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后来方遇城真的醉得不轻了，周边的声音和眼前的物事都像隔了一层半透明的膜，可当包厢门打开，胡辞不动声色地抬眼去看，他还是看懂了——好像每次只要门那边有动静，她都会下意识关注。
因为林纵横去了包厢外面和州围打电话么？
方遇城顿时意兴阑珊，这冤大头谁爱当谁当吧。他晕头转向，打算去外面透风。手在桌子上撑了一把才稳稳当当站起来，却没料到她的手刚好放过来，刚好被压在他落下的手下。
柔软、微凉的触感，明明骨节分明，却能软若无骨。
造物主造女人的时候，到底下了多少奥妙的小心思。
胡辞抬头看他一眼。
方遇城松开手，敷衍地扯一下嘴角：“走了，再输自己喝了。”
在大门口一推门，正好碰到和州围打完电话的林纵横准备进门，两人相互一看，互相都挺嫌弃，一个喝的醉醺醺走路都得靠扶，一个在外面热得满头大汗就为了跟女朋友打会电话。
林纵横扶脚步虚浮的方遇城一把：“谁灌你了？”
“胡辞。”方遇城说。
林纵横就奇了怪了：“你们怎么就搞上了？”
这话一问完，胡辞的声音从后面冒出来，她肩上挎着包，是要走的意思，听到“搞上了”矢口否认：“什么搞上了？他撞翻我一个豹中豹，我让他替我喝酒而已，不过分吧？”
方遇城回头看她，正好视线对上，两双眼睛都是沉之又沉，彼此看不透。
男女之间的关系很微妙，极讲究平衡，容不得一丝偏差，再小的变化都能引起强烈的化学反应，要是连旁人都看出不对劲了，那更别逞当事人本人。
胡辞率先收回视线，和林纵横熟门熟路聊上几句，这两个人买卖不成仁义在，交流也不尴尬，落落大方的，还能一块为《寻》的票房超越州围的《山河之外》一起庆祝两句。
方遇城安静旁观，看她把喜欢和失落掩饰得几近天衣无缝。
这群演员啊。要不是亲眼所见，他怎么能相信五分钟之前这个女人还在关注门的动向。
临走，他把她叫住：“胡大影后。你那豹中豹，真的假的。”
胡辞眼底有不明的光一闪而过，她说：“真的。”
等她走远一些，方遇城嗤笑一声，十分笃定。
假的。
自己心情不好，拿他开涮？
本来不介意的，现在莫名很介意了。本来想给林纵横行善积德的，现在不想行了。
两个人之间的暗潮太汹涌，林纵横提醒方遇城圈中好友朱铭清已经追胡辞追了大半年，言下之意是让他别为了一个女人坏了兄弟之间的感情。
这句话让方遇城烦透了，他根本就没有心思在乎什么朱铭清不朱铭清。
他为自己因为一个女人乱了心神烦。更烦的是，他认识林纵横将近三十年了。因为从小一起长大，两人免不了要被别人比较，赢了他不会沾沾自喜，输了他也不会斤斤计较，因为这是林纵横，和家人一样重要，是他在小时候听到老师说bbf是“best friend forever”之后第一个想到的人。但是因为胡辞，他竟然第一次尝到了某种如鲠在喉的滋味。
这种感觉，好像叫做嫉妒。
所幸，这一别之后方遇城又过了将近一个多礼拜才见到的胡辞。
这一个多礼拜足够他冷静了，酒精和荷尔蒙作祟引起的一时兴起而已，看不到，自然就散了。
近年来方遇城一直在投资电影，投资人都很有钱，但是又帅又年轻的投资人可不常见，在女演员、尤其是籍籍无名的女演员中格外吃相，大家都是为了成名迫于无奈，如果有帅的大腿可以抱，谁想选择秃头啤酒肚的中年大叔呢？
方遇城不怎么搭理她们，于是流言四起说他偏好男色。这下连籍籍无名的男演员也纷纷找上门来，消息传到方遇城他爹耳朵里，他爹差点两眼一抹白。后来林纵横遇到方父，感觉他老人家眼神怪里怪气让人发毛不若从前的慈爱和善，好奇问方遇城他爹是怎么了，方遇城说：“别理他，他腐眼看人基。”
不过这天方遇城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挑了个相对来说话少不作妖的新人演员一块去赴场子给自己壮胆。
他到的时候胡辞还没来，他坐在位置上和林纵横聊天说说电影的事情，小演员也体贴，看他说的口干舌燥，给他剥了颗葡萄喂到他嘴边。
方遇城正说到兴头上，下意识张嘴叼过。
就是这么巧，胡辞推门而入。
方遇城抬头，晶莹剔透的淡绿色果肉还咬在齿间未曾吞入口中，眼神却一窒。
胡辞换了发型，原来那头优雅的半长发剪得又短又碎，没过肩，烫成不太明显的水波纹，发色也染了，灰咖色。她穿了迷彩卫衣，身前一个大大的骷颅头图案，下身是紧身牛仔裤，脚上踩了一双反季节的及膝平跟靴，把一双笔直又修长的腿修饰得干净利落。
很酷。
她一进门，满桌子的人都有默契地安静了一小会，才重新响起热情的招呼声。
凭方遇城前三十年的审美，他一直都中意姑娘家打扮得女人味十足，对中性风假小子风一直不感冒，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喜欢那种类型那我干嘛不直接搞基呢？”
但是他平静了一个礼拜的心在一瞬间又乱了个彻底，甚至比那一天还要不受控制。
一桌子座位还剩三个，一个在小演员旁边，一个在林纵横旁边，还有一个在朱铭清旁边，胡辞眼波轻轻流转，脚步有了短暂的迟疑，最后去了朱铭清那边。
面对女神的主动朱铭清很高兴，立即热情洋溢地起身为她拉开凳子请她入座，入座后朱铭清找她聊天，凑得近了点。
胡辞虽没有退开，但是垂下了眼睫，是抵触的意思。
林纵横意味深长：“啧。”
方遇城怼了他一下，示意他闭嘴。葡萄果肉又酸又甜，在齿间弥漫，小演员还打算给他喂第二个，方遇城一抬眼睛，看到胡辞正好和旁边人说完话把头转过来。
那眼神蓦地让方遇城想起多年前半夜在电视上见到胡辞的第一面。
“你自己吃。”他不动声色推开了那只捏着葡萄的纤纤玉手。
胡辞来了人员就齐了，朱铭清招呼服务员上菜。
等菜包括吃饭期间，方遇城一直在和林纵横聊天，确实是关系好，也确实是有正事要说，不过多多少少也有刻意冷落小演员但又不想表现出来以免人家小姑娘难堪的意思在。
一会和导演打个招呼给她加点戏份作为补偿。
就是余光里的朱铭清一直在给胡辞献殷勤，十分刺眼。
饭吃到一半，方遇城手机进来两条微信，他和林纵横说在兴头上，暂时没想管，倒是林纵横看着他屏幕上的消息详情，点点下巴：“你先看微信。”
这幅看好戏的表情？
方遇城低头，心里隐约有预感。
果然，胡辞。
第一条：「你带来的丫头聪明过了头。」
第二条是一张图片。
在解锁手机点进微信查看图片期间，方遇城不解看了胡辞一眼，她注意力完全没在他身上，在听朱铭清说话，嘴角是一抹客套的笑。
她给的图片是小演员最新微博的截图，一张笑容洋溢的自拍：「好开心，吃大餐。」
重点当然不在她本人和大餐上，而是照片的边缘入镜了林纵横小半张脸，恰好处于看似只是自拍的时候无意拍到但是又不至于让人认不出这是谁的分界线，而且从角度看来两人是坐在一块的。
方遇城不是幕前人物，观众不眼熟他，发出去也掀不起什么波澜，但是林纵横不一样，公众熟悉率家喻户晓。
这波热度蹭的很有深度。
方遇城是特意带了个乖巧懂事的，没想到阴沟里翻船了。
林纵横不怀好意看热闹的笑容也凝固了。这种照片发出去，旁人必然以为他们二人关系匪浅，就算不闹出点绯闻来，也能给这小演员带来不少曝光率，并营造交际圈和关系网卧虎藏龙的假象。
林纵横火速去微博现场查看情况，方遇城则敲敲小演员面前的桌子，语气冷了下来：“微博，删掉。”
为时已晚，不同于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十几条评论，这一条微博才刚发送不久就已经有大几十人评论，很多人在发问“那是林总吗？”“琪琪你居然认识林总！”“和纵横什么关系啊？”
……
最后微博删了，小演员也打发走了，当然方遇城打算稍稍在导演那边提拔她一拨的心思也彻底灭了。
然为时已晚，架不住好事网友保存了图片，事情还是在营销号的推波助澜下成功发酵。
这点小事林纵横澄清了掉价显小家子气，不澄清了膈应，最主要的还怕州围吃醋。
林纵横看着热门微博下的评论，气笑了，“我？渣男？”“哐”一下把手机丢到方遇城面前，迁怒于他，“你去帮我给州围解释清楚。”
“哦好啊。”方遇城泰然自若拿过林纵横的手机，随意瞄了一眼上面的聊天界面，酸到牙疼，他边打字便碎碎念，“老婆对不起，我最爱的还是你……”
林纵横劈手夺过手机，一看，上面的字分明是“遇城带来的人”，心里火气消下去一点，嘴上还是不饶人，“带的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你眼光是让狗吃了吗。”
方遇城正想反唇相讥，身旁一道冷静的声音附和了林纵横的话：“没有的东西狗怎么吃。”
他眼睛倏地一眯，侧头看去，胡辞拉开他身旁原本小演员的座位，施施然坐了下来，没看他，看的林纵横，解释自己为什么能在第一时间发现不对劲：“我看她自拍就觉得不对劲，果然微博上闹那一出。”
“要是看上你了，”方遇城一句话将两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过来，“眼光又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