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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谭盛礼抽回自己的手,往前走去时,几个读书人已经把钱给了那人,那人收了文章,志得意满眉开眼笑的走了,经过谭盛礼身边,脸上的情绪稍微有所克制,问谭盛礼,“老爷可有文章想托我递给绵州举人老爷?”

谭盛礼定定地看着他,目光深沉如水,男子蹙眉,嘴里小声嘀咕了句‘看什么看’,兜着钱,满不在乎的走了。

几个读书人还聚在那聊天。

“你们说他会不会是骗子啊,进城时我特意打听过,同乡的秀才告诉我,如果有人凑过来说他是书院学生的亲戚能帮忙递文章给进士老爷或举人老爷千万别答应来着”

“我也是,但没办法啊,来都来了,宁肯花点钱也好过递文章进去人家不看,那人可是保证了的,经他手的文章,举人老爷会细看点评,不然就退钱给我们。”

“事已至此,我们就等着罢,对了,你们住哪家客栈啊”

几人不是梁州城里人,都是听说谭老爷会来讲学专程赶来的,可恨家里银钱不够,否则他们直接去绵州,曾夫子做了绵州书院山长,据说风气大不相同,还有平安街,那出的文章诗词更是精妙,有生之年真想去瞧瞧,聊到绵州,几人都露出憧憬之色,读书人重名,谁不想自己的文章诗词被天下人传诵呢,平安街不论功名,不论才华高低,只要你能出首好的诗词,好的文章,就会被书铺抄录卖到其他地方去,据说有的读书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写出那样好的诗词呢。

本是和人讨论功课,激动时就慷慨激昂的说了几句,然后就被书铺抄进去了。

平安街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太让人好奇了。

谭盛礼在旁边站着,本想插话聊几句,但看几人露出向往之色,到底忍住了,转身回走,就看谭振兴摊着手,刚刚极力拉生意的男子掏出两个碎银放上去,他反反复复的向谭振兴求证,“你真的能让我儿子和谭老爷几句话?”

“我骗你作甚,我亲戚是和谭老爷同行举人老爷身边的书童,谭老爷还指点他写文章呢,不得不说,谭老爷性情宽厚,没有半点架子,无论是书童还是护卫,谭老爷和他们说话都客客气气的”

男子点头如捣蒜,“对对对,谭老爷非常好相处”说话间,又给了谭振兴两个碎银,点头哈腰道,“小儿的事儿就多劳烦你操心了啊。”

谭盛礼:“”

谭振兴喜不自胜地收了钱,隐隐注意到前方投来道不友善的目光,挑眉望去,被谭盛礼那双阴森的眼眸唬了跳,眼疾手快把碎银还了回去,对天发誓,他没想收人钱财,纯碎开个玩笑罢了,哪晓得男子不禁骗,几句话就信以为真,死活要给他钱,他冤枉啊。

钱被退回来的男子慌了,忙把钱袋子里的碎银通通倒出来要给谭振兴。

谭振兴:“”

这真是要害死他啊。

他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双腿止不住的打颤,“父亲”

男子愣住,转身看向谭盛礼,然后又看脸色惨白,双腿颤抖不止的谭振兴,像见鬼似的,握紧碎银,啊啊啊尖叫起来,“谭大公子,谭大公子,是你吗?是你吗?”

平安街流传的文章和诗有提到谭家众人,谭老爷高风亮节,家风甚严,而大公子性情活泼生平最惧怕谭老爷,常常被吓得嚎啕大哭浑身哆嗦他仔细看着眼前嘴唇发青的男人,直接张开手臂拥抱住谭振兴,五官因着兴奋扭曲得变了形,“大公子,大公子,是你吧,是你吧。”

谭振兴:“”

他娘的不是眼瞎啊,怎么突然变成火眼金睛了。

男子抱起谭振兴转圈圈,吓得谭振兴冷汗直流,“你快把我放下来。”

周围的人新奇的看向相拥转圈的两个男人,满脸疑惑,但听倒三角眼的男子再次呐喊,“大公子,是谭家大公子啊,你们没认出来吗?这是谭家大公子啊,帝师后人啊。”

谭振兴:“”他娘的到底怎么认出他的。

谭盛礼也困惑,然而读书人从周围涌了过来,“谭老爷?是谭老爷吗?学生有眼不识泰山,竟连谭老爷都不认出来。”

“谭老爷,谭老爷”

谭盛礼拱手见礼,只见好几个读书人红了眼眶,声音哽咽道,“真的是谭老爷,想不到有生之年能亲眼目睹谭老爷的风采,谭老爷啊”

不是谭振兴夸张,半数的读书人跪下给谭盛礼磕头,他怒了,使劲挣脱男子的怀抱,满脸胀红,“你”

“呜呜呜,大公子,能看到你真的太高兴了,呜呜呜”

谭振兴:“”该哭的人是他罢,大庭广众,竟被个男人搂搂抱抱,简直有损他谭家长子的风度,可看男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数落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扁着嘴干瘪瘪道,“哭什么啊。”

“呜呜呜,没想到有幸见到大公子,我高兴啊。”

谭振兴咧着嘴,得意的抚平衣衫褶皱,看不出眼前的人竟这般仰慕自己,他语气放缓,“别哭了。”

男子抹泪,呜呜呜继续嚎哭,“不怕大公子笑话,我自幼爱哭,做爹后也改不了这个毛病,呜呜呜,亲戚好友嫌我懦弱,没有男儿气概,呜呜呜,直到看了平安书铺的文章,我才知道世上有和我志同道合的人存在,大公子”

等等,谭振兴听着怎么觉得心里不舒服呢,自己怎么就和他志同道合了?

不等他想明白,男子替他解了惑,“爱哭如大公子,不照样考上了举人了吗?”

谭振兴:“”确定是仰慕他喜极而泣的?他怎么觉得像是幸灾乐祸呢?还有,什么爱哭如他,他已经很久没哭过了好吗?

“你说你看了平安书铺的文章,什么文章?”他怎么不知道谁的文章里提到他爱哭这事,平安书铺不是徐冬山的吗,抄录哪些文章和诗词售卖不都有人把关吗?像这种抹黑他名声的文章,就该坚决抵制它问世,徐冬山竟然趁机捞钱,商人,真的是商人本性啊。

他板着脸,极度不悦。

而旁边,有受男子感染的读书人过来,“呜呜呜,大公子,你为我们做了表率啊,我不好意思说我也爱哭,我还小,动不动就哭会找不着媳妇,但我也想不哭啊,眼泪不听话我有什么办法。”

谭振兴:“”

说实话,这种仰慕,不要也罢。

然而他没得选,因为聊起爱哭的话题,他们就刹不住了,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我是大山村的,我们那的姑娘瞧不起哭哭啼啼的男子,呜呜呜,我除了爱哭也没其他不好,怎么就遭嫌弃了呢?”

“你是遭旁人嫌弃,我是遭亲朋好友嫌弃,每次我抹泪他们就捂嘴偷笑,呜呜呜”

“都说我性格随我娘,高兴时要哭,难过时要哭,激动时要哭,心情平静时也要哭,我有什么办法啊,呜呜呜”

谭振兴明显感觉自己的脸在渐渐往下拉,害怕有损他谭家长子的气度,他深吸口气,尽量克制内心深处的咆哮,心平气和道,“平静时有什么好哭的啊?”

“呜呜呜,心情平静就容易想其他,想到其他高兴或难过的事,眼泪就包不住了啊。”

谭振兴:“”好吧,当他什么都没问。

不远处,被读书人围着的谭盛礼也在问让他困惑的事,他简短的和人寒暄后,发现没有人递文章给他,他明明看到好些人手里捏着文章却绝口不提此事,不由得问了出来。

他问的是位老者,看年纪约莫六十左右了,眼睛凹陷,皮肤蜡黄,看着不像读书人,见谭盛礼问他,他双手无所适从的垂着,紧紧攥着手里的文章,回道,“我是替我儿子来的,他前几天出门摔着了走不动得远路,嘱托我务必要把文章诗词递给谭老爷瞧瞧,我”依儿子的说法,让他花钱请人递,但他进城后问过很多人,都说不花钱也行,他就想着过来看看,没想到会碰到谭老爷。

谭盛礼问,“怎么又不给我了?”

老者歪头看看其他,“我是个粗人,不懂这里边的门道,害怕冒犯了你。”其他人手里也拿着文章,俱没有行动,他害怕自己表现太唐突给儿子丢脸,这才没有提此事。

谭盛礼又问其他人,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迟疑道,“贸贸然给谭老爷会不会不礼貌?”

“何为礼貌?”

读书人想了想,“千呼万唤始出来,既舍不得花钱,为表心诚,自该多等上些时候。”犹记得每次有举人老爷或进士老爷来,读书人都是这么做的,有钱就给钱托关系,没钱就谦逊的在门外等上两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没准自己的文章就入了老爷的眼呢?

几十年来,其他读书人都这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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