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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节(1 / 1)

他僵硬地扯了下嘴角,“阿昭,你回来了。”沈以昭恨铁不成钢地夺过他手中的酒壶,咬牙切齿,“傅晟洹,你是皇帝,是一国之君!如今敌人都将皇宫包围,你如何还喝得下酒?”他却仍旧笑着拍了拍那人的肩膀,“阿昭,你知道吗,我活了这近三十年,才发觉我一直记恨的、冷落的人实则是最爱我的人。而那些我宠幸的、信任的,却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杀我。”他说着拍了拍胸口衣衫上绣着的那条龙,“为了这件龙袍,我杀了自己的母亲,兄弟,妻子……还有孩子。我脚下踩的是亲人的枯骨,手上淌的是至爱之人的鲜血。”“你告诉我,这样的人他如何配坐在那高高在上的位置?如何服众,又如何治理我朝的万里江山?”沈以昭狠狠扯开他一下一下捶在胸口的拳头,怒不可遏。“你姓傅,这稷朝的江山姓傅!无论你有没有资格登上皇位,你都有责任对百姓负责,对那些为了国家而拼尽性命的战士们负责!”“如今人人都在为了抵抗敌军殊死搏斗,你却躲在东宫里喝酒买醉,感叹自己没有资格掌权天下?我从前认识的傅冉从不会像你这般懦弱无能!”眼底不知何时一片猩红,傅冉死死扯着沈以昭的手腕,“可是阿昭……我还欠了纾儿一条命。”耳边恍若响起了从前小丫头甜糯糯的嗓音。——“殿下,沈大哥,这是纾儿新绣的帕子,京中独一份的。给你们一人一个,可不要抢。”——“今日姨母的懿旨传父亲进宫,说是要商议纾儿的婚事,可我才十二岁,还未及笄呢!”——“若我未来的夫君对我不好,我势必不会受着委屈的!”——“殿下,你当真愿意娶纾儿?若是不愿……我可以去禀明了姨母,取消这婚约的。”——“无妨,正妃也好,侧妃也罢。只要能陪在殿下身边,只要殿下对我好,想着能够来看看我,也就足够了。”——“傅冉,你太让我失望了。”沈以昭深吸一口气,不着痕迹地从他手里挣脱出来。“那便下辈子,将这条命还给她。”眼看着这人起身要走,傅冉也扶着门框踉跄地站了起来,“阿昭。”他颤巍巍地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和一枚玉佩,“你拿着这个去魏国,他们会即刻派祝将军出兵相助。那位将军虽是女子,却也是巾帼不让须眉。”“传位诏书在御书房的桌案上,你带着稷朝百姓脱离苦海,再加之沈家世代忠心卫国,朝中必然不会有异议,也无人敢刁难于你。”“这稷朝的江山,我便托付给你了。”“晟洹,你——”他将东西囫囵塞到了沈以昭手中,踉跄着朝湛芳殿外走去。冬日的阳光明亮却没有温度,只在他身上镀了层模糊的光晕。傅冉抬手挡了挡刺眼的光,微眯着眸子沉声道:“我想去看看纾儿……给她赔个不是。”第58章 追妻喂药。月光稀微, 照不透夜色。江南行宫的皇帝寝殿灯火通明。床边坐了个纤瘦的身影,她手里捧着用热水浸过的手巾,细致地擦拭着半半床上那人的脸庞。屋里的灯烛火苗跳动, 星星点点燃起的烟雾向上升腾着。李卯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汁进了屋里,“娘娘, 陛下的药熬好了。”许纾华沉默着将手巾放下, 转过身来接那碗药, “一会儿你让人去拿陛下换洗的衣物,再去准备了药浴桶来。”李卯迟疑了一下,“娘娘, 那郎中虽是替小殿下解了毒,可到底不如咱们宫里的太医信得过,您真要给陛下用这药浴之法?”“你也说了,他解了颐儿身上连太医都诊不出的毒。”许纾华耐心地说着,垂眸舀了一勺药汁吹至温热,又让他将半半床上躺着的那人扶起来,倚在床栏上。“虽说太医院的医者是医界中的翘楚,但其实更能够有效治疗疾病的,还是那些在坊间经历得多了的郎中。就好比在营中训练数载的士兵, 到了战场上终究抵不过那些曾真正经历过厮杀的将士。实战永远比纸上谈兵更有效。”“这倒是。”李卯应了这么一声,望着倚在床栏上昏迷不醒的主子, 默默在心中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按照许纾华的要求去准备了。一匙汤药送到嘴边, 几乎全部都顺着嘴角淌下来。许纾华皱着眉头替那人擦了擦嘴角, 又舀了一匙。自那日沈以昭将人带回来之后,傅冉便成了这副模样。昏迷着,气息微弱, 身上的伤也恢复得缓慢,俨然一副油尽灯枯之相。前几日尚能喂下些粥汤,这几日愣是什么都灌不进去了。浣心受了重伤,堪堪捡回一条命,如今也只有李卯跟乔诫能使唤,沈以昭也常来帮忙,但又都照顾不细致,故而大多数时候都是许纾华亲自守在床边伺候着,却也只能干着急。太医来看过,只说是中了毒,开了方子日日服用着汤药,可始终也不见效。许纾华这才想起那位替傅澄颐找到解毒之法的郎中,故而又把人千里迢迢给请了过来。“陛下中毒不深,尚有解法,但却是因为身体的懈怠而难以恢复。”那郎中拧着眉头说得玄乎,“身体的各个部分皆有其运作之法,但归根结底还是要看人的神思和意志。但显然陛下如今的神思并不在此,或许是他不愿醒来,倒也未可知。”在场的众人皆是听得一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简而言之,就是现在陛下并没有强烈想要活下去的意志,他被什么东西困住了,不想醒来。我如今能做的也不过是挽救陛下的□□,但陛下的神智还要靠亲近之人的呼唤才可。”许纾华想要再问更多,那郎中却只摇头说不知道,最终留了一方单子做这药浴桶便离了行宫。到底是因为这些话里所言实在罕见于世,故而所有人都对此保持怀疑态度,唯独许纾华想要真的试一试。沈以昭趁着与她交替换班时还是说了自己的顾虑,“娘娘,这方法实在不够稳妥,太医看过了,这药单上的方子药性过于猛烈,若当真出了什么岔子……”“出了什么岔子有我担着。”许纾华没想那么多,说得斩钉截铁,“你也见到了,太医并不能找出能够让陛下恢复的法子。而这郎中既然有办法,又为何不能一试?”她所经历过最荒谬的事情便是这次重生,既然已逝之人都能恢复生命,那么她也愿意相信这样能够救傅冉。更何况这人也是重生回来的。“纾儿……”沈以昭无奈地望着她,最终他也只是叹了口气,不再多做反对,并亲自带人去抓了药回来。只是眼下傅冉一滴药汁也入不了口,许纾华心中也只能干着急。若是搁在从前,她或许不那么想要这人这般快地苏醒,但如今到底与从前不同了。她还不曾知道前世自己死后又发生了些什么,这人所谓的曾用一命抵她一命又是什么意思……那些事情她都还不知道,怎么能让傅冉就这样死去?许纾华咬了咬牙,仰头含了一口药在嘴里。苦涩的滋味仿佛顺着舌尖传到了四肢百骸。她不由皱起眉头,靠近傅冉的嘴唇。眼睛一闭,心一横,死马当成活马医。反正这两辈子加一起也不知道亲过多少次了,老夫老妻的哪还给她时间扭捏?许纾华贴上那人的嘴唇,轻轻撬开唇齿,将药汁送进去。这样的动作来回重复了四五次,一碗药总算是见了底。沈以昭跟着李卯进来的时候,只见许纾华和傅冉的唇角都还挂着药汁,她皱着一张小脸问李卯有没有糖或是蜜饯。“我这里有。”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句,将一颗莲子糖递到了许纾华跟前。许纾华也是不曾想到他会随身带着糖,愣了一下才将东西接过来吃了。“多谢少将军。”大抵是因为嘴里含着糖,她说话都有些不清楚。含糊着却也显得十分可爱,像极了年幼时偷吃太子小厨房点心被抓包的模样。沈以昭忍不住垂眼笑了一下,“倒还是同小时候一般无二。”“恩?”许纾华没听清,只望了他一眼,复又看向了后面正在准备药浴桶装水浣心。“李卯,你试试水温,然后过来帮我扶一扶陛下。”沈以昭见她要起身,先一步将半半床上的傅冉扶到了床边,“我来吧。”“……好。”这几日跟沈以昭接触下来她总觉得别扭,也刻意保持着距离,毕竟回京之后他是要娶盛嘉儿为妻的。若非是傅冉需要照顾,她怕是都不会再与他出现在同一个屋檐下。眼下沈以昭直接将人给抱进了浴桶里,转过来看她,“这药浴怕是要至少两个时辰,娘娘这几日久坐屋中也辛苦了,不如去花园走走?”他这话说得虽是并不刻意,许纾华却还是有些不适应。“不必了,药浴期间更需要人在旁守着,我便在此看护陛下吧。”有些话说多了也是自讨没趣,点到为止才是最佳。沈以昭明白刚刚是自己逾矩了,忙垂下眼后退一步,“既如此,那微臣便在外面候着,待药浴结束再进来。”“有劳少将军。”眼看着那人跟李卯一起出了门,她的心中才松了口气。之前那一战听闻宁王为救傅冉而死,也算是弥补了他之前那些荒谬的错误。而太后与芸梅随时都受了傅禹的匕首,但所幸都留下了条命来,这会儿正在行宫的历辛殿里被软禁。两人都只是吊着一口气罢了,半死不活,倒也不足为惧。只是日后要如何处置还要看傅冉的想法。浓郁的草药味将整间屋子填满,许纾华垂眼搅动着浴桶里的药汁,时不时地洒在那人的肩上。“这一世无上一世相较着如何?大抵是比上一世苦,你才这么不愿意醒来吧。”“明明是为了带我出来过生辰,却又出了这么几遭人命……”她无奈地笑了一下,“我果然不该对你抱有任何期望,也不该对自己的未来抱有期望。”药浴桶内不断有热气向上蒸腾,将两人用一层氤氲的水雾隔开,瞧着忽远又忽近。许纾华又撩了些水在那人的肩上,“至亲之人接连为自己丧命的痛苦,我想你也尝到了吧。这便是我上辈子所经历的一切,又或许比这一切还要令人刻骨铭心。”水汽继续蒸腾着,浸湿了她的衣角,却又浑然不觉。“经历过那么多,我早就不想着能够得到你的宠爱或是信任,也早已能够沉着应对死亡……其实我要感谢你,将我磨练成这副铁石心肠的模样。”“罢了,这些都不重要了。我只是……不想让颐儿做一个从小就没有父亲疼爱的孩子而已……你还是醒过来吧。”许纾华重重地呼了口气,侧过身倚在偌大的浴桶边上,手腕搭在桶边。不知过了多久,似乎久到她有些迷迷糊糊的要睡着了,忽地感受到手腕处有一阵暖热的湿意传来。有只滚烫的大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许纾华听得某人低哑的声音响在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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