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铮眉头一挑。
小孔雀今夜长出息了?
他本以为李含章已经入睡,故而不曾留心周围。
此刻,借着方才的动静,他发现李含章正屏息凝神、悄悄跟在他后头。
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伏击。
她估计早就躲了起来、等着他来呢。
梁铮没出声。
他佯装不知,提步要走。
眼看目标人物未曾觉察,不安分的小手躁动起来。
化掌为拳,只伸出一根手指。
又戳了他一下。
试探似地,好像感觉很新奇。
全然没有了先前的犹豫。
甚至跃跃欲试,还想再来一次。
距离越来越近。
在指尖触达之前,梁铮连头也未回,大掌一拢,就轻而易举地擒住了她。
他勾起嘴角:“好玩吗?”
“呀!”李含章惊呼。
她正讶异于手中的触感,全然没料到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
火般的霞云宛如涨潮,飞快地漫上脸颊。
她磕绊:“勉、勉强还……”
梁铮没再开口。
腕间的束缚徐徐松懈。
一声轻笑悄悄地埋进深沉的夜里。
李含章尚且反应不及,皂荚的淡香忽然迎面而至。
紧实的手臂勾往腰间。
不是轻柔的搂,而是强有力的按。
她像一片单薄的羽毛,被按向了磐石般的胸膛。
黑暗之中,密切贴合的人影比水痕还淡。
仿佛归根的叶融入土地。
踊跃的心跳挨着沉缓的心跳。
李含章扑进那弯怀抱之中,莫名被撞得头晕眼花。
这样才对。
她有些恍惚。
硬实的、滚烫的,像烧红的铁,能将她灼化。
这样的——才是梁铮。
之前的触感太柔软了,那好不像他。
所以……她才会觉得新奇。
“还什么?”梁铮问。
他的掌贴在她侧腰,声音紧挨她耳畔。
微湿的发蹭过她的颈,尖梢挂着一枚微小的水珠。
那水珠点上肌肤,又向下滑去。
凉得李含章身躯软颤。
她好像借此回过一些神智来,仰起头,去看身前的男人。
周围好暗,月色好淡。
李含章本应看不清梁铮的面庞。
可梁铮的目光太过炽热,幽深的眼眸紧紧锁向她。
像黑暗里仅存的火光。
点着了李含章残存的一点执念。
元青说得对:在梁铮面前,她总是溃不成军。
梁铮野性,西北的女子也野性。
他们势均力敌、有来有回、旗鼓相当。
既然这样,她也不能输。
她也是为此才精心准备了这场偷袭。
可若输,是输给谁?
她到底……是在和谁比较?
李含章无暇细想,一股无名的躁郁就涌入心门。
催赶着、敦促着她,去多做一件事。
于是,无从安放的小手抚往梁铮的背脊。
指腹颤栗着,贴上单薄的中衣。
她撑出平素的倨傲:“还、不错。”
一丝惊异在梁铮的眸中闪过。
怎么回事?柔软的羊不再柔软。
她好像忽然发了狠,要与狼一较高下。
他欣喜于李含章的主动,却隐隐感觉到某种难言的异样。
还没等他琢磨清楚,李含章自己就先开了口。
“驸马。”娇声几是挤出来的,“你……”
话未说完,又熄了声音。
梁铮低眉,注视着怀中的小人儿。
她好像很易碎的,是热潮下蜷紧的桃瓣——他不敢折她。
“如何?”他不由自主地放柔声音。
连有力的臂膀也松懈几许。
李含章仍望着他,水盈盈的眼不肯离开。
好像很执拗,比从前都要执拗。
“你到寝室去。”她道,“本宫有事情要做。”
梁铮沉默了片刻。
他没有多问,只松懈怀抱、依她所言。
-
寝室有窗,故而视野更好。
蔽月的云散去一些,暗沉的灰光变成疏朗的牙色。
梁铮坐在椅上,辉光铺过半敞的衣襟,将蜜色的肌理映得发白。
锦帕潦草地缠在他腕间,将他双手反捆身后。
很生疏——随便挣两下就能脱开。
一切似乎蓄势待发。
可梁铮毫无兴致,并且,预感相当不安。
李含章就站在梁铮面前。
她的身子极细微地颤着,胜雪的肤在月下愈白,像风中摇摆的一树梨花。
令人无法分辨,这颤抖是因何而起。
梁铮的胸膛些微发闷。
难言的疼痛悄悄地在心口敲打。
“驸马。”李含章垂眸,“本宫要……”
这一回,她依然没能说完。
字句被从中截断,硬生生地卡在喉里。
梁铮望她,眼神复杂。
李含章索性收了声。
她自袖中探出一截细腕,伸向梁铮的腰间。
似是想动手解开他的中裤。
可她半途中止:泛白的小手犹如凝滞,僵硬地停在空中。
李含章涨红着脸。
一缕月色在她指尖战栗。
无人开口。
谁也没有说话。
长久的静寂之中,梁铮连李含章的心跳都听不明晰。
李含章吸了吸鼻子,像是受不住这夜里的寒凉。
她飞掠一眼,极快地瞟过梁铮的面庞。
在这目光交汇的刹那,梁铮看见了。
那双曾经饱含柔怯的桃花眸里,蓄着晶莹的、悲怆的一湖泪。
李含章哭了。
可——为什么呢?
连她自己都一时弄不明白。
她与梁铮是夫妻,做夫妻之间的事,不值得高兴吗?
值得的。这是值得高兴的呀。
是她想得太多了。
李含章咽下了恼人的呜咽。
伸向梁铮腰间的手又一次动了起来。
柔软的锦帕飘落在地。
她没碰到软缎制成的腰带,只碰到宽厚的、温热的一堵墙。
那堵墙抵着她的指尖,阻挡了她的动作。
随后,悄无声息地下降,修长的手指慢慢扣住了她。
“不必如此。”梁铮轻声。
他的声音好像十分灼耳,烫得李含章滚出泪来。
她讲不出话,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如她不知自己为何哭泣。
梁铮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手臂一揽,将垂泪的小妻子抱往膝间。
他埋首,前额蹭过她侧脸,似与她温柔地痴缠。
“卿卿。”他又道,“你不必如此。”
李含章无法回应。
她闷闷地呜咽,哭得没有力气。
雨打后的梨枝抽噎着,绵软地偎在梁铮的肩头。
全然不复从前的倨傲与体面。
梁铮没有问她。
他搂紧她,吻去她的泪珠,如欲与她骨血相融。
-
时间点滴过去,浮月些微偏折,歪过窗棂。
为娇小的身影镀了一层疏冷的白。
李含章的哭泣终于被黑夜吞噬无声。
她恹恹地窝在梁铮的怀里,目光散漫地下垂。
停留于搭在膝间的手上。
虽然身子骨的力气还未恢复,丢掉的理智却慢慢回了巢。
她知道自己为何难过了。
确切说,那并不只是难过。
还有抗拒、惊惶、慌乱、恐惧与焦躁。
她本想着,梁铮捏她的债已讨回来了,若再多摸一下,她就能占据主动。
可她的性子终究与西北女子不同。
强行扭转自身、刻意野烈,令她极为难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元青的话宛如藤蔓,心魔一样纠缠着她。
她怕自己不够明烈,会丢失他的喜欢。
她也想与梁铮势均力敌,因而才有了今夜的一切。
可这一切,与她的母妃有什么区别?
为了迎合父皇对皇子的钟爱,她的母妃罔顾母女情分,对自己的骨肉弃之不顾。
不知不觉,她差点就做了与母妃一样的事。
她险些为了旁人改变自我。
正因此,李含章才会感到悲伤。
她陷在痛苦的冲突之中:身体在行动,本能却在排斥。
可梁铮阻止了这一切。
他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
他纵容她放声哭泣,将胸膛供她依靠。
他吻上她的双颊与眼睑,无声地宽慰她的情绪。
他给她暖人的掌温、宽阔的胸膛、细密的吻、温柔的气息……
李含章的面庞浅浅地发起烫来。
她本以为,自己这样做,梁铮会更加喜欢。
照这样看,她是不是误会他了?
他确实从未亲口说过喜欢性烈的女子。
是不是……她想多了?
思及此,李含章想探探梁铮的态度。
可她不想讲话。
感觉……有点丢人。
她刚刚还蜷在梁铮的怀里、呜哇呜哇地哭呢。
不……不止有点,是很。
很丢人!都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了。
她上回扑在人怀里哭,还是七岁被太华欺负的时候呢!
李含章越想,越觉心中羞臊。
她悄悄地别开脑袋,额角却陡然埋入湿润。
是梁铮肩头的一片襟。
粘在他身上,被她的泪水洇得水津津的。
李含章:……
烦死人了!更丢人了啦!
恢复精神的小孔雀挣扎起来:“不准抱了!”
再抱,她都要笑话自己了。
梁铮的臂弯没有松开,反而不露声色地紧了紧。
他的力量刚强而沉稳,不容抗拒,却没有不合时宜的多余动作。
顷刻之间,就让李含章没了羞恼的小脾气。
发觉闹腾的小妻子安静下来,梁铮才开口。
“好些了?”低沉又关切。
李含章轻轻地嗯了一声,有些心虚。
梁铮嘴角微勾:“可有要问我的?”
他与她说话时总是如此,先把事往自己身上揽。
李含章不答。
她盯着自己十根软白的手指。
翻来覆去地看,翻来覆去地纠结、把玩。
片刻后,她才道:“驸马,你见过不少西北女子,是不是?”
措辞与口吻之间,半是矜傲、半是试探。
梁铮闻言,眉峰上挑。
在李含章哭泣时,他一壁安抚她,一壁在思考今夜的来龙去脉——刚进门那会儿,小妻子还正常,越到后来越反常,主动得像在跟谁较劲。
她就像一张拉满的弓,险些将自己绷断。
他对此十分费解,不明白李含章为何突然如此。
难不成楼宏明又先斩后奏了?
可此刻听她这样问,梁铮当即就明白过来。
她是在同他从前的经历较劲——以为他喜欢性烈的女子。
对这场无妄之灾,梁铮既无奈又想笑。
“是。”他伸掌,盖住那对不老实的小手,“但我只对你动过心。”
李含章偎在梁铮的颈侧,轻轻地颤了颤手指。
她嗫嚅:“可、可你……”
悬荡不安的心仍在徘徊。
该怎么说?好像她无理取闹似的。
梁铮没应声,只等她继续。
李含章白玉似的小脸憋得通红。
她蜷紧五指,横下心,将念头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可你在西北呆了那样久,见到的女子不都是那样吗?”
“你不害臊,她们不害臊,本、本宫也行。”
“元青都告诉本宫了,西北人讲求势均力敌……”
她的声音越说越轻,到后来,已细柔得像根稻草:“你、你……”
红着脸的小人儿掀起眼帘,觑向身旁的男人:
“驸马,你对本宫……不讲求吗?”
话音刚落,滚烫的热气就落往颊边。
“呜!”李含章小声哀呼。
她的脸蛋被梁铮狠狠地亲了一口。
“讲求什么。”梁铮嗓音微哑,“势均力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