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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有时》TXT全集下载_11(1 / 1)

换言之,狮子口很难成为合格的航空母港。相应的,在现役奉天舰队中,仅有一艘两栖舰雄狮号在这里停泊,勉强算是种轻型航母。由于不具备长距起降跑道,其舰载机型以直升机为主,而作为正式服役近十年的两栖舰母港直属学院,奉天飞行学院的舰载直升机教官应当不在少数。当亲眼见到狮子口码头不足枯桃港一半大小的泊位时,君洋最后一丝念想也被海风吹断了。他身在人群之中,却有种与世隔绝之感。即便他对k-2020的一切如数家珍,但这里连一块能让喷气式飞机起降的海上平台都没有,他想不出被派遣到这里的他还能有何用武之地。最初的人生转折是山海关给了他希望,他把伯乐当做长辈尊敬,逢年过节孝心备至,把山海关当做家园守护,蛟龙湾头顶的领空他寸步不让,可一夜之间天塌地陷——名为培养更多新人,实为调离一线,卸下他手里的扳机,硬塞给他书卷。这样明升暗降的提防如恒河沙数,并不新鲜,他重新体会到了十年前的身不由己。不得不离开的滋味,令人深恶痛绝。他偶尔也想:早知造化如此弄人,那天在车里有什么可虚与委蛇的呢。他应该直接抽刀扎在之慎心口,哪怕赔上一条命,谁也别恶心谁。飞行学院给他安排了单独的宿舍,在同级别待遇中算是相当优厚了,但这和奉天飞行学院的人数较少也有关,照比过去在山海关金身护体风光无限的日子,实在算不得什么。当太阳过了日中渐渐向西移,床上自墙面开始有一小块阴影。他躲在这愈来愈深重宽广的幽暗之中,一阖眼,脑内尽是从前随舰出征,起飞拦截的画面。来到奉天之后,他行的是朝八晚五的双休工作制,看似时间宽裕,但事实上他并不总有机会午睡。因为学院北侧相距数十公里的山体常常进行爆破作业,每隔一到两天就有一次集中爆破,接下来的两日用于清障、规划、掘进,并且再次填埋,周而复始。《关于某日爆破的提前通知》层层叠叠,贴满了学院公告栏,旨在提醒师生关闭门窗,尽可能保护人身和财产安全。防护网不可能彻底拦截山体爆破产生的碎石尘土,自北面而来的滚滚扬尘落在纯白的制服上,只要在学院里走上一圈,轻轻一掸,便可掸下一层肉眼可见的尘土。这样的环境别说容构造精密的军用飞机起降了,就算停在机场都是大难临头。好在这一切根本不用他操心——机场空空如也,他甚至怀疑机库也是空的。全是假把式。就算机库真是空的,这也不稀奇。在航天卫星侦察能力愈发精密的今天,建立真真假假、有形无实却能随时启用的基地,也算是惑敌的战术之一,区别只在于什么时候启用、有无打算启用罢了,反正能划为军区的用地通常对经济建设影响不大。学院召开了几次教研会,让新来的教官们对奉天海军航空兵的发展畅谈所想,为了免于害人误己,轮到他时他便浅浅笑笑,说,暂时没什么想法。他面上挂的是笑,但话里尽是消极不合作的态度。能位及学院上层的一个个都是人精,哪能听不出话里有话。顶头的行政领导和组织领导分别找他做思想工作,开口都是:你的心情,我理解。君洋一听就忍不住笑了。他勾起唇角,舔舔嘴唇,偶尔竟然能舔出细微却硌人的沙粒来。爆破产生的沙尘不仅落在他身上,也落在他心里,他忍不住狠狠想起永远一尘不染的枯桃舰甲板——回望来路,家门紧闭,这种心情真的有人能理解吗?领导还说,军人的天职是服从。调动你到哪个岗位,就要在哪个岗位上发光发热。时光如雨滂沱,倒退十年,那一天的陈参谋拍着他的肩膀,喜忧参半。喜的是他挑选的这个孩子顺利通过了中央指挥学院的保送申请,忧的是君洋的学历在一众天之骄子中看起来实在不够漂亮。他带君洋去了枯桃港,隔着铁网,指给他看枯桃舰。时至今日,枯桃港的各项指标仍是行业标杆,无数少年远望一眼便心向往之,更何况当年的君洋。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军港和航母,海浪澎湃,枯桃舰接天连海,威严矗立,众生无敢在其面前造次者。那一天的他别无他想,只觉得自己是一株生出了根的浮萍,从此有了希望与寄托。他要原地铺开一张地图,认一认自家的领海到底是哪一块,他要把它刻进心里,此生赴汤蹈火也没齿无怨。又何止是区区发光发热呢。有人敲响房门,他随手抽了张纸巾在脸上抹了两下,稍作调整。即便没调整多好也无所谓,生而为人身不由己,一切不过台上木偶大梦一场,他既不在乎这里,又怎么在乎别人如何看待他。然而来人却让他怔立当场。“教官好!”严明信不怎么严肃地敬了个礼,视线直接越过他肩头,挥了挥手,意思靠边站站。“……严明信?”君洋侧过身,皱着眉痛苦地闭了一下眼——他被调离一线,原因有口难开,昔日的一切于他而言已暗暗划出乘云行泥之别,再有交集是他想都不敢想的,然而这个人一现身便带着掩不去的光芒万丈,脸上微微沁出的细汗衬得他比从前更加白皙发亮,简直要刺伤人眼。严明信往屋里每走一步,那难以启齿的隔阂便摧枯拉朽一寸,最终分崩离析,满室生辉。君洋仿佛能看到屋内一片土崩瓦解,烟尘弥漫。他站在自我隔离的废墟之中未能回神:“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听说的!我来看看你!”严明信很实在,继承了老一辈的传统思想,坚信伙食和住宿是强军的基础,这间宿舍充分符合他“好住”的标准,他眼前一亮,“你一个人住吗?环境可以啊!我们以前教官都不是单人单间的!”严明信穿着标准制式的空军蓝制服,天热,便脱了外套抱在手里,露出的一截手臂虽白却能看出优美的肌肉线条,衬衣扎进下装,显得宽肩窄臀,身高腿长。君洋跟在背后,盯着他的腰线,若有所思地点起一根烟,重新开始思考人生在世的意义。严明信站在衣架前,拉拉挂着的衣服袖子,煞有介事地说:“苟富贵,勿相忘!”衣架上挂的是簇新的浪花白制服。君洋的少校现衔期限已满,预备担任的飞行教官又是高一等级的技术职务,按照规定,他在晋升职务的同时晋升至新任职务等级编制的最低军衔,袖章上赫然多了一条金色的杠。顺着严明信的目光,他用牙齿轻轻衔住烟蒂,取下衣服穿在身上,虚虚地系了几颗扣子,惹得那人由衷鼓掌:“帅!”闻此言,君洋不小心把一口烟吸进了肺里。原来虚名浮利也能带来这样令人沦陷的快乐。“多了个杠,看着真不一样。”严明信又赞叹,接着朝窗外望去,“还能看到港口?”说起来,这片教官宿舍的地段确实好得没话说,背山朝海,坐北朝南,如果不是北面爆破带来的扬尘,这里的一年四季应该也是敞亮又干净的。君洋指指楼上,道:“顶楼还能看到舰队回港。”严家父子向来不在意栖身之所,唯一的老屋是几十年前的房子。听闻住处还能这么称心如意,严明信感慨地吸了一口气。窗外景色日复一日,不过平平而已,哪及窗口的这人。浑身不知哪来的金光,让君洋看晃了眼,缓缓吐了一口烟。从前他听说太阳系中唯一能发光的恒星是太阳,今看不然。他站立一侧,扬扬下巴,示意来宾可以随便参观。宿舍二十余个平方,面积不大,布置其实一目了然,主人既然有请,严明信也就顺势转了转。他在屋里走动,却不自知步履间带了一阵风,又带了一句话,搅动得君洋心里那一团死灰中透出了火星,忽隐忽现,想要复燃,吹得鼓面沙沙作响,听见有人说:拾起鼓槌再敲一敲,这台面上的戏还没唱完,擂起来应该还能响似从前。最终,严明信一抬头,连天花板也欣赏完毕,觉得十分不错,诚恳地说:“好地方。”君洋看着他,忽地释然了。什么理解不理解心情的,他发现他根本不需要人理解。从古至今劝人“既来之则安之”者,唯有这位的一言一笑一举一动可垂范百世,哪怕这个人此刻喊他去占山为王,他也抽刀入伙了。“教官,”住处是好住处,但人却似乎不是那么开怀,严明信关切又好奇,“在这儿工作,感觉怎么样啊?”“嗯?”君洋不露痕迹地呼了一口气,吹散挡在他眼前的薄烟,以便他看人看得更加清晰。他想起了这些日子的无谓纠结之外的一些事,他开始重新审视此地。对于和上级的冲突只字不提,君洋不答反问道:“你每周都放假吗?”“咳,差不多吧,也不好说啊,哈哈。”严明信没把话说得太满,这不是他能自己做主的事。涉及军纪,君洋不难理解他有所保留。他走近两步,抵着那人的肩,心头突突一跳,慌乱又奇妙。君洋小声道:“我在这儿干不了几天。”“为什么?”严明信始料未及,这和他爹说的怎么不一样?又一想,他爹喝了酒,说的话不可尽信。他颇感遗憾:“你不是来当教官的吗?至少也得干个一年半载吧?”君洋夹着烟朝外一点,嫌弃之色溢于言表:“你看这儿脏的,要得尘肺病了。”“是脏了点儿……”严明信来时就注意到了,可平心而论,还没脏到不可容忍的地步。各人有各人的标准,他不能替别人决定去留。惋惜之余,他愁眉不展地问:“你已经跟领导说过要走了?同意了?”“没有。”这些话,君洋说得句句属实,“四大军区总共选送了六个人,但看计划,舰载机只需要两个教官,留谁下来还没定,看表现,也看缘分。我什么都不做,留下来的自然就是别人。”选拔制度择优录取,除了业务水平外,领导当然更喜欢要求进步、对岗位有想法并且愿意担负责任的军官,一个巴掌拍不响,这是一桩两厢情愿的事。严明信想想:“也是。”“山海关就选送了我一个,我这儿也没什么朋友,干得没意思。”君洋指尖轻弹,掸了一截烟灰,“哦,就你一个。但你也忙,是吧?我都来好些天了,你头回来。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来这儿的?”他不经意似的掏出了学院配发的手机,打开锁屏,潦草地划了两下,尽是空白。不难看出手机的主人过得多么冷清。“你别这么说啊,”严明信警告他,就差指天为誓了,“我可是昨天晚上才听说你调来的!”君洋抽烟,眯眼看他:“是么?”严明信听得出他要走的决心还不太坚定,没到磐石无转移的地步,满心只想争取争取,把人留下来。临开口前的一瞬间,他的良知叩问他师出何名,他短暂地思索,觉得他不仅仅是替军区挽留人才,那怎么也不是他该操心的事。他的私心占了上风。五十岁可真是太久了,他每每想起,恨不得把话拿回来嚼嚼咽下去。不过也幸得借着军区的名号,他有了冠冕堂皇的借口,大包大揽道:“就这么点事儿啊?别走了!你在这多待几天,肯定就有朋友了!再说……”他把心底藏的话混着带了出来:“就算没有,那不还有我吗?我经常来找你玩还不行吗?”“真的么?”君洋忍着笑,目光盯着那双眼未动,只错开脸,缓缓朝无人处吐了一口烟。天大地大,他只想伸手摸一把严明信睫毛上星星点点的闪光。“当然真的,”严明信一揽他肩膀,莫名脸热,想来许是对着窗口晒太阳的缘故,他轻咳一声,“晚上有空吗?请你吃饭。”第31章 第 31 章突如其来的触碰,君洋手一抖,指间的半截香烟从窗口直直坠了下去。业务萧条的兴奋神经在这个臂弯里被一一激活,他一口答道:“好。”爆破山体的工队这天没再作业,迎面吹来的海风难得清新本色出场。望着碧水青山,君洋发觉和这片土地达成和解,也没那么难。他在心里把前仇旧怨和愁肠百结一笔勾销——大赦天下。不过自从来到学院,他躲在自己的世界里画地为牢,许是关得太紧、关了太久,浸在悲春悯秋的罐子里浸坏了脑子,乍一出门,他百般的不适应。他像是落架的凤凰,无法不想到从前,要知道在山海关时除了坦克不方便外,他勾勾手指,可以随意提用交通工具,办起事也无不一路绿灯大开,好些年没经历过阻拦。和严明信并肩走了短短几步路,他想明白了许多事,他发现他的安全感并不来自一视同仁的绝对优待,他需要一点“异于常人”的特殊来确定自己的地位,才能感到安心。然而部队中最不可提及的便是特权,因为一旦一个人有了特权,便有一群人紧盯着不放。唯有独特到了一定的程度,坐在无可取代的位置上,寻常人才能因无法触及而不了了之,善罢甘休。他是亲眼见证过默默无闻之悲惨的人,他无法安于泯然众人的状态。要么不做,要做,他就要做那个最特别的人。至少让严明信出门不用拦顺风车。看着严明信向别人招手,君洋微微有些不忿。严明信说穿着军装去外面不太好,要不去家里吃吧,他深以为然,立时应允。因为这个人身着标准制式的军装,有些过于英俊挺拔了,显然不方便出入有任何人类存在的公众场所,更别提饭店。他要是一进门,君洋都扪心替食客为难,普通人类实在很难分辨自己到底该先吃人还是先吃菜。但身穿这套制服也有方便之处,学院门口驶出一辆空载的陆军装备车,严明信一招手,对方立即就停下了。二人以家乡话一沟通,得知他们要去老军区的大院,司机表示不但顺路,还可以多送一段,直接把他们撂在了家门口。严定波这天和老友有约,出门聚会。上了点儿年纪的人无论身份高低,见到旧友聊起来总是没完没了,再加他又难得上岸一趟,一时半会儿肯定回不来。严明信自然也没有做饭的本事,在小区门口的饭店点了几个菜,交代送到家里。学院方面,君洋虽心里迈不过那道坎儿,一直没有在教研会中表态,显得玩世不恭,扶不上墙,但他终究不是一个闭目塞听麻木不仁的人,关于学院的情况和其他人的表现,有时冷眼旁观他反而看得更清晰。严明信喜欢踏实、确定的答案,一见面时君洋嫌恶的态度和模棱两可的许诺让他心感不安。他连连追问竞争对手的情况,问得君洋不得不草草吃了几口,在沙发上坐下,跟他从头说起。每个军区都有自己的历史传统和风格,如果说奉天军区像一位说一不二的大家长,那山海关就是正直华年厉兵秣马的急先锋,白马关是闷头做学问沉得住气的老学究,镇南关是更年期的妇女,巨细无遗,喋喋不休。几位军官围坐在同一张桌上,师出何方一览无余。各有所长,各有所能。君洋随口一提,说:“不论机型,单说这几个人累计飞行时长,最少的都有2000个小时。”对舰载战斗机而言,满载油量的战斗机巡航时间一般在一个小时左右,而战斗机一天之内升空两次就已是强度相当高的飞行任务了。能累计飞行2000小时,要么是服役多年的老兵,要么是自身条件非常优秀的年轻飞行员,否则不可能有如此多的升空机会。前者的经验丰富,后者是天纵英才,都不可小觑。听完,严明信注视了他良久。君洋被看得几乎就要心猿意马了,严明信才开口,说:“我送你回去吧。你赶紧回去写教学计划。”当教官,天职不就是写教学目标、教学计划这些东西?君洋到现在还没动笔,岂不是把机会拱手让人?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人家学院领导拍板定案了,到时一切都是妄谈。他不能掩耳盗铃,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古人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君洋和他并坐在沙发里,很是惬意,还不想走:“也没那么急。”“怎么不急?正好,你回去写教案,我也写我的检讨。”严明信三言两语说了写检讨还要回炉的事,一摊手,诉苦道,“手都写抽筋了,真的。你知道我多少年没写过这么多字了吗?”那无疑是一只好看的手。君洋早就见过,也悄悄握住不止一次,不足为外人道罢了。今天它的掌纹和部分静脉血管也同样清晰可见,每一个指腹各自隆起了一个可人的弧度,每一个关节又轻而易举地勾勒出一道优雅流畅的曲线。这只手就这么在君洋眼前毫无保留地摊开,这个看似随意的动作,却像极了一个邀请的手势。那么诱人,无人能拒。光是看着那只手,一座沉寂的火山就逐渐开始狂热不安,让他心底窜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冲动。肖想的星星之火看似不起眼,却精准地撒在了经年堆积的干柴上——一瞬之间,全世界毫无预兆地噼啪作响,火光冲天。在这熊熊火焰中,方才吃的家常小菜无一幸免,尽数如水汽般蒸发殆尽。他重新变得饥饿难耐,渴望用尽全身的力量,凶狠地吮吸,撕咬,侵占。严明信虚弱地“哎”了一声,君洋立时感觉有人在他身上插了一把刀。他艰难地把眼移开,他怕再多看一眼,他心底的恶魔就要狞笑着冲破桎梏附身于他,他又不敢妄动,他怕眼下自己一旦动作就要良心昧尽地不问后事,至死方休,绝无可能停下来。他不知道自己会对严明信做到哪一步,但一定是常人无法接受的事。恣意而为的放纵是动物的本能,抑制冲动则是和人的本性做艰苦卓绝的斗争。然而人性扎根于骨血,根深蒂固源远流长,进化迭代适者生存,没那么容易就被倾轧消灭。构建才区区二十几年的理智想要与之一战,无异于以命相争。全靠分散注意力,加上严明信适时的沉默,他才能渐渐冷静下来。面上平静无波,心脏却如同劫后余生,狂跳不止。他安慰自己,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而人之所以能区别于动物,被称之为“人”,不在于穿衣服遮羞,也不在于说高级的语言,在就在乎于能否以一己之力克制兽的本性。理智和冲动鲜血淋漓地大战了一场,撕扯得两败俱伤,精疲力竭瘫倒在地。君洋反而解脱了,剩下人畜无害的微笑。他露了几颗牙齿,极其温柔地说:“一万字?这么过分。”严明信听完眼眶都要湿了——队长和队友是最早知道他被罚写检讨的,第一时间表示爱莫能助,毕竟字迹在那放着,谁也不敢分忧;旅长和他爹是老战友,也是一丘之貉,一个说他字写得不够工整,一个得知他被勒令重写不但不安慰他,反而不留情面地嘲笑,笑完直道罚得轻,又对他加强教育了一遍。其实,那些大是大非的道理严明信并非不懂。他又不傻!他早就知道自己行为不妥了!只不过,他又不是什么怙恶不悛的坏人,真用不着这么多声音迫不及待地向他灌输是非对错和价值观。有时他也想听听这些声音之外的声音,想有一个人是一心向着他,站在他这边的。他不需要有人帮他和全世界据理力争,只要在无人处轻轻替他说一句:他们好过分啊。就够了。严明信感动不已:“怎么个过分呢?”君洋:“……”令严明信不满,这件事本身已经足够过分了,怎么还要说出个所以然?作者有话要说:tooot第32章 第 32 章“如果我是敌军,截获了这段无线电通话,我会先分析战术。”君洋思忖道,“海空对话里,我和轰一轰二大队一直在沟通突防节奏,要是按你们领导的说法,我们遭到监听,那整个战术不早被扒干净了?以后正面交战,对方直接饱和火力先把僚机打掉,这还用研究谁和谁的关系?”海盗和正规部队大不相同,君洋相信正因他们遇上的是能力有限的海盗,严明信才有此动作,假如真到战时,他绝不会不知轻重。“几百年前打场仗,电报要来来回回发几轮,交战双方截下电码来互相猜谜语。”他道,“现在只要指挥中心一个按钮,各部队各自领命,哪有机会让人家埋伏钓鱼。”老屋经历了时光的流淌冲刷,有一种独特的质朴,温暖又明亮。严明信听完开怀一笑,小星星便从他眼里溢出来,跑得到处都是。君洋审度着他的眼睛,感觉和他同仇敌忾就够了,什么是非对错大可押后再议:“我记得历史上有一段,说a区战略轰炸机执行完投放任务,要逃离冲击波范围,队长确认所有队员完全逃出后就在无线电里唱歌,我也没听说人家回来要写检讨。”“真写一万字耽误多少事。”他轻声批判,“你们领导这是形式主义。”事情早已过去好些日子,严明信一直被检讨逼着和这件事较劲个没完,搞得天灰地暗。终于有人跟他说几句贴心的话,他通体舒畅,宽宏大量:“算了算了,他年纪大了,给他留点面子。”“不过那天你吓着我了。”君洋回想起来,说,“有事至少要先跟身边的人说一声。”严明信自知欠妥:“哎,好嘞。”他顺手一拍君洋大腿,示意这个话题到此为止。谁知这一掌拍下去,拍得君洋再没说话。安静得像不存在。严明信当然知道自己手放在了哪儿,转脸一看,人家低头盯着他的手,一脸介意。他被人赃并获,指尖原地弹了两下,把手收了回来。君子端方和荒淫无道只有一念之隔,怀瑾握瑜和伤风败俗恐怕也比邻而居。这是君洋从前不明白,现在刚领悟的道理。可显然,这间屋里仍有人对此一无所知。这是他今晚第二次自插一刀放血冷静了。下次再头脑发热,他不敢保证会推开哪一扇门。严明信轻咳了一声,打破了静默,顾左右而言他:“在学院工作多好啊。”他没出过海,但通过严定波,他对舰上生活略知一二。军舰的各项制造指标都以军事目的为主,哪怕像他爹早已位及舰长,休息舱里除了一张固定在地面的床外也不过堪堪能转身而已。大部分官兵的休息区域只有行军床那么宽窄,私人物品放在床板下的收纳箱里,拿取还要先把床板掀起来。公共活动空间也相当有限,和学院分配的宿舍远不能比。相比之下,担任教官的好处显而易见,待遇优厚还不用天天玩命。教官势必要配备教练机,以后想怎么飞就怎么飞。枯桃舰航行再稳,也不如双脚踩在地面上踏实。如果不是有严定波这样的父亲在上,严明信怎么想都觉得自己今天言之有据,情真意切超常发挥,但凡是有一点生活经验的人就该知道孰优孰劣,还不上岸的是傻子。可一想到他爹,他又无语沉默了:有的人就是对惊险的生活和责任的重压上瘾,年过半百仍一腔热血,功名利禄视如尘土,谁也别想拦得住。再看君洋,这个男人和他所驾驶的k-2020简直一脉相承,性能太好太好,机动性太强太强,年龄和能力都如日中天,怎么会喜欢一眼望得到尽头的生活。君洋:“怎么不说了?”来到奉天,谁跟他说话他都浑身是刺,一个字听不进去,只有严明信,他连标点符号听来都觉得顺耳。严明信说着说着哑火了,他还忍不住想催一催。这个干净又纯粹的人,得天独厚长成这副样子,注定一辈子活在千万人的梦里,眼下却在绞尽脑汁高谈阔论,搞得自己和人间烟火很熟似的,非要扯上点儿关系。严明信瞪回他:“给个准话,到底怎么样啊。”他心里明白,一个人的去留自己说了不算。但他着了魔,今天鬼使神差地只想听这张嘴说出一句承诺来。君洋是不喜欢废话的人,因为从前没什么人值得他浪费时间一来二去,有些人话说一半他都嫌多。最近他发现明知故问别有一番趣味,把问题丢了回去:“你想让我留下来?”严明信口干舌燥,喝着水,心说若不是想,那他何必在这儿说这么些。“嗯……”他不能太自私,中肯地说,“还是看你自己,我只是帮你分析分析。我这不是觉得对你好吗?”“不用你为我好。”君洋饶有兴致地抠字眼,像耐心的渔夫,一遍遍撒网,也不嫌累,就想捞一条喜欢的鱼,“别管我怎么想,你就说你严明信——你本人,想不想让我留在奉天?”严明信心道这不是废话吗,这个君洋是不是有病啊。他说:“想。”君洋侧目,敛了笑意,一声不吭地看向他。严明信被人直盯着看是常有的事。有人羡慕他的身材,有人欣赏他的身手,他一向大方磊落,只要不是特别不怀好意,他通常不怎么介怀。但君洋这一眼,未免盯得太久。那视线放肆地落在他的脸上,一双黝黑的眸子分明来者不善,要把他的眉眼鼻唇一一亵玩。严明信:“……”换做别人盯他盯得不舒服,他大可拂衣而去,可微妙之处就在于他刚刚才说了,想请这位长官赏脸,留在奉天。这就好比许下了一个愿望,现在正是他有求于人的时候,哪怕仅仅为了展示诚意,他也不便叫君洋把剐人的眼神放轻一点。那目光似乎知道自己正得势,很不肯善了,把什么同宗共祖的血脉之情、同军共战的兄弟之谊、患难与共的友人界限一层层逾越,又将“非礼勿视”的警告牌一把推翻,充满了侵犯乃至欺侮的意味。目光一路向下走,仿佛控制着一只无形的手,轻薄地揉捏他的脖颈和喉结,从他的松开两粒纽扣的领口伸了进去,嚣张地在他锁骨一带玩弄般地摩挲。严明信被看得发麻。让人这样注视,和真的对他割开衣物、剥露皮肤,鱼肉了一番没什么区别。两人隔着一小段距离,却有不明的热源饶似近在咫尺,蒸得人难耐。严明信第一次被人打量得感觉像是遭人欺辱,他无所适从,脑海中有一念闪过,试图考虑该不该伸手捂在身前,又觉那才是欲盖弥彰。而更加令人痛心疾首的是,他发现竟然还能听到自己不太正常的呼吸声,不堪入耳。他被君洋的目光一刀一刀剐得心底烫热,耳根赤红,无处散发的热量大喊救命,眼看要朝柔软处奔去。等等……严明信脑中警铃大作,心说这不成,这真的得挡挡。然而君洋一抬眼,冲他笑了一笑。他又疑心一切都是错觉。春梦无痕,只是他心里有鬼。君洋嘴唇微动,惜字如金道:“哦。”——命运如斯。他蒙冤受难,他有口难辩,他与故乡被迫告别,在水土不服的地方他自我折磨得灰头土脸。而作为苦难换得的报偿,也许他来这一趟,就是为了听这一个“想”字。苦未尽,甘也还未来,但有一点点甜了。严明信惊魂初定,花了几秒钟时间反应,愕然问:“你就‘哦’一下?”他难以置信,这个人用那、那什么……一样的眼神看了他半天,在他身上拨云撩雨,看似衷心的话儿就在嘴边了,最终却没有出口?没有斩钉截铁地痛快答应,没有说干就干拔腿就走,没有歃血为盟立下军令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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