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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下 龙头拐杖龙头碎 老人生气老人屈(1 / 1)

忽有人敲门,老马拄着拐杖去开门。原来又是上午那个周周妈,简单地打完招呼,周周妈直接将周周带到了客厅的空地上,和老马尬聊几句后,见两小儿很投入地一块看画册,周周妈跟老马招呼一声便走了。“这是白慈鸟,我妈妈说的!”“嘿嘿,这个兔子上树啦!”“不是兔子,是松鼠!”“这个是绵羊妈妈和绵羊宝宝!”“这个虫子有六只脚,我才两只脚!”“这个小鸟好漂亮啊!”“这是鹦鹉,它可以说人话的!”“白云!”“这个是白云!这个是大海!”“鸭子在水里唱歌呢!”“小蛇在河里游泳!”“所有的鸟儿都会盖房子!就这种圆圆的房子!”“我喜欢这个小鱼儿因为它会吐泡泡,但是我不会!”“我也喜欢小鱼儿,我也不会吐泡泡!”“森林里的刺猬”“这个刺猬好可爱呀”在一片童声中,老马的思绪进入了一幅梦幻般的长画里,他在长画里一直走一直走,蓦地他回到了马家屯六十年前的马家屯。遍地摇曳的狗尾穗子、坡上半掩半露的各色瓜果、莺歌谷中待放的百花他在谷中一人静走,身体变得忽轻忽重,似羽毛飘浮,如石头沉淀。他在无阻无碍的天地间放牧三魂,取悦七魄昨夜没睡好、中午没午休的老马很快打起了雷声一般的呼噜。两小孩只捂着嘴咯咯咯地轻笑,他们放下手里的画册,蹑手蹑脚地走到老马跟前,围观他这一觉。漾漾轻戳了一下老马的脚趾,见老马没有动弹,冲着周周只点头憨笑。周周在那头轻轻提起老马的一缕白发,笑着指给漾漾看。两小孩你一下我一下地戳弄着,老马竟完全没有反应。漾漾拿出她的小狗,又开始在老马右腿的石膏上“遛狗”,周周好奇拿来老马的龙头拐杖,细细琢磨起来。猛然间,只听咣当一声拐杖掉在了光溜溜的瓷片地上,威武英俊的龙头摔得没了下巴。周周张着的嘴也跟掉了下巴似的合不拢!只看着漾漾发愣,漾漾也吓坏了,盯着老马。老马一听咣当一声,睁开眼睛,先见漾漾一脸的惊讶之状!再转身看周周和他脚下掉了下巴的龙头拐杖,心火四射。“是你摔的吗?”老马坐起来指着拐杖问周周。周周先是一抖,然后一脸痴呆地点点头。“好好的拐杖被你摔成了什么样子?你个怂娃真是欠打!”老马一边捡拐杖,一边狮子吼。周周喘着大气,早已将呼吸调到了暴哭的节奏。“去叫你家长来,好好说道说道!”老马一手提着拐杖一手捧着紫檀木的龙下巴,气呼呼地冲周周嚷嚷。“哇哇哇”周周忍不住地嚎啕大哭!“我要回家找我妈妈!我要找我妈妈去!”周周抹着眼泪朝大门走去。“哼!东西摔坏了人走了!”老马冲着门口的周周说。周周自己开了门,关了门,然后走了。老马见漾漾右手扣着左手拇指的指甲盖,屏住呼吸、噘着嘴、不敢说话全然一副胆小鬼的模样。老马怕吓到漾漾,立马换了一张脸,压着怒气喜笑晏晏地对漾漾说:“周周走了,怎么办?你和爷爷玩好不好?”“不好。”漾漾低下头小声说。“为什么?”老马挪到漾漾跟前,低头问她。“因为你是大灰狼,是坏蛋!”漾漾的两眼泛着泪花。“那我是大灰狼,你妈妈是什么?”漾漾一愣,思考片刻才答:“我妈妈是母鸡!”“你妈怕不是个黑乌鸦吧,整天呱呱呱的!”果然笑可消愤,老马的心情雷过天晴。“不是!我妈妈是母鸡,母鸡保护小鸡!”漾漾收了泪,跟老马正儿八经地辩论。“那你是小鸡仔咯!”老马笑问。“嗯!”“我看你是个兔子吧,胆小得能吓死!”“我不是兔子,我是小鸡!”漾漾一脸认真地重复自己的身份和立场。“嘿嘿嘿那你爸爸是什么?”“爸爸,是小山羊!”“为什么你爸爸是小山羊?”老马不解。“因为小山羊待在屋子里从来不出去!”“哦!那你哥哥是什么?”“嗯他是大猩猩。”“为啥嘞?”老马成了个摸不着头脑的丈二和尚。“因为大猩猩喜欢伸出手去抓东西我哥哥说话的时候就是这样”漾漾学着大猩猩的姿势伸出两手在空中抓来抓去。“哈哈哈!对对对,你哥哥就是大猩猩!呐周周是什么?”“是小猪!”“为啥?”“因为他笑的时候跟小猪一样!”“其实爷爷不是大灰狼!”老马在漾漾面前摇着手替自己的形象辩解。“那你是什么?”“爷爷也不知道,你想让爷爷变成什么?”“嗯变成蜘蛛。”“为啥嘞?”“因为蜘蛛妈妈她永远背着蜘蛛宝宝,他们是好朋友,她还会织网,织的网捉住坏虫当早餐吃,蜘蛛妈妈总是把早餐给蜘蛛宝宝吃的!”“哦!那爷爷变成蜘蛛了,你是喜欢跟爷爷玩还是想跟周周玩?”“嗯周周!”“可周周回家啦!”老马用下巴指了指门口。“我们长大了可以永远一起玩呀!”“呵呵呵你这小人儿想得还挺长远的!”“什么是长远?”漾漾仰着小脑袋问。“长远长远什么是长远”老马陷入了困境,许久后才想出答案:“长远就是你长高以后的事情!”可惜漾漾已经不需要这个答案了,她坐在地上独自个看起了画册。老马看着被摔坏的拐杖,心疼地长吁一声,然后坐在那儿用一颗老木匠的头脑思索着各种可能复原的办法。致远三人去了眼科医院先挂号等号,然后检查视力、察看眼底,万幸眼底没有问题、视力没有变化,夫妻两吁了口气,取了药便开车回来。正在回来的路上,突然桂英接到电话是周周妈打来的,那人带着哭腔和怒腔一通指责漾漾外公如何如何训走周周,桂英听了无言可对,只一个劲地赔笑脸。挂了电话跟致远一讲,致远啧声摇着头,桂英抱胸鼓着气,仔仔在旁添油加醋。一进门,桂英冲着老马呵道:“你为什么训人家小孩子?”致远见势不对,赶紧示意仔仔抱走漾漾。“他把我拐杖摔坏了我还不能训他两句?”老马摊开手里的龙下颌。“小孩哭着要回去,你为什么不把他送回家?”“两步路的事儿,我送他干嘛!”“你送他干嘛?你想没想过小孩丢了怎么办?”桂英龇牙咧嘴来势汹汹,跟烧开的油锅似的,只等着老马喷点水进去。“楼上楼下的怎么会丢?”“这楼里每天送外卖的、装修的、送货的来来往往,要有拐子掺进去把小孩掳走怎么办?”“这是警察的事,我能怎么办?”桂英呼出一口冷气,说:“你七十岁的人了,一点点意识都没有!人家周周妈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连哭带骂,她四十多岁的人了就这么一个小孩,宝贝的跟什么似的!你还把人家小孩训走了!”“他做错了事情不该训吗?他妈几十岁有小孩关我屁事!”老马心里奇怪了,怎么什么破事都能摊到自己头上。“今天周周要是丢了,我把全家卖了也不够赔人家一个孩子!亏你是个当爷爷的人了!”桂英恶狠狠地撂下最后一句,气呼呼地转身回了屋。屋里两孩子在玩,桂英控制不住,气得悄悄抹泪。怎么这么大的孩子了,楼上楼下还会丢了!难道这楼里、这小区、这街道没人管吗?马家屯的孩子野到山沟里也丢不了!这么多年了,从没听说过村里的孩子串个门会被拐走!老马坐在沙发上阴着脸,这一天天的受了小气又受大气叵烦得很!致远见老马皱着眉,坐在老马身边来。“爸,你没在城里生活过,今天这事你没错,但是我给你讲个事吧,去年夏天的。这小区里一个小孩,天天跟她奶奶在楼下的院子里玩。楼下的孩子多、大人也多,没多久大家混熟了脸。其中有一个老婆子,大概五十多岁,天天跟孩子玩,孩子们都认识,很多家长也认识。然后有一天这小孩她奶奶去家里取东西,把小孩放下面玩,这个老婆子一看大人不在,对小孩说我带你去找你奶奶,直接把小孩领出了小区院子,出小区门的时候,另一个老阿姨认识这个孩子,她不认识那老婆子,她问小孩你出去干嘛,小孩说找奶奶,老阿姨说你奶奶在家里呀你怎么出来了,小孩懵了,那老婆子一看不对劲儿赶紧大步走开了,以后再也没来这个小区,你说可怕不!”致远咽了口唾沫,接着说:“咱们小区对面的商场,就前年丢了一个孩子!你说商场里到处是监控的摄像头,还不是让人贩子抱走了!最后报了警也没找到!爸,你不知道现在城里这人有多歹毒,小区里丢孩子的多得是,那些寻人的网站天天有寻人的新帖子发出来!小孩子也拐,老年痴呆的也拐!城里和乡里的环境不一样,乡里大家一个村的谁不认识谁?可城里门对门的从来不碰面没见过的多得是!我们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也只周周家和另外一个老乡家走动走动,其他的一概不认识!咱们对门、楼上楼下的街坊真的一个不认识!”“我哪知道这些事呀!村里的孩子串个门玩一玩,哪怕两三岁的也丢不了啊!”老马语气软和了很多,此时他才意识到严重性。“我知道我知道!现在在城里,不一样!英英嘴巴快您别生气,主要是漾漾从小到大只有两个朋友,一个是周周从小一块玩的,一个是妙妙幼儿园新交的,除了这两个她再没朋友了!关键是周周和漾漾的性格合得来,你看看咱家漾漾多胆小,碰到稍微强势一点的小朋友她就害怕!周周性格很强势,但他喜欢保护漾漾,两人玩得很好!”“行行行,我知道了。”老马摆摆手,心情有些沉重。“爸,呐你这拐杖还能用吗?用不了的话我马上给你买一个新的!也是带龙头的!”“没事,掉了个下巴,不影响使用!你忙你的吧!”老马只想一个人待一会。此时老马的心情跟十月莺歌谷里的干蒿草一样乱七八糟。真没想到,这么好的大城市会丢孩子!险些犯了大错,老马唏嘘不已。如此对比还是马家屯好,几十年来安宁得很,大夏天的村里人睡在打麦场上安然无恙,平日里敞开门也不会丢东西,猪牛羊圈养在屋外丝毫不担心有人会偷。方圆上常传说各种稀奇古怪的事儿,但在马家屯及其周边的几个村子里少。许是渭水河的滋润使得家家丰满,人们不必通过作奸犯科来糊口度日。坏年代有,坏人也有,遭际不好罢了!在如此繁华的大城市里不好好营生去拐孩子,老马一万个想不通。既然城里混不下去,这些没出身、没化、没头脑的穷汉拐子何必作恶,不如回乡!想到这里老马又心绪抑郁,他太清楚了:不是所有人的故乡都叫马家屯人寡地多、土肥好养。二十年前往马家屯的嫁的姑娘多得要排队,谁不是冲着马家屯的好水土来的?时代变了,如今再好的水土,也挽留不了村子空心的大势了。老马心里揶揄:连拐子都放弃农村了何况普通人!致远去屋里安慰了几句桂英,然后两人备了好些水果礼物,赶紧去楼上给人家周周家赔礼道歉,这一去又是好大一会。仔仔回屋写作业,漾漾一个人无聊,又来客厅找她的新朋友。“爷爷,你是大象吗?”“不是。”老马俯视漾漾。“但是你的腿跟大象一样又粗又硬。”“你还见过大象的腿?”老马撑起眼皮问。“没有。”“那你怎么知道大象的腿又硬又粗?”“老师告诉我的。”“大人竟骗小孩子!那个不是爷爷的腿,那是石膏。”老马抖着右腿告诉漾漾。“爷爷你的脚是不是受伤了?”“是,你咋知道的?”“因为你走路的样子和那天路上的小狗一样,爸爸说那个小狗有一条腿受伤了!”“哈哈哈好吧!爷爷不是腿伤了,是脚伤了。”老马心头的沉重被漾漾的笑话抽走了几分。“老师说胆小的动物不会受伤,只有胆大的动物才受伤。”“为啥嘞?”“因为胆小的动物一看不好了,它它噔噔蹬地跑喽!所以它从来不受伤。”“那不是逃避吗?”“什么是逃避?”“逃跑就是逃避。”漾漾低下头,继续在沙发上“遛狗”,老马见她不说话,遂躺在沙发的扶手上顺顺气儿。忽地漾漾“遛狗”遛到了老马的肩膀上,问出这样一个问题来:“爷爷,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妈妈?”“谁说的?”老马挤出白眼仁惊问。“那你为什么老是老是训我妈妈?”漾漾扑闪着大睫毛。“爷爷没训你妈妈!是她狗咬雷公惹天祸!是她主动找爷爷吵架的!”老马指着自己的鼻尖说。“不对!你说谎!”“哎呀!好吧我说谎了!”老马继续躺在扶手上,他这棵华山老松跟个春生小草有什么好聊的。“那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跟我妈妈吵架?”“哎是你妈妈她非要和我吵!”老马有气无力地纠正。“不对,你说谎!”“好吧,是我说谎!是我和你妈妈吵架!是爷爷训你妈妈!是爷爷欺负你妈妈了!怎地?你要替你妈妈出气还是怎地?”老马转头看着漾漾问。“是的!”“呵呵你怎么替你妈出气呢?”老马露出了一副弥勒佛的笑颜。“拔你的头发!”“哈哈好吧,那你多拔几根!”老马侧着头给漾漾拔。“爷爷,为什么你的头发是白的呢?”漾漾揪着一缕头发好奇地打量。“呃因为冬天来了!”“为什么冬天来了头发会变白?”“咝嗯因为冬天会下雪。”“什么是雪?”“你不知道下雪?你没见过雪花吗?”老马瞪着眼问。“我没见过!”漾漾真诚地摇摇头。“什么是雪花雪花,是老天的眼泪。”“那我妈妈的眼睛刚才下雪花了!”老马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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