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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焚心(2 / 2)

阿喜哈哈笑起来,另一个马仔也跟着笑了。

回去的路上,周永清想着王忻梦的反常,有些心绪不宁,想给她打个电话,问下大概几点回去,提前给她准备晚餐,到时再过来接她。当他掏出小灵通时发现没电了,记起充电器昨天扔在布行二楼会客厅了,他赶紧返回布行去取。

到了布行门口,卷闸门已经关上一半,两个马仔守在门口悠闲地抽着烟。

“两位大哥,我手机充电器忘里面了,我去取一下!”周永清客气地对两人说道。

“你明天再来取吧,段哥正在——”阿发说道。

“不碍事!”阿喜笑着说道:“快点啊!”

周永清应了一声,蹲身进了布行。

“喂!你怎么放他进去?段哥吩咐不准任何人进去的!”阿发疑惑道。

“王姐可是个脾气暴躁的主,说不定哪天就变老板娘了,她的亲戚最好别得罪!”

周永清径直上了二楼,在客厅拿了充电器,看见经理办公室大门紧闭,里面传出轰鸣着DJ的音乐。他缓缓走到办公窗户边,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看到了此生难忘的一幕:两个人在房内做不可描述的事……

当王忻梦的脸贴在百叶的窗户的那一刻,与窗外的人四目相对。

周永清身上青筋暴起,目眦欲裂,握紧了拳头,想要冲进去。

突然,他的脑海里突然冒出过去冲动的惩罚,几次打架受罚最终毁掉学业的一幕幕往事,他踹门的脚停滞在了空中。

王忻梦惊愕过后,眼里噙满泪水,不停摆头,示意他赶紧离开。周永清双手抱着痛苦欲裂的头,跌跌撞撞地跑下楼……

石岗渔村二巷楼顶,周永清坐在布满灰尘,扶手都已掉落的摇摇椅上,拿着一瓶红星二锅头往嘴里猛灌一口。不远处的房东老头蹲在栏杆边,拿着望远镜盯着对面,嘿嘿的笑着。

周永清突然起身,摇摇晃晃走过来,冲着对面大喊:“喂,有人偷窥,记得拉窗帘啊!”

周永清这一嗓子,引得对面几栋楼里群情激愤,杀声震天。

“吵吵啥?大半夜的不睡觉!”

“偷窥狂在哪?老子用杀猪刀给他净身!”

“死变态在哪?照片贴在村委会宣传栏上,狠狠批斗他!”

“戳瞎他的狗眼!”

“我要报——仇——!”两个收银小妹穿着浴袍怒吼。

……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房东老头危机公关做的很到位。他一把将望远镜套在周永清脖子上,揪住他的衣领大叫:“他在这儿!”

目标锁定,接下来批斗声更加激烈,有几个壮汉扬言要过来扁人。

周永清灌了两口酒,一脸的无所谓,如同骑马舞中的鸟叔,淡定面对风沙。“老头,咱们一个战壕的战友,你看我如何逆风翻盘!”他伸出两个指头,来回指了指老头和自己的眼睛,示意他瞧好喽!

周永清深吸一口气,转头朝对面楼喊道:“二巷3号的401,你打cs太吵,402剪了你家好几次网线。

503舞蹈太激烈,403经常往你家门口倒垃圾,你又将垃圾扫到501门口。

4号301家孩子欺负502家孩子,502几次拔掉你家自行车气门芯。

203和603的两位精神小伙互相扮客户打电话,用中式韩语作暗号,背着老婆一起出去happy。

……”

周永清如数家珍地爆料着,几栋楼陷入短暂寂静后,又瞬间炸开了锅,一致对外改为全面内战。

房东老头松开周永清的衣领,震惊道:“你他娘的单身狗的夜生活到底有多无聊,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也敌不过你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八卦之心!”

周永清不屑地摆摆手,“大爷的老鳏夫夜生活有多单调,就知道镜中花,水中月,杯中酒,梦中人!还不如不租几盘碟片慢慢研究!”

房东再次揪住周永清衣领,戏曲腔调急迫唱道:“哇呀呀呀!哪里租?”

“我哪知道!摆摊的地方打听呗!我的家用电器就只有一个小灵通和一把手电筒!”周永清说完又灌了口酒。

“我呸!啥也不是!”房东老头骂骂咧咧下楼了,周永清重新坐在椅子上继续摇晃起来。

没有星月的夜空黑的很纯粹,永远不会像人心那么复杂多变。南方冬日的风没有雪的加持,像是一只纸糊的老虎或者一只发怒的小猫,让人提不起任何畏惧之心。

周永清在呼呼的风中痛楚,一瓶白酒喝完,身体如同夏季长江上游的重庆一般燥热,内心却如同此刻北方HLJ的漠河镇一般冰寒。

王忻梦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上顶楼,高马尾不再扎起,头发凌乱披散着,职业装也皱巴巴的,里面的衬衣还掉了几个纽扣,那个或高冷或妩媚的女人,此刻的两面性都消失了,显得是那么慌乱和无助,她径直走到周永清身边,蹲下身子将脸贴在周永清一只手背,呜呜地大哭起来。

周永清望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是不是他强迫的?还是--”

“是我自愿的!”王忻梦急且地说道,“他是潮汕商会的大老板,你别乱来!”

“为什么?因为这个总经理这个职位?”

“是!”

“以你的能力,根本不需要这样!”

“你不会明白,你独自打工才3年,而且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而我不同,我有常年离不开药罐的父亲,还有5个年幼的弟弟要养活。我13岁就出来做童工,没人比我明白钱重要性。我现在已经30岁了,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赚钱要趁早,我不能将整个人生都奉献给的家人,我要尽可能的抓住每次机会往上爬,竭尽全力赚更多的钱。只有他(她)们的生活尽早地有了保障,我才能尽快解脱出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可是你应该有自己的底限!”

“之前,我是处心积虑地让他离婚娶我,然后顺利成章地得到整个布行。可是自从爱上你之后,我改变了主意,我已经和他谈好条件,我将布行规模做的轻纺城的前三,他会将布行股份的百分之三给我当做酬劳!到时候,我就可以一直陪着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啊!”

王忻梦想要将头埋进周永清的怀里,周永清起身躲开了。

“对不起,我不能认同你的做法,也忘不掉今天发生的事!”

说完,周永清走进屋子,重重的关上了门。

周永清原本打算直接辞职,但是布行还有半个月就放年假,之前赵璇叔叔的订单的业绩提成到年底能拿到七八千,他决定做到年底拿再离开。

半个多月里,周永清布行里尽量避开王忻梦。王忻梦和他打招呼他都一概不搭理,给他送早点和夜宵到楼顶,他也闭门不出,两个人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

终于熬到了年底,周永清拿着工资条和1200元现金问出纳:“怎么只有工资,我的奖金提成呢?”

“提成是半年结算的,你转来做销售只有4个多月。”

“不是,我看布行也有规定,年底也可以结算提成的啊!”

“业绩突出的员工可以的!”出纳有凑近周永清小声说道:“其实都是你姐一句话的事,我有问过她,她说按公司规定来!”

当周永清走进二楼经理办公室时,记忆像一个蕴藏着魔力的3D影像机,每前进一步,他在时光中开始逆行一段,从同床共枕到星夜散步,从门店风波到工厂参观,从误认姐弟到服布争斗……

正当处于美好回忆的倒带之中时,一个恶魔突然出现,将他深深撕扯出这片时空,抛在元旦节的那个晚上。它的双手攥着他的头和脖子,死死按在这间办公室的窗口,让他反复观看那段令他心如刀绞、肝肠寸断的画面。

他对眼前这个女人的恋恋不舍又变成了滔天恨意。

办公室内,两人四目相顾无言。

许久后,周永清终于开口:“我的提成——能不能年底就结算?”

“按时间算,你明年来工作一个多月,就可以拿到提成了。”

“我年底——打算离开了!”

王忻梦似乎早有预料,但握着鼠标的手还是轻微颤动了一下。

“你要我以什么身份帮你?姐弟吗?我们不是真正的姐弟,我也不想做你姐。朋友吗?这半个月来,你一句话也没和我说过!男女之间没有真正的朋友,只有恋人、陌生人、仇人!三个,你选哪一个?”王忻梦直视他的眼睛。

周永清避开她灼灼的目光。“我都要离开了,何必做这种无意义的选择呢?”

“不——我要你选!我觉得有意义!”王忻梦突然嘶吼道,眼里泛着晶莹的泪光。

周永清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是低头沉默。

王忻梦突然冲过来,紧紧握住周永清的双手,颤声说道:“我想你对我说,你选第一个,将那天要想对我表白的话再完整地说一遍,好不好?”

“算了,你不帮就算了!”

“周永清……”

周永清猛地甩开她的手,不理会她的叫喊,转身快步下了楼。和几个同事道别后,他朝着瑞康花边城通往康乐大街的巷子走去。沿途他将领带和布行工牌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已经厌倦了提桶跑路,将出租屋的全部遗产留给了房东老头。房东老头颇为感动,以不满一年租期为由,扣掉了他的押金。他也很感恩老头的做法,出于对老年人视力的保护,顺手牵羊拿走他的望远镜,出门就扔进了垃圾桶。

轻纺城里依旧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延续着它年前最后的辉煌。黑哥拄着拐杖背着音箱,在期间闲庭信步。音箱里传出电影《古今大战秦俑情》的插曲《焚心以火》,残疾证和BGM音响双重加持下的他,在哪里都是无敌般的存在,周围的车辆和行人纷纷避让。

流浪的人和落寞的人似乎心意相通,擦肩而过时,周永清和黑哥彼此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拐进一个行人稀少的窄巷后,王忻梦突然从一个岔路口冲了过来来,紧紧抱住周永清,哭着哀求。

“求求你,别离开我!你不是——不是想学打版吗?我认识银岭广场二楼祥鑫版房的师傅,他手艺很好的,我可以介绍你去学习。我不想——不想你离我太远,不想以后都见不到你!我们相互倾诉身世的时候,你不是说过我们都是充满苦难的人,都是被命运捉弄的人吗?你就不能原谅我,给我一次机会吗?”

王忻梦在他怀里梨花带雨,他心灵的最深处被触动了。但是他的底限,他的执拗,他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时刻提醒着他——离开,离开,离开!

他狠心地挣脱她的双臂,毅然决然朝巷子尽头走去。身后传来王忻梦声嘶力竭的叫声。

“你走了就再也别回来了,我以后都不要见到你,给我滚!滚……”

周永清失魂落魄地步入康乐大街,漫无目的走着,像一个游魂一样飘荡着,经过花盆落下的腾达制衣厂,大火焚烧过的宏信制衣厂,丢失货物的友德制衣厂,曾经钻过墙缝的那条巷子……

弯弯绕绕的路线如同他曲折坎坷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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