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企鹅中文>都市言情>妄人朱瑙>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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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1 / 1)

桌上一位名叫王习的人一愣,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追问道:你知不知道那队官兵是往哪儿去的?脚夫老老实实道:我好像听说他们是去渝州的。听到渝州两字,王习眼睛一亮,道:果然如此!我明白了!其他人还茫然着,纷纷将目光投向王习:你明白什么了?王习道:你们知不知道,开春的时候渝州附近的江堤垮塌了一段?席上有人点头,有人摇头。阆州和渝州相距不过数十里,却有群山相阻。有些人消息比较灵通,早知道消息;有些人不关心时事,便没有听说过。我家前阵子有个从渝州来的客人,说是今年开春的时候下了一阵暴雨,江水涨潮,把那边的江堤冲垮了一段。后来官府派人补上了。那天朱瑙碰上的,八成就是去渝州修补江堤的官兵。王习蹙眉思索片刻,道:难不成,那群官兵和朱瑙说了什么,朱瑙才提前知道了洪水会决堤的事情?众人皆以为然。唯独那脚夫,憨憨地摸了摸头:如果那些官兵都知道大堤会塌,怎么不把堤修好?众人又是一愣。脚夫的话倒是给他们提了个醒,洪水会决堤的事儿,那些个官兵还真不该知道。一来几个月后的事情他们又怎能确定?二来人多口杂,如果真有这种事,按理早该传开了,没道理只有朱瑙一个人知道。那既然不是官兵说了什么,便是朱瑙自己发现了什么。片刻后,张翔露出一个苦笑:真照脚夫说的,那天赶路的时候,他们迎面碰上一队对渝州修补江堤的官兵只要朱瑙知道这些官兵是去干什么的,我便大概能猜到他是怎么想的了。李绅忙问道:怎么说?张翔慢吞吞道:你们想想,那江堤是去年才修的,按说今年应当是最牢固的时候。可渝州那边春雨涨潮,就把新的大堤冲毁了春雨再大,能大的过夏雨?春水涨潮,能涨得过夏洪?那大堤既然连春水也挡不住,被夏洪冲垮,又何足为奇?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咬了咬牙:那些狗官层层克扣,把江堤修得不堪一击!百里长堤是一次修成的,渝州这段春天就垮了,幸而春天水势不高,才没酿成大祸。其他地方呢?夏洪来后,果然处处垮塌这不是天灾,这是人祸!朱瑙怕是早想明白了这一点,才早早开始屯粮的。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如今这朝廷早已是烂骨生蛆,地方官府胡作非为,横征暴敛。而他们在座众人,无论家境好坏,都是当世的百姓,谁又逃得过?想到这里,他们一个个目光黯淡,垂头丧气。李绅突然气急败坏地踹了下桌腿。众人还以为他是对世道不满,没想到他一开口,竟还是唾骂朱瑙:我说那朱瑙怎么晓得囤粮,弄头到来,果然是他走了狗屎运!他出去进个货,竟还能碰上这样的好事老天真是不开眼!众人哑口无言。他们几个家里都是经商的,对忽然发家的朱瑙也是又眼红又嫉恨。平日李绅骂朱瑙,他们都要附和上几句。可是这回,李绅说朱瑙走了狗屎运,他们却很难认同。他们之中也有一些人早就知道了春季渝州那里堤坝垮塌的事,可又有几个人因此就想到了夏天的雨季会让洪水决堤?即便想到了,他们之中又有几个能有魄力把自己手里做得正好的生意全卖了,孤注一掷豪赌的?不光他们之中没有,整个阆州城里,也找不出第二个朱瑙来。想到此处,几人黯然失色,几人忧心忡忡。那朱瑙真是王习皱着眉道,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一个异乡人,才来了几年,竟把我们这些世世代代立根于此的人都挤兑了,真是让人看笑话。另外几人深以为然地点头。这回的事,固然让他们暗中佩服朱瑙,却也加剧了他们对朱瑙的嫉恨。要是没有朱瑙,他们这些商人势必会大肆囤积物资,趁着天灾人祸好好赚上一笔。可现在,已经没有他们施展拳脚的余地了。商人趋利,夺利的便是仇人。几人你看我,我看你,很快就达成了默契的共识:不能再让朱瑙在阆州城肆意妄为下去了!第4章 一切花销全从你工钱里扣。清早,朱瑙出门去集市。他在集市漫无目的地闲逛,时不时停下脚步向摊贩问问价钱,闲聊几句。从前他手里没钱租铺面、雇人手的时候,他便常在市集里逛。一旦碰上物价低于市价的东西便买下来,加点钱转手倒卖出去。一笔买卖赚的钱不多,可日积月累也攒下不少钱。如今他有了钱,却仍爱逛集市。一切似乎都和往日没什么不同,然而在集市的各个转交暗处,许多双眼睛在暗中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一个凉棚后面,两个青年凑在一起,小声交谈。一名青年道:他在看草药。难不成以后他还打算继续做药材生意?另一个青年脸色不大好看。他是李绅家的仆人,打从朱瑙不开药店以后,李家药铺的生意好了许多。假若朱瑙又要回来,他们家的日子必定又要吃紧了。忽然,他的胳膊突然被人拽了一下。快低头,朱瑙在看我们!青年回过神,只见不远处朱瑙果然对着他们的方向张望。此时他若站着不动,倒也不会惹人起疑。可他一时心虚,竟下意识地往凉棚后面躲。过了一会儿,他从凉棚后出来,只见朱瑙还在集市里闲逛。他没发现我们吧?他的同伴盯着朱瑙看了会儿,见朱瑙并无异样,摇头道:应该没有。两人松了口气。朱瑙在集市逛了一上午,悠哉地离开了。他走了没多远,忽听前方一阵喧闹,拐过街角,只见一堆人围在烧饼摊前看热闹。一名路人道:啧啧,又来一个。把这小子的手剁了吧,免得他再去祸害别人。另一人道:就是。什么时候能把咱城门关了,为何放这些人进来?朱瑙走进人群里,只见一个骨瘦嶙峋的少年跪在地上,那姿势仿佛一只缩进壳里的乌龟。他身边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男人,是烧饼铺的老板刘春。刘春试图把他少年从地上拉起来,抢夺他怀里的东西。可那少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刘春胳膊有他三倍粗,竟死活拽他不动。两人角力了一会儿,刘春未取得上风,不由急眼了,开始对少年拳打脚踢,一边打一边骂骂咧咧:狗杂碎,我让你抢!看我不打死你!刘春力气惊人,可那少年入定般承受着拳腿,竟一声不吭。朱瑙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少年怀里竟抱着几块烧饼。被他用力挤着,饼屑落得满地都是。这倒也怪了。一个烧饼不过巴掌大,这少年若饿极了来抢食物,大可抢了就吃,吃了就跑,吃进肚里以后那刘春也奈他无何。何苦抱在怀里?这样子倒不像要自己吃,而是要带走的模样。再瞧那少年的跪姿,仿佛磕头一般。刘春继续殴打那少年,地上的泥土已溅了星点黑色,似是人血洇进土里。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时不时还有人大声叫个好,激得那刘春拳脚愈发密集。那少年逐渐跪不住,趴倒在地。突然间,落在他背上暴雨般的拳脚停下了。一双素布靴出现在少年的视线中。他微微一怔,抬眼望去,看到一个年轻男子。那男子皮肤白净,眼睛细细长长,唇角微翘,天生便是一张和善带笑的脸。少年在看朱瑙的时候,朱瑙也在打量少年。这少年的脸庞生得稚嫩,约莫只有十四五岁,手脚十分纤长,因饿了太久,身板过于单薄。他的五官虽未长开,却已见英武之气。尤其是他那双眼睛,竟如狼目般炯炯。片刻后,少年听见朱瑙温声开口:他抢的这些烧饼总共多少银子?这句话是在问烧饼摊老板刘春。少年一惊,诧异地看着朱瑙。刘春道:他抢了五个烧饼,总共一两银子。朱兄,你要替这小子付账?最近粮食紧缺,烧饼的价格也飞涨了数倍。朱瑙并没有回答。他蹲下身,和那少年对视。他温和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少年戒备地看着他不做声。顿了片刻,朱瑙又问:我若替你出钱,你如何还我?少年一怔,不解其意。他身上但凡还有半点值钱的东西,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朱瑙微微笑道:我不做亏本生意。你若不打算还,我便走了。他的话不仅令少年茫然,围观的众人也都傻眼。他们原以为朱瑙要做善事,哪知钱还没掏,他竟先跟人谈起还债的事。难不成还要算算利息?果然是个重利轻义的商人。良久,少年终于哑声开口:我没有钱。他很久没有吃东西,发出的声音仿佛揉搓枯草团般沙哑。他的话让朱瑙奇了一奇:你如今没有钱,难道一辈子都没有钱?少年愣住。他似乎不太明白朱瑙的意思,惊疑不定地看着朱瑙,半晌没出声。朱瑙等了一会儿,问道:你不愿意?少年依旧不开口。朱瑙站了起来,惋惜地摇摇头:那就算了。说罢便不紧不慢地走了。烧饼摊老板刘春:???他刚发泄了一半的怒火被打断,一口气吊着不上不下,都不知道应不应该继续殴打这个抢他烧饼的少年。朱瑙走出没几步,忽听身后一阵悉索响动,有人叫他:别走。声音又哑又虚弱,朱瑙还是听见了。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只见少年挣扎着站了起来。少年的身量已比同龄人高出许多,骨瘦嶙峋,满身是伤。他双眼泛红,胸膛起伏,喘息片刻方才平静下来,道:我什么都能做。给我个机会,我一定加倍还你。边上围观的众人又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原来朱瑙方才那几句话的意思,是让这少年替他做工还钱?想到这里,众人心情颇为复杂。洪灾至今已有月余,决堤的江水淹没数十村庄,毁坏千亩良田。许多流离失所的难民涌入阆州城。然而阆州百姓自己的日子也很不好过。官府今年又加了几道新税。大多人家已穷得揭不开锅,谁又有闲心接济难民?难民缺少生计,便四处偷抢坑骗。短短一个月,城里已出了三起杀人放火的事,据说都是难民所为。如今城里的百姓在街上见了衣衫褴褛的异乡来客,大多绕道而行,甚至有主动上前打骂驱逐的。也因此,方才众人见刘春殴打少年,才纷纷叫好。一位名叫周福的摊主劝朱瑙:朱老弟,你可千万别雇他做事。这帮狗东西,没一个好的。你真雇这小子回去,他手脚不干净还是小事,万一杀人放火,你都没处找人说理去!这几天他摊子上的东西也让难民偷抢了好几回,他看到这帮家伙就恨得牙痒痒。朱瑙笑了笑:多谢刘兄提醒。话是这么说,手却伸进兜里掏银子去。周福见他不听,又劝:哎呀,你这人真是。我晓得你爱财,那又何苦来出这个头?只当没看见就是了。你又要赚名声,又舍不得吃亏,想让那小子来替你做工还钱,我看你要吃更大的亏!那周福还以为朱瑙出来管这闲事,是想做善事博个好名声。又因为不舍得白给银子,才让那少年为他做事还债。朱瑙也不解释,只冲他笑笑,依旧掏了银子,交给刘春。周福在他身后嗤道:怪人!少年弯下腰,捡起方才落在地上的烧饼,正小心翼翼地拍去烧饼皮沾的尘土,忽然一袋热腾腾的烧饼出现在他眼前。他诧异地抬头,只听朱瑙道:那些已经脏了。少年想了想,收下朱瑙新买的烧饼。方才被他压烂了的那些他也没扔,照旧全捡起来,拍也懒得拍,狼吞虎咽地吃进肚里。他低声道:公子,我想先去个地方。朱瑙没问他要去哪儿,随意道:行。走吧。少年带着朱瑙往城南的方向走,路上两人又聊了几句。朱瑙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这次少年老老实实答了:程十八。程十八?你是十月八日生的?程十八摇头:不是。我是正月十八出生的。朱瑙了然,又问:多大年纪?十五。涪州人?他是听口音猜的。程十八低声道:是。涪州便是洪灾最严重的地方,听说那里房屋全被洪水冲毁,饿殍遍野,哀鸿千里。两人穿过几条大街小巷,很快到了城门口,程十八竟是要出城。朱瑙心中已明白他要去往何处,便继续跟着。出城后又走了不多远,前方路上出现一座早已废弃的祭庙。还没走近,便闻到一股冲天的酸臭。自从发水灾,那祭庙便成了过往的难民歇脚的地方。程十八没有立刻走进去,而是将那袋烧饼交给朱瑙,并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公子到那里等我。那废庙里有很多无家可归的难民,程十八一来怕污糟的气味朱瑙受不了,二来他也不敢带着食物进去,否则必定遭人哄抢。朱瑙便去树下站着。程十八一个人跑进废庙,不一会儿背了个老人出来。他把老人背到树边放下,朱瑙这才发现老人也是瘦骨嶙峋,面如菜色,显然好些天没吃东西了。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那老人的右腿已经肿胀溃烂。程十八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烧饼,掰碎了送到老者嘴边。老者饿得吃东西的力气都没有,颤颤巍巍张开嘴,半晌才将一小块食物吞下。程十八小声道:爷爷,慢点,不急。朱瑙问道:他是你祖父?程十八摇头:我没有亲人了。顿了顿,又道,洪水来的时候我被冲走,他给了我一根树干,把我从水里拉上来。朱瑙明白了。那老者如今虚弱的模样,别说用一根树干把少年从水里拉起来,恐怕让他从树上折一根树枝他也做不到。天灾人祸,能活着便已不易。程十八很有耐心地把食物掰成小块喂老者吃下去,朱瑙也很有耐心地不催促。喂到一半,程十八往边上看了一眼。只见朱瑙神色淡淡地望着天,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程十八喂完了老者,起身走到朱瑙面前。忽然双膝跪地,对着朱瑙用力磕了三个响头,一字一顿道:救命之恩,永世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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