念不爱江煦。
至于江煦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想也知道原因。
沈绪。
那个和江家牵扯最深的人。
黎行舟握着江煦的手，低头亲了一下他手背，眼神变得低落。
他不想在看到刚才那样的江煦了，哪怕回到最初见面的生分也比刚才好。
有一瞬间，他甚至认为，江煦会离开自己。
不止是离开自己，还会离开这个世界。
安静的室内，门锁开动的声音从客厅传过来，黎行舟一愣，松开江煦的手，站起来，替他拉好被子离开房间。
房间门只是虚掩着，没有关严，方便他注意到房间里的情况。
走出房间，看到颜慈身后的黎桁，黎行舟愣了下。
“妈，爸。”
颜慈眼里往房间看，着急问：“小煦呢？”
“在房间，才睡着没多久。”
黎行舟给两人倒了杯水，放在茶几上，等他们坐下。
他不该瞒着颜慈，更不该让江煦知道他在瞒着这件事。
江煦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少爷，是经历了家庭变故的人。
眼明心亮，看得很明白。
思考了一下，黎行舟抬头，神情郑重，“我有一件事要跟你们坦白。”
颜慈心里全是江煦，听到这话，只是愣了下。
然后担心地看了眼黎桁，却见黎桁端着一杯水，神情自然。
她的担心，应该是多余的。
“我喜欢江煦，是我先告的白，在我搬到这里的前天，他没接受，理由是不可以。”
黎行舟想到那天的情形，心里还是失落。
“后来我生病，也是赌的成分，赌他会不会来看我，果然，他来了，那时候我就知道，他说的不可以是什么意思。”
明明不是不喜欢，是不可以。
这种拒绝，也打击到了他的自尊，所以连夜搬出去。
后来又觉得不甘心，才会屡次试探。
“他还是说不行，一直到——”
“学校里有个一直纠缠他的混蛋，我帮他解了围，他才答应试试，不过谁也不能告诉，地下恋情。”
“江煦看着好相处，实际上有距离感，不会让你感觉到不舒服。”黎行舟继续说：“之前去写生，我急急忙忙过去也是有个人想找他麻烦，他自己识破了，但没带手机，大家以为他失踪，我一下慌了，过去之后发现他脏兮兮的坐在田边，看到我之后跟我笑，我就知道我喜欢他。”
喜欢这件事，很难说清楚是为了什么。
但那天下午，是黎行舟第一次真切的意识到，他对江煦的感情是喜欢。
明明是看不顺眼，但就是喜欢。
他不顺眼的是江煦对自己太苛刻，活得那么累。
喜欢的——
那就太多了。
“哦，我还以为你能再憋一阵子。”
黎桁放下喝了一半的玻璃杯，“年轻人，还是沉不住气。”
颜慈：“……”
她好像不太认识黎桁了？为什么能这么坦然的说出这番话。
黎行舟惊讶看着黎桁，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露馅了。
黎桁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像个世外高人，“先不说你看小煦的眼神跟我看你妈一模一样，就那天晚上，你从露台过来，我就觉得不对劲了。”
那么早？
那不是他和江煦那什么的后两天。
黎行舟：“……”
不自在地看了眼颜慈，发现颜慈也是一脸懵。
“不是，你知道了为什么不跟我说？”
“你那么喜欢操心，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吃不下睡不着，还不想让两个孩子难过，我舍不得。”
颜慈语塞，反驳不了这个理由。
“不过我没有想到，会是这件事情逼你向我们坦白。”黎桁有些遗憾地说：“我们是你父母，是我们失职，不然你应该在第一时间告诉我们。”
父母和子女的沟通问题一直是家庭关系是否和谐的根源。
黎桁自认为他和颜慈对黎行舟的连续没有出现过问题，但这次的事情，他反省了。
他们和黎行舟的沟通已经出现问题了。
不过，还不晚。
“爸，我不是——”
“不用解释，以后还有时间，现在最重要的是，小煦的情况不太稳定。”
提到江煦，黎行舟一下沉默，连眼神都暗下去。
颜慈和黎桁对视一眼，明白了江煦的情况有多糟糕。
精神世界崩溃，不是一朝一夕造成的。
“小煦的情况比较特殊，他之前可以很好的控制情绪，是因为还没有到失控点，也就是说，一定是有什么事触发了他崩溃。”
黎桁叹了声，“是和沈绪有关系？”
“爸，你怎么——”
“沈绪在江舟市名声响亮，都说沈家出了个天才，那会儿我们虽然不在江舟市，但和你爷爷恢复了往来，你不喜欢听我们聊天当然不知道。”
黎行舟哽了下，“沈绪到底充当了什么角色？”
“这我不太清楚，可能只有小煦知道。”
“如果真的和沈绪有关系，但是一件好事，他可以自己走出来，但有你在会快一点。”
黎桁喜欢江煦这个晚辈的原因就是看中他的坚韧，连江家的事都能抗这么久。
一般孩子做不做得到另说，但能做到江煦这么好的不多。
“我……可以吗？”
黎行舟想到刚才的江煦，那种无助，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当然可以！”
颜慈突然出声，“之前他突然跟你关系那么好，我都有点不高兴，不过知道原因了，觉得你有点笨。”
江煦不喜欢黎行舟，还能让黎行舟对他动手动脚？
认识江煦的人都知道，他不太喜欢跟人接触。
端着杯子喝了两口水，颜慈还是不放心江煦，放下包站起来。“那个沈绪怎么回事？精神污染小煦？太无耻了，就算是以前是小煦的长辈，也不能这么刺激他，哪有这样做人长辈的！”
颜慈尽管生气，但还是控制着声音，小声念叨着走近卧室。
站在卧室门口，只看了一眼，瞬间又心疼又生气。
黎行舟收回跟着颜慈的视线，转过头时发现黎桁有话跟自己说。
“爸，你是不是有话跟我说？”
“沈绪喜欢江煦。”黎桁开门见山点破，“所以跟沈家的合作，即使你不阻止，我也会阻止。”
黎行舟彻底惊住，还有什么是他爸不知道的吗？
“以前就知道？”
“怎么可能，那会儿沈绪都快走了，是他这次回来，我才琢磨出来的。”
黎桁说：“不过诱因应该不是这个，从你发来的信息看，应该是跟他妈妈当年跳江的事有关。”
黎行舟不解，“不是自己……选择的吗？不对，你的意思是，促使林阿姨那么选择的原因？”
“对，这个才是诱因。”
他知道是跟林念的自杀有关系，可没有想到这一层。
太慌了，他满脑子都是怎么让江煦不难过，不哭。
精神世界崩溃，如果疏导不及时，是会逼死人的。
“林阿姨的事，会不会跟沈绪有关系？”
“不是没这个可能，不过我们贸然插手不太好，我侧面打听一下，你照顾好小煦。”
黎行舟点头，“我知道，我只是——”
怕。
长这么大，只有在他奶奶去世那年，他第一次意识到生离死别的时候怕过。
后来他明白人总要经历这个，就看开了。
现在他却因为看到江煦哭感到害怕，那么无助，就好像所有支撑，轰然倒塌，没有半点征兆，就这么化为灰烬。
人站在高台上，那一瞬间的无助，是真的找不到一点依靠。
“只有你不害怕这件事，才能把他拉回来。”
“我……知道了。”
黎行舟无奈叹了一声，“爸，谢谢你。”
“我们父子还用说这些？不过说真的，小煦是你妈心头肉，不是亲生胜似亲生，你不要欺负人太过。”
黎桁太了解自己儿子了，也了解江煦的秉性。
不管江煦用了多少层伪装保护自己，但那些都是他这个人的一部分。
单纯、善良又率性。
不管哪一种，看上去都很容易被欺负，尤其是信任的人。
沈绪曾经也是其一，所以才会对江煦造成这么大的精神损伤。
“我去看看江煦。”黎行舟不太放心，站起来往卧室走，发现颜慈坐在床边，默默掉眼泪。
进门的脚步停下，怔怔站在那里，然后弯腰把地上的高跟鞋提起来，转身回了客厅。
看见黎桁疑问的眼神，黎行舟摇摇头，压低声音说：“你们吃晚饭了吗？没有的话，我让人送过来，就在这里吃。”
“没，你叫几个菜就好了。”
黎桁捏了捏眉心，“最近事情不少，有点累。”
“好。”
黎行舟放好鞋，怔怔望着卧室，眼里始终沉郁。
——
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