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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1 / 1)

王希泽啪地一声抽掉了他那只不安份的爪子,没好气地道,“浓彩重墨,官家也不见得喜欢啊。”“得了,少给我卖关子,你脸上的伤如何?这么多日还带着面具,莫不见好?”“就那样吧,为人大丈夫,也不在乎什么容貌。”王希泽碰了碰自己脸上的面具,随意摆了摆手。“哎呀呀,这回汴京里不知多少小娘子要黯然神伤了,你说是不是,晏兮兄?”冯友伦偏过头去问一直未曾开口的范晏兮,却见他正拿着块糕点慢悠悠往嘴里送,被自己这一问,许是呛着了,猛烈咳嗽起来。“你急什么,又没人同你抢。”王希泽赶紧递过去一杯茶,冯友伦则在他背上拍了拍。范晏兮捧着茶托子,眼睛却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张子初,好似他面具上能开出什么花一般。“喂,看什么呢!”“嗯?”范晏兮被他推了一下,才缓过神来,幽幽道,“总觉得子初兄经此一事,似乎哪里不一样了。”王希泽心里咯噔一声,心想这好小子,直觉端地敏锐,看来自己以后还得要多防着他些才是。想到此处,便又咳嗽一声,赶紧扯开了话题,“我还以为在晏兮兄眼中,这世上之物除了黑便是白呢。”冯友伦听他这般揶揄范晏兮,噗嗤一声喷出了口中的茶水,哈哈大笑起来。王希泽趁机又提起些旧事与他二人说道着,也顺便打探打探自己这些年缺失的消息。好在冯友伦自小便是个话匣子,大多时候都是范晏兮和王希泽听他一人侃侃而谈。说到激动处,只见他一拍大腿,站起来手舞足蹈也不为过。就这般相谈甚欢,天色渐晚,王希泽便又索性让人温了一壶酒,端上了几样小菜,留他俩吃了顿晚饭。“小时候咱们这群人里啊,就属王希泽那小子最是猖狂,整个一混世魔王,谁见他都怕。还记得那次不,夫子说希吟是秋水为神玉为骨,他王希泽却是花颜柳貌风尘心,第二日他竟是把夫子放在案台上的书册换成了整套的春宫图!”“夫子第二日授课的时候,一翻开那册子,顿时脸都绿了,身子哆嗦了好久还差点厥了过去!大伙儿手忙脚乱的喊了大夫来,夫子却是趴在地上死死抱住那图册不肯松手,生怕给人瞧见,晚节不保。那场面可笑极了!”“那时趁着局面混乱,我们几个还偷偷溜出去玩了一整日哩!事后可被希孟大哥罚的不清,亲自拎着我们几个去给夫子赔礼道歉来着,夫子还送了希泽一个小太岁的名号!”王希泽静静地听他说着这些陈年旧事,指尖摩挲在温热的酒注子间,面具后一双眸子清亮清亮的。一向反应缓慢的范晏兮此时也听得入了神,傻呵呵地跟着笑了几声,却不忘担忧地频频转向王希泽的方向,去打量他的神情,似是怕他不高兴。从前他们就不太敢在张子初的面前提及王家兄弟,或者说连他们自己也不太想去回忆这些往事。因为,往昔越是美好,就越记得结局的悲凉。今日若不是“张子初”开了这个头,冯友伦怕是也不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他们都知道,王家兄弟,是张子初深藏在内心的疤,也是他久久不愿解开的结。“友伦兄,你醉了,今日就到这里吧。”王希泽和范晏兮架着还在喋喋不休的冯友伦,好不容易把人给拖上了候在门外的马车。“别啊,我这儿还没喝够呢!子初兄,来来来,别扫兴嘛,咱们索性去樊楼再喝过!”“行了,你没看晏兮兄已经快撑不住了,他一日不睡足五个时辰眼睛睁不开的。”王希泽笑着将人塞进了马车中,却仍被对方纠缠不休。“别管他,他总那副德行!嘤嘤----要是希泽还在就好了,他定会陪我去的。”冯友伦还想再说,却被范晏兮一把捂住了嘴。王希泽手中一顿,随即放下了车帘,“好了,我明日一早还得出去准备殿前要献出的画,你就别闹腾了。”“准备殿前献的画?我也要去!”冯友伦这一听又来劲了,“你到底要画什么?为何还要出去准备?”“秘密……”王希泽轻笑了一声,将人往里一推,招呼着前头的车夫驱起了马来。“晏兮兄,友伦兄交给你了。”王希泽冲着车上二人挥了挥手,只见冯友伦忙不迭地伸出头来冲他吼道,“张子初,你到底要画什么?想憋死我啊!呕----”一句话没吼完,被马车一颠,就吐了个昏天黑地。王希泽目送着马车渐渐远去,又闻远处传来一声鹰唳,微微眯起了双目。第二日一大早,王希泽刚走到门口,就见冯友伦笑嘻嘻地迎了上来。“怎么?宿醉了一宿,还这么有精神?”“开玩笑!你当我冯小爷什么人,那点酒算什么,也就你跟范晏兮假正经。”冯友伦翻了个白眼,又巴巴地贴了上来,“你到底要画什么?”下人们正忙活着将张子初用惯的画具纸笔一样一样搬上了马车,冯友伦见他不应自己,索性率先往车里一坐,看这架势,是跟他跟定了。“你身上带银子了吗?”王希泽忽然冲车上的冯友伦问道。“哈?带了,怎么?”冯友伦不明所以。“带了就好,走吧。”王希泽抿唇一笑,因为面上带着面具,没叫冯友伦看出嘴角的算计来。马车摇摇晃晃转过宣德门,从东角楼而去,自夹城牙道东经潘楼街,再南通一巷,便是金银彩帛交易之所。其间屋宇雄壮,门前广阔,望之森然。每一交易,动即千万,骇人见闻,是以非富甲不停行,非贵胄不曲进。车入主街,很快便停在了一家名叫宝德轩的金银铺外。冯友伦随着王希泽一前一后下了马车,只见前头的人径直走进了铺子里。这家铺子在汴京城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卖的大多是女子所戴的饰物,也偶有男子的子佩兰巾,城中贵胄子弟身上总有一二件东西是印有他家名号的。这不,冯友伦腰间拴着的一枚玉扣子,便是这件铺里所出,小小一枚,就赚足了他二十两纹银。“哟,冯公子,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店里的伙计一看见冯友伦就如同见了待宰的肥羊,忙不迭地迎了上来,反倒是一旁带着面具的王希泽被冷落了去。“呃,我今日是陪人来的,不用招呼我们。”“哦,那您二位随意瞧瞧。”伙计听他这么说,不免有些失望,复又多瞧了他身旁的王希泽两眼。可惜,别说是戴了面具的王希泽,哪怕是张子初本人站在他面前,他怕是也不识得。张子初刚回京半载,又不长露面于市,所以汴京城里大多数人只识得张子初的名号和他的画,却不认识他的人。但冯友伦就不一样了,汴京城里大到酒楼瓦舍,小到脚店扑户,很少有人不识得这位花钱如流水的冯衙内的。“喂,子初兄,你来这里做什么?”冯小爷见王希泽负手徘徊在一列金丝编花钿旁,走过去小声问道。“买东西送人。”王希泽淡淡地答了他一句,只见周遭列架上当真是金银满目,玉石流转,从半月形的卷草狮子纹银梳,到镶有宝石的双蝶戏珠玉步摇,做工之精美,样式之琳琅,一时能让人看花了眼去,“送人?送谁啊?”看这架势,送的这人定是个女子,这让冯友伦一时又激动起来。王希泽却是没答他,冲着门口的伙计唤了一声,啧啧道,“你这里还有什么更名贵的饰物没?”伙计瞧了瞧外头放满了金银玉石的物架子,从中挑选了两个足金的簪子,又自上头的藏架中翻出了两个色泽碧透的玉镯子,递给了王希泽。“公子看,这几样有没有喜欢的?”王希泽看了一眼,却根本没有伸手去接,“太俗气了,我想要更特别一些的。”“这……”伙计看上去有些为难。“如果没有便罢了,友伦兄,我们再去别家瞧瞧。”王希泽说罢要走,却见一个掌柜模样的男人自铺后里帘中钻出身来。“诶,这位公子慢步。”掌柜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落魄的男人,看衣着像是个猎户,身上一件破旧的皮袄,背上一把陈旧的木弓,浑身散发出一些动物的骚气。冯友伦忍不住掩住了口鼻,只见那掌柜的对身后之人使了个眼色,沉声道,“你先回去吧,过几日我再去找你。”“好。”陈充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铺子。“公子想要些什么样的饰物?可否与我说说?”掌柜的遣走了猎户,笑着冲二人迎了上来。“自是越名贵越稀有越好,掌柜的可有好介绍?”掌柜的听他这么说,捏着胡须笑了一笑,“既是冯公子的朋友,小的若拿不出些好东西来,又怎敢轻易留住二位。只是不知,这位公子对饰物的价格可有什么要求?”这一句,算是在打探客人的家底了。汴京城里,敢这么做生意的铺子可不多,能来宝德轩买东西的客人大多已是非富即贵,但能入得了内铺的却是少之又少。“只要别让我倾家荡产就是。”王希泽笑着冲身旁的冯友伦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故意放大了声音,“哎呀,张子初啊张子初,我看咱还是换别家买吧,这里的东西怕你也拿不下呢。”张子初三个字一出,那掌柜的脸色便瞬间变了三变。如果说对着冯友伦还只是客气的讨好,那么对于张子初,那就是真心的尊崇了。这位新晋的翰林才子,如今可谓是家喻户晓,人人想要一睹风采的。“哎哟,张翰林大驾光临,实在是让小店蓬荜生辉,快里头请。”掌柜谄媚地把二人迎进了里铺,只见后堂摆设倒不如外头的豪气,只是稀稀拉拉搁了十几个紫檀盒子。“公子此物,是赠予佳人的吧?”掌柜的试探道。“自然。”“那公子先看看这支金丝楠木紫晶簪,如何?”掌柜的说话间自屉中抽出一个细盒,从里拿出了一支木质的簪子,簪子通体朴实无华,只在顶处镶了一颗紫色的晶珠罢了。“掌柜的,这木簪子有何特别?”冯友伦左右没看出个名堂来。王希泽伸手接过那簪子,只见那楠木上花纹细密瑰丽,纵横不直,曲绕中自成金玉满堂之案,别有意境。且仔细瞧去,木簪之中竟透着丝丝金线,被外头阳光一照,灿若云锦,华美异常。前头一颗紫晶更是恰如其份地聚拢了清透光泽,使得整只木簪温润雅和,相得益彰。王希泽又将簪子放在鼻下嗅了嗅,别有一股楠木清香,果真是上上品。可惜,这并不是他想要的东西。掌柜的见他摇了摇头,把那簪子递了回来,眉头一皱,复又从角落架层上取下了一个蓝白琉璃珠嵌金腕轮。那腕轮由金丝绞制而成,奇特就奇特在他这金丝竟是细如毛发,宛若锦缎上绣着的金线图案,却是沿空围绕成金凤缠枝的形状,配上当中流光幻彩的蓝白琉璃,简直让人望之失神。“东西是好东西,可却依旧不是我要的。”王希泽的话让掌柜的头上冒出些冷汗来,他看着这位官家钦点的新晋翰林,不知究竟取出什么宝贝才能让他满意。“子初兄,这东西怕是顶好了,连我都没见过如此精细的工艺。”冯友伦悄悄对他道,“你究竟想找什么稀奇玩意儿送人?”王希泽笑了笑,“我要的,是这汴京城里有钱也难求的东西。”掌柜的听他这么说,心中一动,忽地想起些什么,可偷偷抬眼瞧了瞧面前的人,又犹豫着要不要将那东西拿出来。“罢了罢了,我们走吧,许是隔壁那家数珍阁能拿出我要的东西。”王希泽故意拉着冯友伦作势要出,果见掌柜的一把将他们拉住了。数珍阁向来是他宝德轩的对头,便宜谁也不能便宜了他家。“二位稍侯,我这就去取样宝贝来,定是让张翰林满意。”掌柜的言罢又自一旁小门钻进了自家退室之中,好一会儿才拿着一个方盒回来。“什么东西,藏得这么小心?”冯友伦好奇地伸过头去,只见盒子一开,当中静静躺着一支翠蓝色的发笄。掌柜的嘿嘿一笑,小心翼翼地从中取出那只发笄来,“这是,玲珑点翠珊瑚笄,是当年延庆公主所留,世间只此一支。”王希泽嘴角一勾,朝着身旁的人伸出了手掌来。“干嘛?”冯友伦有些莫名其妙。“拿银子。”☆、代黄端夫白牡丹“张子初,我怎么觉着你这是有预谋的呢?”马车上,冯友伦瞧着自己空荡荡的钱袋和一张刚刚画下押的欠条儿,怎么想都不对。“友伦兄多心了,只是我身上钱未带够罢了。”王希泽抿着唇瞧着他唉声叹气的模样,心中好笑,这小子,从来都这般好骗。“不对啊,你没带够钱,为何是我画押?”冯友伦一拍脑袋,终是反应了过来。“行了,不就五百两吗,一会儿还你便是。”“你说的轻松,整整五百两啊!若是让我那父亲大人知道了,定要打断我的狗腿!”冯友伦哀嚎了一声,见马车停下了,撩开帘子一瞧,竟是停在了夜夜生欢的九桥门街市上。只见此时夕阳未下,可街市上已是绣旆相招,掩翳天日。连街高立的青楼上,女儿家们已然盛装而立,脂粉相邀。更有沿街而行的呈酒女妓,头带珠翠朵玉冠儿,身销金衫石榴裙,骑着银鞍宝马,各执花斗小鼓,或捧龙阮琴瑟,唱着婉转小调招摇过市。这些女妓本是给自家酒楼销酒来着,可也不免有些浮浪闲客,随逐其后。一些自诩风流的少年子弟,沿途劝酒,嬉笑打诨。稍有心者,还会送上些糕点饰物,以表心仪。女妓所经之地,高楼邃阁,绣幕如云,累足骈肩。若有哪家楼子出呈的酒或是走街的姐儿得了足客赏识的,那今夜便想必是客盈其楼了。“子初兄,往日我邀你来这儿你从来不应,怎地今日忽然转了性?”冯友伦没想到他竟是破天荒来了这花街上,显得尤为惊讶。前头的人未应他,只是静静穿过了热闹的人群,立在了一所门可罗雀的行院前。“百雀楼?你要去百雀楼?”冯友伦看着楼前招牌上的几个大字,惊得合不拢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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