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四月初,呢子大衣已经卖了好几波，北京的天气也越来越暖和了，现在出门不穿呢子外套也行了,穿上厚羊毛衫，外面套一件涤卡的风衣,倒也不冷,穿呢子外套也行,那里面就不用穿毛衫了，穿个单秋衣，或者漂亮的衬衫就行了,也挺合适的。
春天可不就是个乱穿衣的季节，但可以肯定的是,呢子外套穿不了多长时间了，也就最多半个月。
之前在宁县的时候,许沁已经做过涤卡面料的风衣了，现在风衣正当季，但她没打算做,倒不是她不想做,而是根本买不到布料。
北京的棉纺厂倒也不少,但人家都不认识她,没有关系,哪个厂子也不可能卖给她那么多涤卡。
涤卡布虽说不如呢子料紧俏，但也不愁销路，而且这个季节算是旺季，根本没人搭理她，而且几百米对厂里来说，也是个小数目。
这天上午,许沁去了一趟第二毛纺厂，这回不是为了进货，而是专程表示感谢，杨岚也陪她一起来了。
杨厂长最近挺忙，外国鬼子和咱中国不在一个时间线上，咱们这儿都暖和了，欧洲那边估计还挺冷，最近的订单不减反增了，订单多算是好事儿，但由此带来的问题也不少。
首先为了完成订单，工人必须经常加班，这倒还不是大问题，最主要的是需要的原材料多了，厂里几个采购员都出去了，每天都大批量的运回来，同时厂子里的钱也都出去了，现在账上资金异常紧张。
杨厂长做了最坏的打算，要是下个月工资发不下来，他就去区财政要钱，不给就不回来。
要不是年底把所有的利润都上交了，厂子里也不至于这么难过。
杨厂长翻看上个月的财务报表，还没看完就生了一肚子气了，这洋鬼子简直太可恨了，已经下了新的订单了，上一批的货物钱款还没结清呢。
许沁和杨岚进来的时候，他刚拨通了销售科的电话，他本来是要吼一顿的，但当着外辈的面，他只能把火气压下去了，让销售科赶紧想辙，先把上一批钱要出来再说。
挂了电话，看到最宠爱的侄女带来了他最喜欢的黄桃罐头，杨厂长脸上也没一丝笑容，“岚岚来了。”
杨岚笑了笑，指着许沁说道，“二叔，她叫许沁，就是之前来厂里买布料的，这次是来专门感谢你的。”
许沁也笑道，“杨厂长，得亏你厂里的那些布料，不然我和四个孩子都吃不上饭啦！”
这当然是很夸张的说法，不过杨厂长也没在意，“一点小事，你进那么多布料，是做衣服用了？”
许沁点了点头，“是，我是个裁缝，做了点衣服卖了，都是厂里的布料好，做出来很多人来买。”
杨岚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薄呢子外套，“二叔，你看，这就是用厂里的料子做的，好看吧？”
杨岚身上的这件衣服，是许沁专门给她设计的，杨岚五官没什么短板，皮肤也不错，身材也不错，唯一的缺点就是脖子稍微有点短，这件外套是无领的，很好的平衡了这个缺点。
月白色的外套相当漂亮，领口和门襟处镶了一道黑色的花边，扣子是很漂亮的贝壳扣，下面配的是同色的弹力呢裤子，杨岚背上从上海买来的羊皮女包，简直和香港明星一样。
本来许沁的设计是裙子，但杨岚觉得太时髦了，而且这天儿穿裙子有点冷，就改成了裤子。
杨厂长略有些意外，家里这些年轻的小辈，现在都喜欢去上海买衣服，他还以为侄女这身也是去上海买的呢。
不由多看了许沁两眼，“那是挺不错的。”
许沁笑道，“杨厂长，要是论设计衣服，我说第二，恐怕没人敢说第一，不过，现在做衣服，太不容易了，什么布料都不好买。”
杨厂长脸上终于也有了一点笑模样，“以后你要是需要毛呢料子，尽管来厂里买就行了。”
谢过了杨厂长，俩人又去找毛科长，毛科长也忙，但也还是十分热情的接待了他们，杨岚的哥哥和毛科长是同学，她说话就随便多了，“毛大哥，我叔今儿咋啦，拉着一张脸，像是别人欠他钱似的！”
毛科长一边给她们倒热水，一边说道，“嗨，还不是出口的买卖闹得，洋鬼子付钱拖拖拉拉的，厂子里资金紧张，但原料还赊不出来，可不上火吗。”
许沁点头，“给洋鬼子做生意，就得心狠才成，那些人欺软怕硬！”
毛科长点点头，“可不是吗，上头的政策咱也说不准，反正厂里的产品，大部分只允许出口，可能是为了创外汇吧，你俩这回来，是还想买点布料？”
杨岚说道，“毛大哥，这都什么时候了，进了呢子料做成衣服也没人穿了呀，我们这次是专程来感谢的！”
许沁从大包里拿出一件薄呢子外套，款式是很普通的列宁装，笑道，“毛科长，这不是送你的，是给嫂子的。”
毛科长正要推辞，杨岚又说道，“你就收着吧，就是厂里那些有瑕疵的布料做的，我婶子和表姐也都收了呢。”
听到杨厂长的家属也收了，毛科长有些不好意思的收下了，许沁拿出来的这外套挺好看的，是浅灰色的，他对象是化工厂的技术员，偏爱素净的颜色，这衣服她一准喜欢。
许沁问道，“毛科长，咱厂里全部生产线都用来生产毛纺产品？”
毛科长回答，“那倒也不是，有一个车间是专门来生产涤卡的。”
这条生产线是在杨厂长十分坚持的情况下，上头领导才批准的，涤卡布是内销的，因为价格比别的厂里订的稍微便宜一点，所以出货还是挺快的，只是生产力比较低，这点现金对于整个毛纺厂来说，还是远远不够。
杨岚和她配合的挺好，“许沁，你是不是想要做涤卡风衣啊？”
毛科长听到这话有些紧张，涤卡布厂里没什么库存，就连一些瑕疵品也挺抢手，都内部消化了。
许沁笑道，“没有，我不准备作风衣了，做风衣涤卡面料其实不算太合适。”
一方面是涤卡做出来效果的确不太好，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时间有点不够了，北京的春天比海城还短，估计五月底就热了，不如早一点做夏装。
她已经绘制了不少草图，款式也都选好了，就剩下打版制作样品了。
毛科长好奇地问道，“那你觉得什么面料最合适啊？”
许沁说道，“当然是棉涤混纺了，不但舒适度很好，而且不易起褶，又挺括有型，可惜现在市面上还没有！”
杨岚好奇地问道，“市面上没有，你怎么知道的？”
许沁笑道，“我这不是没事儿总寻思吗，涤卡不透气，也不贴身，穿上也就样子还行，舒适度不行，棉线透气舒适，但太易起褶，牢固度也不好，两者合一，各占一半，那不什么都有了吗？”
这时技术科的宋科长走过来了，他听到了许沁的话，觉得挺有道理的。
外人只看到第二毛纺厂挺红火的，工人工资高，天天加班，国外的订单也特别多，唯一的涤卡车间，出货也总是很快，但宋科长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作为技术科唯一的大学生，曾经被外派到国外学习了三个月。
三个月的时间不算长，但他也学到了不少东西，除了惊讶于国外的织布机器很先进，还惊讶于国外布料品类异常丰富。
他刚从国外回来那会儿，踌躇满志，提了不少建议，希望能引进国外的先进模式，但无论是机器还是原料，进口价格都十分昂贵。
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宋科长走到仓库办公室，就看到了两个漂亮姑娘，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漂亮，他不敢再盯着人家的脸看了，生怕冒犯了人家。
不过能说出这么专业的话，难道这俩姑娘也是学纺织的？
反正看着穿的可真够时髦的。
杨岚穿了一身米白色套装，许沁穿的更时髦，她给自己做了一件薄呢子格纹斗篷大衣，她喜欢比较宽松的衣服，这种衣服这个季节穿是最合适的。
毛科长问道，“老宋，有事儿啊？”
宋科长笑道，“一点小事儿，上回不是说那一批黑色呢子有点掉色吗，你给我找点布头，我回去再看一看。”
毛科长答应了一声，亲自去库房拿布了，宋科长冲许沁和杨岚笑了笑，忍不住问道，“两位同志，刚才谁说的涤卡里面掺棉线啊？”
许沁笑道，“是我啊，你是技术科的，你们厂里能做出来吗？”
毛科长不敢打包票，可又觉得，应该也不会太难，这涤卡纤维的可塑性很高，应该可以和棉线一起混纺。
要是织成的布真如这位姑娘说的那么好，那就能给厂里带来很客观的利润了。’
“我可以试试。”
毛科长拿了样品进来，宋科长拿着一小块布料急匆匆的就走了，许沁和杨岚本来就是专程道谢的，现在谢礼都送出去了，自然也该走了。
这第二毛纺厂有点偏僻，没有直达的电车，俩人坐上一辆三轮车，杨岚问道，“许沁，你真不准备做风衣了？”
许沁点了点头，“对啊。”
杨岚笑道，“那也就是说，你现在不忙了，你是不是还欠我一身儿衣服？”
许沁翘了翘嘴角，“你是不是想要一件风衣，放心，会有的，后天给你捎到学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