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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1 / 2)

下午六点半,天色还是亮的,越诗母女到附中操场的时候,操场上已经站满了人,全是家里人来送孩子下乡的。

各种哭声、叮嘱声、说话声在空旷的操场上回荡,下乡的知青们身上背着行李卷和被褥,胸前还带着知青办发的大红花,一个个不舍地跟家人告别,越灵打眼看了一圈,觉得恐怕整个操场上就她和她妈是迫不及待想下乡的。

操场上停满了带拖斗的大卡车,粗略数数,大概有二十来辆,看来这一批下乡的得有好几百人。

“越灵,这呢!”张翠喜洪亮的声音从斜后方传来,越灵和她妈转头看过去,张翠喜和她男人在一辆军绿色的卡车旁边站着,手里拿着她们母子俩的行李包裹。

“嫂子,你看真是麻烦你们了,我和灵灵下乡,倒把你们夫妻俩折腾得不轻”,越诗和女儿手挽着手走到张翠喜跟前,脸上带着歉疚,客气地跟张家夫妻道谢,越灵也礼貌地跟两人问了好。

张翠喜摸了摸越灵的头,装作不高兴地瞪越诗一眼,“你跟我还客气什么,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帮你拿个行李有什么!”,她男人也在一旁憨厚地笑了笑说:“是啊,大妹子,翠喜都跟我说了,我家张伟的事这次多亏你了,不然他今天也得跟着这些卡车走,我们夫妻俩还不知道多久能见一次儿子呢!”

张翠喜用手指了指不远处号啕大哭的几个女人,心有余悸地对越诗道:“看见没?要是没你那份儿工作,我现在也得在那哭!”

那边一堆好几个女人抱着自己孩子大声哭嚎,那架势简直像是生离死别,再也见不着面了似的。但也能想明白,孩子这一走,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回来一次,有好些知青下乡七八年的都没回来过,最后直接就在农村成家了,难怪家人舍不得。

而且这批下乡的,有不少都是跟越灵一样大的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城里孩子没怎么吃过苦,到农村种地插秧,他们能扛得住吗?再说孩子一个人背井离乡的,到了插队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的,万一当地人欺生怎么办?这些真是不敢想,一想就觉着心酸。

不过这种送别场面没持续多长时间,很快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拿着一个大喇叭走到操场最前面的升旗台上,清了清嗓子,对着下面嘈杂的人群道:“好了,大家把哭声都停一停,眼泪擦干,我这儿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这次所有的下乡知青,组织上会给每个人发放一笔安置费,分配到省内的,一个人130块钱,分配到省外的,一个人180块钱,现在所有人准备领钱。”

男人说完这句话,顿了顿歇口气儿,又继续道:“看见操场上这些卡车了吧,每个卡车前面都贴着一个地名,你们被分到哪儿了,就在那辆写着对应地名的卡车前面排队,等知青安置办的人一一核实过你们的身份,你们就能领到钱了,领完钱的知青,就拿着行李立即上车,不要再有任何耽搁!”

男人话音刚落,操场上便叽叽喳喳乱作一团,家长们带着孩子四下寻找着对应的卡车,很快,去各地的知青整整齐齐站在分属各地的卡车前,家长亲人们在车外围站了一圈。

果然,提到钱,刚才那股子离别的感觉霎时被冲散了。越诗和越灵母女俩站在最左边的卡车前,卡车前面贴着“宁西省绥庆县”六个字,算上越家母女,这辆卡车前一共站了有22个人。

越灵拉着妈妈的手和她并排站着,张翠喜和她男人拿着母女俩的行李在外围等着,准备一会儿帮她们母女把行李放上车斗。很快,知青安置办的人走过来一一核查信息发放安置费。

等轮到越灵她们这的时候,工作人员疑惑地看了看她们母女俩,又反复看了看手上的资料本,最后神色古怪地确认道:“越诗?32岁?你这资料该不会登记错了吧!”

旁边同车的男男女女听见这话也都看过来,32岁?开什么玩笑?32岁下什么乡?而且那女的哪里像是32岁的样子,最前面刚才一直往后看的男生也一脸幻灭的样子,他刚刚是对一个比他大15岁的女人一见钟情了吗?不对!这不是真的吧!

“对,32岁,没错,我女儿都这么大了”,越诗指着旁边的女儿,对知青安置办的工作人员解释道。

站在最前面的男生更幻灭了,他刚才一直以为她们是姐妹来着,32岁?长得这么年轻,这像话吗?

“32岁怎么还下乡啊?”那个工作人员还是一脸不解。

“我是主动向组织上申请要去农村锻炼的,正好我女儿今年要下乡,就跟着她一块了”,越诗又说道。

工作人员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把钱发给母女俩后继续往后面走。说什么主动要求去农村锻炼,他还从没见过这样的人,难不成是放心不下女儿一个人下乡,所以自己也要跟着去?那她家里的其他人呢?想想真是纳闷!

旁边站着的其他人眼神隐晦地在越家母女身上扫来扫去,小声窃窃私语着。工作人员在后面继续发钱,催促已经拿到钱的知青赶快上车。

于是前面几个男的一马当先,先将绑好的铺盖卷使劲抛到车斗里,然后用手扒着卡车后斗的格挡一使劲,人就翻了进去,卡车是军用制式的,车斗挺高挺深,看起来不太好上。

张翠喜见状也让她男人把越诗母女俩的行李放进去,催促着越诗和越灵先上车,不然一会儿先上去的人把地方占完了,这二十来个人加上行李和铺盖卷,能把这车斗塞得满满的!

“嫂子,那我们就上去了,你多保重啊。”

“上去吧,到地方了和孩子好好的,说不准过个几年咱姐俩还能见上面呢!”,后面的人还等着上车,张翠喜便摆了摆手没再多说。

“来!同志,我给你搭把手,你拽着我,我把你拉上来,不然这车你不太好上”,这车底盘高,车斗也高,的确对女同志不太友好,好在最先上去的那几个热心的男知青愿意在车后面帮着拉后面的人一把。

对越诗开口的就是刚才站在队伍最前面的男生,虽然刚刚闹了乌龙,但他看到越诗站在车斗下面时,还是忍不住出声了,出声之后,连他自己也在心里暗骂自己一声色迷心窍。

越诗倒没想到眼前的人心里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她客气地道了谢,搭着那人的手借力上去,越灵在后面推着她的腿,因为她左手腕有伤,所以只能用右手使劲儿。

之后越灵也被一个男知青拉上去,母女俩的行李和铺盖卷放在靠前面驾驶室的地方,越灵把行李弄平整放在车斗里当作座位,又把绑着的铺盖卷拆开,把里面的被褥拿出来,褥子平铺在行李上,被子留着在晚上盖,拾掇完再这么打眼儿一看,倒还像个样子,至少人不会囫囵着窝在车斗里受罪。

因为宁西省和苏北省中间还隔着一个省,从这里开车到宁西估计得开两天左右,中间可能要走山区,山里晚上冷风一吹,不盖被子根本扛不住。

后头上来的人也学着越灵的做法,给自己整了个座位,很快,所有人都上了车,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卡车的车灯开着照明,紧接着,一辆辆载满了知青的卡车缓缓驶出附中操场,直接从附中后门开出去了。

车上的知青不住地朝底下的亲人摆手再见,车后面还有人哭喊着自己孩子的名字,追着车跑了好长一段路,越诗和越灵坐的这辆车驶出去的时候,她们跟下面站着的张家夫妻挥手再见,看着喧闹的人群越来越远,她们反倒舒了一口气。

天已经完全黑透,车子摇摇晃晃地行驶在漆黑的街道上,很快就出了城区,一起出发的车队一出主城就各自走了不同的方向,到宁西省去的卡车只有这一辆,考虑到安全问题,除了司机以外,军方还派出了一名士兵带枪跟车护送,这年头劫道犯案的可不少见。

车上众人似乎还没从与亲人分别的失落难受中走出来,一时间也没人说话,倒是卡车行驶时的引擎和发动机声在一片静寂中格外明显,越灵摸着黑把被子盖在她和妈妈身上,母女俩相互倚靠着闭上眼睛,很快在汽车晃晃悠悠的行进中沉入梦乡。

而另一边,王建业也从母亲家里接回了女儿。

王静雯一路上就没安静过,她始终不相信越诗会绕过自己的亲生女儿,把工作交给她,于是她一路不停地问追问王建业,是不是故意骗她回来的。

直到自行车停在自家楼下,王静雯才堪堪住了嘴,反正照她爸说的,不管是真是假,明天到医院看看就是了,不过她后妈也真是脾气大,只不过跟她爸吵了几句嘴,竟然就敢割腕自杀。

王建业去车棚放车,王静雯拿着钥匙先上了楼,她开门将灯打开,屋里还是她走之前的样子。

随即她走进自己房间放东西,一进门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越灵的东西呢?

她一直跟越灵一个房间,越灵最近被她后妈送回了自己娘家,这她是知道的,但房间里的被褥什么的她记得没有拿走啊!但是现在,越灵的床上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床板,床头的桌子上摆着的各种小东西也都统统不见了。

王静雯又拉开越灵的衣柜看了看,里面空荡荡的,一件衣服都没有!

“爸,越灵回来了?”

王静雯听见外面她爸进门的声音,便跑出去问他。

王建业一边换鞋一边回答女儿:“没有啊,她不是被你阿姨送回乡下了吗?”

“那她的衣服、被褥和所有的东西怎么都不见了?爸,你不信去看看!”

王建业将信将疑地走进女儿房间,果然如女儿所说,房间里所有越灵的东西都没了。他心想难道越灵今天真的回来了,但搬空自己的东西是怎么回事?

王静雯倚在房门边上说着风凉话:“难不成她不准备在咱家呆了,那还算她有点自知之明!”

王建业听到女儿这话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神叨叨地又问了王静雯一句:“你刚才说什么?她不准备在咱家呆了?”

王静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王建业便一把推开她,冲回自己和越诗的房间。开灯这么打眼儿一看,他的心就像是坠入了冰水里,房间里越诗的东西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拉开衣柜门,里面衣服也一件不剩,他急红了眼,用榔头砸开越诗常年锁着的那个小抽屉,果然,里面的东西已经被拿完了,还有他放在床侧抽屉里的各种票证钱财也全部一分不剩。

王静雯被她爸拿着榔头的样子吓得不敢出声,她隐约感觉到事情不太对劲儿,越诗母女俩的东西都不见了,那越诗说的,要把工作交给她的话十成十是骗人的。

王建业坐在地上喘着粗气,稍微平静了一下情绪,便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拿着钥匙往外走,走前还记得嘱咐女儿:“你把门锁好,爸爸去趟医院。”

王静雯乖巧地点头应好,虽然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也不想再追问下去,刺激她爸的情绪。

晚上八点多快九点了,路上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昏暗的路灯下,只有王建业一个人飞快地蹬着自行车,平时骑车子从家里到医院至少也得半个小时,今天不到十五分钟车子就停在了医院大门口。

他着急忙慌地把车子放好,径直跑上了住院部二楼,值夜班的护士见他疯疯张张地冲进来,害怕发生什么事儿,忙在他背后喊他,王建业却好似没听见,他一把推开越诗的病房门,里面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正好身后的护士也追过来。

“同志,你这大半夜的是怎么了?我们这还有住院的人员要静养,你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不太好吧!”

王建业却没搭理小护士前面说的话,反而转身双手抓住她的肩膀,猛力摇晃道:“这间病房的病人呢?她不是一直在住院吗?人呢?”

小护士被他摇得晕头晕脑的,连忙用力扯开他的手,没好气道:“当然是出院了!怎么?你是她谁啊?”

“出院,出院”王建业低声喃喃着,忽而声音又大了起来:“出院?她什么时候出院的,今天早上我从医院走的时候她还在呢!”

“上午十点左右办的出院,病人女儿给办的手续!”小护士声音也拔高了,真是倒霉,大半夜的遇上这么个神经病。

“病人女儿,是越灵,对,是她”,王建业失魂落魄地走出医院,他早就该想到的,昨天越诗对他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还一反常态要把工作给雯雯,这里面肯定有事儿,他怎么就没再想想呢,王建业越想越觉得自己蠢。

越诗能带着女儿去哪儿呢?她是不准备和自己过了吗?那她也得跟他把婚离了吧,这么不声不响地离开,算怎么一回事儿。该不会,王建业想到了一个可能,一个不用经过他也能离婚的可能。

不会的,越诗不会这么对他的,他这几年对她不错了,她不会这么狠心的。王建业抱头蹲在地上好一会儿,才说服自己情况不会那么糟的。

他回到家时女儿已经睡了,他却睡不着,他心里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心脏砰砰的跳得特别快。

果然,他的预感没有错,第二天一早,就有派出所和革委会的人上门了。

“你是王建业?”

“是”,王建业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他昨晚在客厅里坐了一宿,心里祈求着越诗不要那么绝情,但今天这些人一上门,他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你的妻子越诗实名举报你有行贿受贿行为,而且生活中有极为严重的修正主义思想和资产阶级作风,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王建业苦笑一声,说了一声好。他知道自己这回栽了,且不说他自己身上不干净,就算这边查不出什么,赵方那个老东西也不会放过他的,他这是两头空啊,为了前程拿妻子继女和人做了交易,交易没成不说,反而和妻子反目成仇,还被妻子实名举报了,真是两头都没落着。

王静雯一大早就听到屋外吵吵嚷嚷的,她换了衣服打开门一看,正好看到穿着派出所制服的人要把她爸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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