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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佞臣 佞幸于您也是福分。(2 / 2)

皇位更替,又似乎与人如此息息相关。

听完之后,窦崇光在目光之中,犹豫几息。

而后便起身,向左右两人行了一礼。

“承蒙元小姐与皇子信赖,某不胜惶恐。”他弓腰道,“某虽有济世救民之心,可此事事关重大,实在需要慎重思虑。”

帮助一个皇子夺位,那是多惊人的一件事?

他们并不是朝臣,也非勋贵,素来与皇族关系密切,种种争斗,朝乾夕惕。

这些对于窦崇光来说,是十分遥远而突然的。

元苏苏看了何清宁一眼。

何清宁知道自己发挥作用的时候到了,也起身,揽着窦崇光的肩膀,说:“贤弟,你来。”

两人去了栏杆边细谈,又留下元苏苏和谢无寄两人。

元苏苏端起茶碗,静静啜饮一口。

她问:“你觉得他会答应吗?”

“会。”谢无寄道。

元苏苏抬眼问:“何先生有把握?”

“是对你有把握。”谢无寄脱口而出,而后顿了顿,收敛了一下,继续认真说:“那日贵人对老师所说,十分振聋发聩,天下士人,无能不动容。”

“即便是毫无辅佐之意,也会为贵人所言震动,为贵人心志折服。”

元苏苏垂眼饮茶,“你果然很有做佞臣的天分。”

“佞幸于您也是福分。”

“……”元苏苏把茶碗放下,说,“佞臣,少进献媚言了。”

“我问你,你如今对陛下知之多少?”

“略知一二。”他语气谦逊。

“那你可能猜到,陛下派谢璩来查私盐案,是有什么私心?”

元苏苏重重地拧着眉心,问他。

“私心”这二字,让她困惑了许久。

同样这二字,也让谢无寄再次停顿了下来。

他前世替黄家翻案时……提过这话。

她竟然还是……记得啊。

正在这时,何清宁带着窦崇光进来,拱手说:“恭喜元小姐。”

他引着身后的人,笑说:“又获一员大将。”

窦崇光也行礼。

不知不觉间,元苏苏已赫然成了主导者。

元苏苏停下话题,含笑对他顿首。

谢无寄说的没错,他很了解灵山居士。作为他上一世的恩师,窦崇光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他也十分清楚。

窦崇光的确被元小姐对何清宁所说的那一番话震动。

哪怕不图谋别的,单单是为了这样一位心有大志、眼界高阔的小姐,他也愿意一试。

二人重新坐下,敬茶见礼。

这真是一个草台班子、现搭的幕府,可以说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权威性、攻击力。

可未来如何?那可不好说。

窦崇光问:“元小姐方才和谢公子,在商谈什么?”

元苏苏来了劲,将黄家的事一讲:“正是为了私盐案。”

几人陷入沉思。

这事并不好办,牵连太广,连大皇子也来查证,一时不能想到从何处下手。

半晌,谢无寄开口道:“陛下的私心,是盐税。”

三人便抬头看他。

“诸位可有注意,近年来江淮的盐税越来越重。”谢无寄说,“盐税是盐官定的,巡盐御史没有对这些苛捐杂税提出异议,罔顾本职,是否有人授意?”

窦崇光眨了眨眼,徐徐沉思着点头。

他来了不几日,已经听说了不少盐上的官司。

“我与山下百姓接触得多,已听得他们怨言,如今盐税太重,吃不起官盐,却又严禁私盐,已是怨声载道。”

谢无寄又问:“私盐真能禁止吗?”

窦崇光摇头。

何清宁插嘴说:“不说旁人,我平时所食千里脯,用盐腌制,近日因盐税太高,已涨价二钱,我也快吃不起了。”

谢无寄顿首,说:“只怕是国库空虚了。”

静了片刻,元苏苏大约想明白了。

“国库空虚,所以陛下授意,提高盐税,以充国库?”

谢无寄点头:“善。只是此法并不能成,反遭后患无穷。”

元苏苏扼住袖子,皱眉道:“你细讲讲。”

“百姓手里是变不出银子来的。即便要多征税,也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窦崇光沉下眉心,“吃不起官盐,私盐自然兴盛。元小姐不在民间不知,这庙会,又叫做破赃会。”

“破赃会?”

“庙会之上,准许卖些黑货赃物,官府是不大管的。”窦崇光语气和善,“此事都是民不举,官不究,谁也不会做这个出头鸟,坏了别人的财路。”

“庙会之上,也有贩卖私盐的。只是一般数额不大,不过小家小户私买,官府也并不查问,不如去追究那些私盐贩子,一网打尽。”

“……只是如今苛捐杂税太重,私盐贩卖越加兴盛,反导致没人购买官盐,对吧?”元苏苏顺着理下来,“如此一来,提高了盐税,收到的税却更少了。”

“正是如此。”

“那陛下自然着急。”元苏苏喃喃道,“收不到税,国库空虚……不对,陛下或许更着急的不是这个。”

这个念头在心里一转。

元苏苏骤然之间,像被惊雷劈通了经脉,灵台瞬间清明。

她失声说:“陛下害怕别人指责他昏聩。”

陛下肯定怕这个!

他已经年老,最怕的不是生前事,而是身后名。

骤然提高盐税,不仅没有解决国库空虚的问题,反而助长了私盐市场,叫税收更加降低,民间还怨声载道,陛下他怕日后被人定论为晚年昏政,遗祸百姓。

国库的问题,可以留给下一任帝王来处理。

可这身后名,却是他自己的。

元苏苏呆呆坐下去。

一时间觉得很怪异。

她想着,思辨着,翻转着,到最后都得出一个结论——有时一场灭家大祸,没有那么多考量也没有那么多算计,仅仅只是产生于上位者一个念头而已。

这个上位者,这个主宰他们性命的帝王和权贵,甚至不一定冷静,不一定清醒,不一定有过利益权衡。

他们只是这样想了,于是,就有人替他们去这样做。

一个人昏了,他所辐射到的所有人便跟着他昏。

何其可怕。

何清宁长叹说:“元小姐敏锐。”

“那黄家的事,也有眉目了。”谢无寄看着对面的她,语气很沉,“百姓逃不了的税,富商却有的是办法逃得了。只消孝敬主管官员,得到庇佑,便可比旁人好过许多。”

“既然有人孝敬,那不孝敬的人又该如何?”

何清宁沉重道:“杀鸡儆猴。”

谢无寄闭眼,颔首,“查获私盐,也是升官大道。大宁律法,查获私盐数目足够多,提前一步升官也使得。”

“所以黄家……”元苏苏收束这话,“是既做了儆猴的鸡,又做了登云的梯?”

甚至,那私盐,有可能是查获的官员自导自演。

两世而来,元苏苏终于明白了这一切。

他们还真没有办法。

谢璩应该也是看明白了陛下的害怕,所以不让她插手。

只要陛下一日不敢承担这个罪过,他在位期间,江淮的盐政就得不到整治。

这些地头蛇盐官一日坐在这里,黄家就注定无法被翻案。

那还能怎么办呢?难道现在就去宫变夺位吗?

他们现在可就这几个人。

等到过几年陛下驾崩,黄家的人早已埋骨陇头了。

“不要着急。”谢无寄轻声抚慰她,抬头道,“老师这样久不说话,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何清宁沉默不言了好一会儿。

窦崇光善察世情,对民间情态,了若指掌;他所善观察的,却是上位者之心。

一俯一仰,是因为身份之差、门路之别。

他做师爷,自然要以东翁心意为先。多年来又仰仗师门,少不得揣摩尊者心意,才能得以谋生。

何清宁抬头,笑了一下,说:“也没甚鞭辟入里的,只是我多年入幕,便擅自揣摩陛下心情。”

“老师请讲。”

“久在上位者,最忌被人反驳。”何清宁斟酌道,“即便是他做得不对,也不可直言劝谏。旁敲侧击、明讽暗喻也并非上计。”

“要在他心里留下了疙瘩,日后一点小事便可找上你我,并不是长久之计。”

何清宁说到这里,汗颜道,“我这也是小人谄媚之道,只是如今情急,却不得再顾及风骨颜面——为今之计,便是让陛下可以把罪过甩出去。”

“不仅要甩出去,还要替他博得贤明的名声。”

“如此,方全了陛下心意。”

他说完,老脸赧然,举袖捂脸不语。

“何先生说得对。”元苏苏却断然道,“这个黑锅,只能别人来背。罔顾民情这件事不是陛下的罪过,而是有人闭目塞听,混淆圣听,私下行事、罔顾皇命——”

“这个人还要陛下亲自来惩处。”她脑子转得飞快,只觉得仅仅一日,便已脱胎换骨,“还要是陛下广开言路,成就一段佳话。”

说到这里,元苏苏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这个意识,让她须臾间霎时地心潮澎湃,犹如海涛凌空拍岸,生出一种将两世所有线索联系起来了的畅通感。

她近乎炽热地转眼看向窦崇光,心跳得飞快,因而,她并没有顾及到谢无寄欣慰地看向她的目光。

元苏苏已经明白了。

《黎明万事图》。

现在缺的,就是一幅《黎明万事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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