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驯化(2 / 2)

此人气息已微,失血过多,手臂上本还有一条带子缠住伤口,却不知是因为没了力气没缠紧还是如何,已经松开,血流仍然汩汩慢涌着。

以他的经验看来,再不救治就真要没命了。

他抬头回禀道:“大约已经是半只脚踏进阎王殿了。”

元苏苏道:“帮他止血。”

林护卫更加茫然地照做。

他将少年的上臂牢牢扎住,拿出随身小刀将他衣袖彻底撕开,皱眉看了看那片血肉模糊的伤口,小心将沾上的草屑污泥撇开,涂抹上一层药水。

已经几乎失去意识的人被药淋上,仍然整个手臂开始剧颤起来,青筋跳在臂膀上,看着就知道有多痛。

这少年看着不过十六七岁,身上却是旧伤叠新伤,手上还有一大片刚刚结痂的疤痕。明明看上去衣着朴素干净,样貌也颇为过人,却比他们这些武夫的伤还要多。

林护卫粗粗收拾了一下此人身上的大片外伤,塞了颗镇痛的药丸在他嘴里,才听小姐淡淡说:“你出去吧。”

他拱手应是。

谢无寄倒在墙角,眼睛闭得很紧,眼睫被汗水濡湿。

他身上的衣袍已经在与歹徒的搏斗挣扎和刚才的救治中撕得破破烂烂,苍白的皮肤混着血水从衣下裸露出来。

他这辈子最狼狈卑弱的模样,就在元苏苏眼前。

元苏苏终于走过去。

她走到他身侧,屈膝,蹲在他颈边。

白色的纱幕坠下去,谢无寄沾血的手已经碰到了她的斗篷。她伸出手,抬起了他的下巴。

“谢无寄,你记得我吗?”

在他意识朦胧中,元苏苏几乎是轻声地喊。只是这喊声不带丝毫的安慰,倒是像洗脑和蛊惑。

“我救了你。”她温柔而冰冷地继续道,“我是元苏苏,是你的救命恩人。”

她捏着他骨骼明显的脸,再一次轻声强调说:“只有我会救你,知道吗?”

片刻,半昏迷之中的人剧颤了一下,重咳几声,嘴角溢出血来。

鲜红的血溢在他的下颌和元苏苏的手上,她不以为意,甚至在他脸颊上轻轻拍了拍,手上的血迹在他那张俊美的脸上抹开。

“听到了,就回答我。”

她的手冰凉,甚至也能感觉到谢无寄皮肤的颤栗,但元苏苏不在乎,她就是要在此刻让谢无寄铭记,是谁给了他第二条命。

元苏苏脑中有着一个疯狂的想法。

任谁知道了,也会大为骇然。

谢无寄是一个有软肋的人。

在圈禁之前,他还君子端方,光风霁月。直到他身边的人都被一一害死,他才彻底失了禁锢,成了一个谈笑间杀人的暴虐疯子。

只要他的软肋还活着,他就会温顺地匍匐着,没有理由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撞破笼子撕咬。

他还有能力、有决断,不在乎世俗眼光。

他能摸清陛下心意回京,替黄家翻案,顺带也让元家挽狂澜于既倒。

他会知恩图报,承诺给她三皇子妃的报偿,为所有亡故之人建静思堂。

——只要不让他被逼疯。

元苏苏的手心涌起一股力量,这让她脊背微微发烫,心头也跟着颤抖起来。

谢璩已经成型,谢璨不堪大用。那如果……

她让谢无寄成为自己手中的一条鹰犬呢?

她完全有机会。

她提前收揽了黄玲姐弟,还已经找到了灵山居士,知道了李氏!

为什么谢无寄不能为她所用?

即便后来谢无寄不受控了又怎么样呢?

她身边留下这些人,只要他们向着她,就完全可以控住他。

更何况皇位之争,她即便再不情愿也已经身涉其中。陛下只有三个儿子,与其选择那两个羽翼已丰的家伙,不如从现在开始驯养这个。

这也是无奈之中的冒险之举,元苏苏并没有更好的选择。

唯一即是必然。

区别只是她要谨小慎微地讨好谢无寄,还是驯养谢无寄低头,去咬别人。

她温柔地说完许久,昏暗之中仍然毫无动静。

过了不知道多久,对方终于突然睁开半阖眼。

元苏苏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会帮你惩治李家,帮你回京,拿回你本该有的东西,你只需要以皇子的身份报答我,明白吗?”

风轻轻吹起幂篱的白纱,她的面孔隐约闪烁,嘴唇张合。

空气中浮动着浓郁的血腥气,一切迷幻得不像真实。

谢无寄的手,微颤着用力攒了一下,清晰地感受到入骨的剧痛,而后感受到手上黏稠的血。

这触感如此真实,让他有了活着的感觉。

他像是混不在意诸般痛苦,只抬起眼睛,紧紧地和元苏苏对视。

元苏苏的目光一直没有移开。

片刻后,他像终于确定了什么。

谢无寄脖颈猛然松弛下去,仰面重重倒在草垛上。后背连带着胸口发疼,只震出一个嘶哑到几不可闻的,带着笑的闷声:“好。”

……

他没有看错。

这是真的元苏苏,会动,会说话,会威胁他,会把血抹在他脸上,一切如此真实。

不是他在三九寒天里轻轻喊了无数次也醒不来的遗体。

她变得更警惕,更野心,也对他更狠,让他几乎临死,才留他一条命。

元苏苏啊元苏苏。

如果他还有力气,还真是想赞美她的成长。

谢无寄想笑,想震破肺腑地大笑。

他信鬼不信神,信这世上有无法超度的亡灵,却不信有度人苦厄的神佛。

到如今却才发现,原来上天也讲道理,不忍她含冤而死。

胸腔涌起腥气,谢无寄带笑剧颤中呛出一口血,状若癫狂。元苏苏眉头动了动,侧头低眼喊:“卸一块门板把他抬出去。”

只是这会儿有点反常,应声的不是林护卫中气十足的“是”,而是甲胄碰撞、兵器整肃的声响。

人马停下了。庵堂里便可听见嘶鸣之音。

元苏苏顿了顿,外面即刻一声通传——

“巡检司奉大皇子的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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