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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1 / 1)

沈常乐这下子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可已经来不及了。一阵天旋地转,沈常乐清楚看见对方手中的那把刺鹅锥迅速没入了自己的胸膛,带来一片冰寒。张家的书房里,正在埋头作画的人指尖一个用力,竟将手中的笔从中折断了开来。墨汁滴落在雪白的纸张上,洇出一朵朵墨花,尖锐的竹屑刺破了肌肤,使得溢出的鲜血顺着修长的手指蜿蜒而下。执笔的人没有去擦拭手上的伤口,甚至没有放下手中的断笔。他只是微微偏过头去,目光透过窗户看向了遥远的夜空。又是层云遍遮,无月无星,这样的天气总让人觉得有些压抑。正巧一阵夜风吹过,哗啦啦鼓动起桌上的画卷,仿佛在提醒着他今夜的凶险。“阿爹。”一声怯懦的呼喊,让已经刺入沈常乐胸口一半的刺鹅锥猛然停了下来。沈常乐趁机一脚踹开常衮,从地上滚爬起身。他摸了摸左胸上的口子,还好没伤及脏腑,只差了一寸而已。常衮回过头,只见傻丫头痴痴地立在二人十步开外,正咬着指头定定地看着自己。“你跟来做什么?!我不是让你乖乖待在家里的吗?”常衮冲她大吼,却意外地没有再对受伤的沈常乐发起进攻,反而转身抱起了那个小丫头片子。沈常乐被常衮的举动弄得有些发怔。对方明明已占得先机,现在竟要放弃这大好的机会?这丫头是谁,她为何叫常衮作阿爹?沈常乐朝那半个危房看了一眼,心想这里应该是他二人平时的藏身之处。周围或多或少还探着几个脏兮兮的脑袋,看来是这里聚集的乞丐或流浪汉。外城贫民窟是个三不管地界,里头时常发生杀人劫掠之事,一旦有什么动静,这些游民便会聚集在四周,悄悄观望,想着等凶徒走后再从尸体上捡些剩下的好处来过活。再瞧那孩子身上,穿的衣服虽然不是太好,却总算干净整洁,至少比常衮身上的破布要来的好的多。常衮竟然把这丫头照顾的不错。沈常乐越来越好奇这丫头的来历了,但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他赶紧晃了晃脑袋将这些旁枝末节的考量甩出脑海,重新提起精神。常衮放弃杀他,却不代表他会放弃杀常衮。一直攥在手里的那支镖终于朝着对方射了出去。常衮感觉到耳后风袭,抱着傻丫头就地一滚,避开了那只镖,却被沈常乐趁机从身后贴了上来。沈常乐此时气息稍微平稳了一些。他纵身一跃,整个人攀在常衮的背上,用双手钳住了他的脖子。常衮大喝一声,摆动身躯往一旁墙上狠撞,想将人甩下来。可沈常乐却如同一块狗皮膏药,任凭对方如何冲撞就是不肯松手,甚至还用双腿钳住了对方的腰身来保持平衡。胸前的伤口在剧烈的摩擦下火辣辣生疼,冷汗沿着额头唰唰而下迷住了双眼。沈常乐咬牙保持着清醒,并缓缓缩拢了双臂,犹如一条巨蟒打算缠断对方的呼吸。常衮的窒息感已经快到了极致,他的脸色开始泛紫。就在这场拉锯战即将分出胜负之时,沈常乐却忽然感到手上一痛,常衮怀里的那个小丫头竟是张嘴咬住了他的腕子。这一咬,彻底冲垮了沈常乐的坚持。他陡然松开手来,和常衮同时狼狈地滚到了地上。那小丫头也猝不及防被摔了出去,在地上滚了两滚。眼前被撞得金星直冒,沈常乐龇牙咧嘴挣扎了一番,才哼哼唧唧翻了个身。可刚撑起半边身子,却见旁边一个硕大的身形陡然往前爬了两步,超过了自己。沈常乐重新聚焦了视线,才明白对方想要干什么。离他面前不到三尺的地方,那柄刺鹅锥凭着惯性往右边滚了两圈,然后就那般直直地停住了。沈常乐此时也顾不上身上疼不疼了,他奋力伸出手,想去够那把“杀人利器”,却在指尖沾到锥柄的一瞬间被常衮一把捏住了手腕。咔嚓----咔嚓----听到自己的腕骨在对方虎钳中发出咯吱声响,沈常乐痛得掌心一推,又将那柄锥子推出去几尺。常衮见他丢了刺鹅锥,又一个挺身,往前爬了几寸。沈常乐自不会让他如意,翻身死死压在他背上,水鬼一般阻止他前行。常衮行动被束,反手给了沈常乐一拳,正打在他鼻梁间。沈常乐咬牙哼了一声,用手肘接连捶在对方脊背上。常衮青筋毕露,凭借着一股蛮力用左手猛地将沈常乐从背上扯了下来。只是刚想将人丢开,却不料沈常乐却是看出了他右臂行动颇不自然,一个反踢踢在了刚接上不久的断裂处。常衮剧痛之下仰天怒吼,拽住沈常乐的头发将人陡然拉近,然后铁坨般的额头用力一撞,将沈常乐撞得眼前一黑,整个脑袋快要爆开似的。一番赤膊缠斗,二人都没讨得去好处。常衮旧伤开裂,沈常乐脑袋发昏,均一时动弹不得。却在此时,另一个小小的人儿拍拍屁股从地上站起了身来。“爹爹……”傻丫头见常衮疼得在地上缩成了一团,过去伸手推他。常衮哼哧哼哧喘了好久的气,才缓过些神智来。他逆着光见傻丫头蹲在自己面前,心中一动,冲对方缓声道,“去,去把那个东西拾起来。”傻丫头顺着常衮的指尖看向地面上的刺鹅锥,她懵懵懂懂地走了过去,将那利器从地上捡了起来,牢牢握在手中。“来,给我。”常衮冲她摊出了掌心。“别给他!他是在诓你做坏事哩!”鲜血和汗液使得沈常乐不能完全睁开眼睛,他只好眯着双目,一字一字往外蹦。“你听不听爹爹的话!”常衮见傻丫头停下了脚步,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沈常乐,急切地催促她。“啊呸,你算哪门子的爹爹。丫头,有没有听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你仔细看看他的长相,再看看我的,便知他根本不是你爹!你可千万别把那东西给他,否则……否则我可就活不成了。”“活不成了?”傻丫头愣愣地问道。“是啊,你知道什么叫活不成吗?”傻丫头茫然地看着地上的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来,看我这儿。那东西要是完全刺进人身体里,就比这窟窿再大半寸,然后血就哗哗地往外流,这片地就会完全变成血红色,腥味儿冲天。到时候什么蛇虫鼠蚁都会被吸引来,它们会啃我的皮肉,露出里头的内脏,再把肠子搅个底朝天。”傻丫头听他说得这般详细,再看他胸前那一片狼藉,顿时小脸一白,往后退了一步。“别听他胡说八道……”常衮的汉语本就不比沈常乐流利,加上情急之下一时词穷,瞬间没了说服力。“爹爹……不杀人……”傻丫头一边挥动着小手,一边惊恐地摇着头。“乖,爹爹不杀人,你把那东西拿来,我保证不杀他。”常衮见她是真的吓坏了,温言安慰道。傻丫头半信半疑地往前又走了一步,沈常乐还想开口相劝,却不料瞥见那丫头敞开的衣领旁,靠近锁骨的位置上露出了小半个奇怪的图案。轻薄的羽翼,椭圆的身形,竟是一个蝉纹胎记。不会这么巧吧……沈常乐半张着嘴,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块小小的胎记,甚至连锥子重新到了常衮的手中也没有注意到。“小乐!小心!”一声叫喊重新拉回了沈常乐的思绪。他一转头,见自己那几个同伴可算是跟着他一路留下的记号追了过来。常衮手里的锥子直刺向沈长乐的心脏。可就在锥子没入心脏前的一瞬间,常衮竟看见对方胸前露出了一小片熟悉的刺青。“你竟是辽人!”常衮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啊呸,老子是宋人!”沈长乐不屑地啐了一口。说话间,常衮已失去了最后的机会。此时援兵已至,他只能放弃了攻击,拉着傻丫头朝街口跑去。“快拦住他们!”沈常乐急得趴在地上大喊。好在常衮此时已然力竭,根本跑不出几丈远。“休要想逃!”几个汉子很快将他团团围住,纷纷抽出了腰间的手刀。“丫头。”常衮一把抱起了傻丫头,凑到她耳旁低语了几句。众人见到他手里的女娃娃,以为是常衮挟来的人质,一时未敢动手。谁料耳语过后,常衮竟是一把将那女娃给推了出去,紧接着虎躯一横,挡在了几人的面前。几个人微微一愣,左右互瞧了一眼,却见大伙儿均是一脸茫然,无人作出反应。沈常乐见他们愣着,气得又喊了一句,“别让那丫头跑了!”他们这才反应过来这女娃娃竟和常衮是一伙儿的,连忙架起手中的箭弩,挥开刀剑朝着常衮攻了上去。“快跑!朝街上跑!”常衮回头冲着傻丫头喊道。傻丫头见这些人拿着兵器气势汹汹的样子,也是怕到了极点。但这些天的相处,她俨然已将常衮当做了唯一的亲人,不舍得就这般离他而去。“跑啊!快跑!我一会儿就跟来!”常衮嘶吼出声,雷鼓般的叫喊让傻丫头浑身一震,终于跌跌撞撞朝街道上跑去。沈常乐此时踉跄着从地上爬起了身来。刚要上去追,却见常衮竟是一把抱住了路边的表木,使出浑身力气狠命一拔,将那脸盆粗细的表木连根拔了出来。紧接着就是一阵疯狂的攻击。常衮挥舞着臂间的木桩,狠狠扫向面前的几人。他们没想到这个辽人如此彪悍,连地上的表木也能利用,最后还是沈常乐拾起了地上的一把弩机,砰地一下对准常衮的大腿射出了一箭,这才让他膝盖一沉,矮下了身子。身后两个汉子连忙上前将他压住,却还差点被他挣脱了去,最后几人联手,将常衮手脚同时绑了,这才将人制服。“一切都结束了。”沈常乐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常衮冷笑一声,缓缓抬起了头来,“不,还没有。”☆、劝君莫打枝头鸟常衮的话让沈常乐皱起了眉头。他一脚踹在常衮肚子上,将人重新踹低下头去,再命人将他绑牢些。沈常乐不是王希泽,揣摩不出这话中的深意。他不知道的是,常衮故意带着他在外城里兜圈子的时候,已经又引来了新的一批清平司密探。常衮很清楚,自己无论使出什么手段,从来都没有成功甩掉过这样一批人。他们与之前那三方蠢货不同,就像是无处不在的蚊蝇,时刻围绕在常衮的周围。从乘着肩舆的达官贵人到衣衫褴褛的贩夫走卒,就算常衮甩掉一批,不出两个时辰,就会有人重新盯上他。常衮不知道这些人是何方神圣,但他能猜出对方的目的。刚刚一路而来,他已经感觉到了对方的势力在重新逼近,所以这会儿傻丫头如果往街上跑,必定会惊动那些人。沈常乐此刻已经重新跃上了高高低低的房顶,去寻找那丫头的身形。小孩子跑不快,何况还是个有些痴傻的孩子。沈常乐很快在一家酒楼前找到了那孩子的身影,只见她瞪大了眼睛不断地回头张望,似乎是在寻找常衮有没有跟上来。沈常乐身旁的两个人已经打算往下跳了,但眼尖的沈常乐却发现了不对劲,伸手拦住了他们。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出现在了傻丫头的视野里。她抬起双眼,看到一个眉目秀丽的书生正对着自己笑。“我们见过的,对吗?”张浚晃了晃手里的糖葫芦,将它塞到了傻丫头的手上。“爹……啊……”傻丫头没有心情吃糖葫芦,她指着常衮在的位置,冲着张浚焦急地重复吐出这个字。“别着急,我会帮你找到爹爹的。”张浚将她抱了起来,妩媚的桃花眼一转,竟是朝着沈常乐所伏的屋顶处扫了过来。沈常乐和同伴们赶紧伏低了身子,却见那书生慢悠悠抱着傻丫头踱出了街巷。“沈哥,要不要再跟?”“别,这书生咱们惹不起,先撤。”同伴们有些诧异地看了沈常乐一眼,心想这小子向来天不怕地不怕,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倒更开始顾忌起这种羸弱文人来了。“小乐,你的伤还好吧,我看还是先包扎下为妙。”被一位年长的伙伴用力一按,沈常乐才想起自己胸前还多了个血窟窿。他龇牙咧嘴地拍开对方的爪子,自言自语骂道,“王希泽这兔崽子,还骗我说什么万无一失,疼死老子了。”边骂着,边从瓦陇间滑下了身去。熟悉的肩舆第二次来到宝德轩门前时,周全正捧着一个崭新的匣子走出铺子。匣子里装的仍是上次那支点翠簪。上次被陈充一闹,这东西至今还没送出去,所以今日周全决定亲自跑一趟。只是人刚跨出店外,还没走上两步,就被一人从身后一拽,将他拽向了右街面。“哎哎哎,你干嘛?”周全对上次的事还有阴影,连忙一把护住了怀里的盒子大喊起来。等他定睛一瞧,原来是个虎头虎脑的厮儿,有些面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你谁啊你,拉拉扯扯做什么!放手放手,小心我报官抓你!”阿宝被他叨叨得烦了,将人猛地往前一推,一股脑给推到了轿子前。“掌柜的,别来无恙。”轿帘一掀,只见覆着面具的张子初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进去。“张……张翰林?”“掌柜的可是要往方尚书府上去?”王希泽笑眯眯地问他。“啊?是,是……”“也赶巧了,我家公子也受了邀正要往方府去作画,掌柜的若不嫌弃,便一道吧。”阿宝极为敷衍地打了个哈欠,压根没给周全开口拒绝的机会,就将人给强行“请”进了轿子里。见张子初往左边给自己挪出了一个空位,周全只能战战兢兢坐了过去。不太宽敞的单人轿子载着两个大男人一路吱呀摇晃,颇有些尴尬。周全好几次想找些话同身旁的人说道,却不料对方只管摆弄着手里的笔墨,完全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张翰林这遭,是去帮方家小娘子作美人图的吧?”周全憋了半天,竟憋出了这一句废话。张子初在百雀楼为李师师作美人图的事儿,不出三日便传遍了京城大街小巷。听说这位还要选出九十九位佳人作一卷百美图殿前献画,汴京城里,上到贵胄千金,下至戏子伶人,均挤破了脑袋争相结交。等到他这幅画到了官家面前,孰知自己不会成为下一个李师师。而当初张子初送作李师师的那一枚点翠笄也成了女子们争相效仿之物,这才有了宝德轩如今金银满钵之象。说起来,眼前这位还是他周全的财神爷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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