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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1(1 / 2)

清晨时分, 鸟声竹影相叠, 范翕敲了敲关押薄宁的屋舍门。

前日他夜里审问薄宁后离开, 按照他的吩咐,卫士们已经给薄宁换了一处住舍。新住处不能与薄宁先前住的地方比,但是也算有炉有琴, 窗明几净。且卫士不再捆绑薄宁, 薄宁想在屋舍中走动还是可以的。

范翕敲了敲门后,推门而入。薄宁长冠青衫, 正靠着窗下凭几沉思, 他面前是一张方形六博棋盘。局、棋子、箸、酒樽放在一旁,薄宁自己喝酒自己下棋。每放下一枚棋子, 就观照局势自酌一杯酒。

范翕半叹半赞道:“薄君好雅兴。”

薄宁侧了头看向门口, 门口的少年郎广袖重衣,腰扣青玉,下长曳地。范翕养了两日后病终于好了,他声音不再沙哑,而是清泠如玉击。范翕含笑行来,步履款款如玉动水流,端的是倜傥无双。薄宁相貌也是清俊一类,他挽袖向身前一让,范翕便入了座, 执棋子入了范翕的六博棋戏。

二人对弈。

范翕道:“与薄君玩一局可以, 然我刚病好, 不能饮酒, 让大司徒见笑了。”

薄宁“嗯”一声:“可。”

六博戏是时下最兴盛的下棋游戏。开局每人执六棋,是称“六博”。棋局上有十二曲道,中央有一方框,其间放水放鱼。鱼儿摆尾,水波悠悠。博时双方先掷采,后行棋。当棋子行至中间清水处可食鱼,每食一鱼得二博筹。以此类推,最终吃博筹最多者为胜。

通常情况下,六博戏还会伴有饮酒。

只是范翕说自己不饮酒,薄宁可有可无。

二人对弈棋局,正如同战场厮杀一般,不觉用上了兵法。六博棋棋局复杂,走棋形式变化多端,范翕与薄宁说是下棋,更像是两军将领互试对方深浅一般。

手中摩挲着一筹,薄宁淡淡道:“公子前夜提的建议,我尚未想清楚,不能给公子答复。”

范翕盯着棋局道:“哦,我怎么觉得大司徒在拖延时间?”

薄宁握着筹码的手微微僵了一下。

却听范翕闲适地笑:“无妨,我再给大司徒宽裕两日时间也可。我今日来,也不是为了要大司徒那句话。”

日转中天,一局已定。薄宁和范翕同时放下手中棋子,观局势,已是薄宁胜出。范翕笑着说恭喜,薄宁道:“公子有心相让,我又岂不知?”

虽这么说,赢了范翕一局棋,也让薄宁被囚的心情好转了些。薄宁揉了揉眉心,抬目问范翕:“公子既然不是即刻便要我的答复,不知今日是为何而来?”

范翕道:“为玉女。”

薄宁诧异。

范翕敛目垂坐,端庄静好。他唇角噙着温润笑意:“我才知原来玉儿年少时曾被越国薄家收留,我感激薄家收养玉儿之恩。却不知玉儿少时过的是什么日子。想向大司徒请教,问大司徒一句——薄家可曾薄待我玉儿?”

他口口声声的“玉儿”,让薄宁一阵恍惚,半晌才听明白范翕说的是“玉女”。但范翕要向他询问玉纤阿的事,也在薄宁预料中。

薄宁停顿了许久,说:“薄家不曾亏待玉女,玉女却不是好人。”

范翕挑了眉。

此时,玉纤阿正无所事事,想寻范翕打发一会儿时间。她去寻范翕时,听仆从说范翕去寻了薄宁。玉纤阿想一下,左右自己无事,她便去薄宁那边找范翕。她到了关押薄宁的地方,竟见那些平日总是跟着范翕的卫士们远远站在院门口,并不站屋外。院门被青藤缠枝,玉纤阿沉默了一下,试图迈步过院门。

那些卫士长身挺立,并没有拦她。

玉纤阿心中一动,她一时也说不清是因为范翕觉得万事不必向她隐瞒,还是因为范翕和薄宁讨论的话也许和她有关,这些卫士才不管她。而若是后者……玉纤阿心里微乱,她其实不愿范翕知道太多她之前的事。

她总是想在范翕心中保持一些美好的形象。

那些卫士既然不拦,玉纤阿就心事重重地进了院子,她小心放轻脚步,提着裙裾迈入了廊庑间,站到了青藤缠绕的墙角。檐影重重相照,屏住呼吸,玉纤阿正听到了屋舍中的薄宁说她“玉女不是好人”。

玉纤阿失神。

--

薄宁与范翕说道——

“我并非刻意挑拨公子和玉女的关系。只是我家人多次在玉女手上吃亏。公子既然问起,我也不好隐瞒。我少时多数时间不在家,偶尔回家时得见玉女,却也观得她一两分品貌。”

“她幼时因吃住不好,面色黄蜡,相貌远不如现今这般出众。我对她初时的印象,便是我一位妹妹开蒙时选侍女相伴。原本玉女毫无机会,但与她同屋的三个侍女都先后有故缺席,有的是因觉我妹妹苛待下人不敢去服侍,有的是因下雨天着了凉吃了药却不见好,有的是想攀上我其他兄长不屑于跟随我妹妹。是以玉女竟跟随了我妹妹。”

“公子,她那时才几岁,就这般心机?”

“我十三岁时那年回家,听说我大哥与三哥因为争一个侍女大打出手,被我父亲关了禁闭。然我母亲大怒,与我说我父亲为了一婢女骂了她,她想赶走那侍女。那婢女已经被赶出了府,又被我两位兄长带了回来。我母亲被气病,还被父亲训斥。”

“我亲眼见过玉女和我三哥说话,说担忧我父亲对她有企图。她引得我父兄之间生了龃龉罅隙。”

“公子,玉女心机之深,非一般女郎所能比。我薄氏一族在她手中吃尽了苦头。她今日对公子这样,先前却不知对多少郎君许过终身。她何时遵守过,上心过?你端看此次她骗我失忆……男子易受女子相貌所惑,女子又受同类温柔所惑。玉女凭借这些,无往而不利。”

“不见她爱谁,不见她对谁更好。只要于她有利,她便笑脸相迎。且说实话,我从不曾见过玉女与人红过脸,听人说过玉女哪里不好。正是人人都觉得她好,觉得她温柔可亲又可怜……此女才可怕。”

“到今日,连我家中那些被玉女所骗的兄长姊妹们,都承认他们看错了玉女。玉女是心机深沉之人,他们被哄骗许久,到我父亲被玉女所害,他们才醒悟过来。我早劝过他们,他们却不听,非要出了事才……总之,公子三思。”

薄宁挑一两件事,将玉女曾经的行径展示给范翕看。范翕的脸色越来越青。他却不走,仍和颜悦色地询问,非要将更详细的事情问出。

在墙外偷听的玉纤阿脸色也是越来越白——

她知道范翕明白她不是他以为的善良单纯的女郎,但是范翕听薄宁说她那样坏过,他心里该如何想?他知道是一回事,他了解了全部过程又是另一回事。谁会喜欢自己的枕边人居心叵测,永在不知算计着什么呢?

玉纤阿扶着墙的手微微发抖,她闭了目,身子也微微发抖。她心中浮起一丝丝绝望,兀自恼恨命运对她的不公——

若是以往范翕知道也罢了。

现今范翕已喜爱上她,却知她那般的过往。他的满腔热血被冰水一浇,因此与她生了龃龉,不再喜爱她了怎么办?她弄丢了吴王女的身份,现在没有找到更好的身份前,又失了范翕的喜爱……她的处境何其糟糕。

为何上天总是如此待她?

每每她向上走一步,总有无数个意外发生,将她拉回悬崖底。

她其实从未害过别人,从未主动伤过他人。她待人一直脾气很好,不和人生气,不与人发生口角,她还会经常帮助他人。她确实会给人挖坑,但往往无伤大雅,不至于毁了一个人。不管她抱着什么样的目的,她确实不会主动欺辱世人。

然世人不在乎这些,世人总是天生惧怕心机深沉的女人。好似只要她不够单纯天真,她便是居心叵测,总会害他们。世间男子,总是不喜欢女郎太过心机。世间女子,更不喜欢同伴的有心机。

好似只有天真善良的女郎才会赢得爱和赞美,心机深沉的女郎什么也不会得到,只能嫉妒那些得天独厚的人。心机深沉的人总是扮演着坏人一角,不光嫉妒,还会加害……为何世人偏见如此之深?

是否心机深沉就该永堕地狱,不够善良便是人性污点?

一墙之隔,玉纤阿听到范翕低声:“别说了,我知道了。”

她听出他的声音隐隐压着,已是出离愤怒。玉佩相撞,她听到屋内郎君撩袍而起的声音。

玉纤阿浑身轻飘飘,一点儿力气也没有。她靠着墙面,心中一阵阵恍惚。因她知道范翕本性何其狭隘,脾气多坏。他的好脾气是装出来的,他知道了她这么不好,大概又会来质问她,与她吵,与她分开……玉纤阿茫然地立着,她咬下内唇,勉强让自己不要那么悲观,自己该想想如何向范翕解释。

如何向范翕证明自己也没有那么坏。

玉纤阿靠着门,听到门刺啦推开的声音。她看到范翕站在门口,面色铁青。玉纤阿迟疑着,正想走出去向他行礼,却见范翕平日武功那么高,此时他大约是气得厉害,竟没有发现玉纤阿在偷听。

他站在屋舍门口,明明一偏头就能看到墙边站着的玉纤阿。但是范翕没有侧头看。他沉着脸,长身立了一会儿。玉纤阿迟疑着是否该乖乖走出向他问好时,见范翕蓦地回身,重新进了屋。

范翕厉声:“薄宁——”

薄宁以为范翕走了,正要将棋盘收了,哪里想到范翕去而复返。不光去而复返,且怒气冲冲。薄宁微懵,他第一次见范翕竟是有脾气的。方才不还很和气地与他说话么?薄宁没想通,范翕已大步迈来,一把揪住他衣领,黑沉沉如冰玉的眼眸锐利,紧盯着他。

范翕手扣住他衣领,将薄宁从榻上拽起,薄宁呼吸都滞了一下。

范翕冷声:“你说玉儿心机深,谁碰上她谁倒霉。关你何事?关你何事?!”

“就你们薄家对玉纤阿做的事,难道指望她好好回报你们?她被你们弄成奴隶,你们一家丧心病狂,父子之间争一个小女孩儿……她才多大?!她现在才十六,她当时才多大?!你们心思如此龌龊,反怪她太有心机?她若没有心机,早被你们啃得渣都不剩!”

“你不知道她是不是杀了你父亲,就算是她杀的,我看也活该!谁知道你父亲做了什么事逼迫她,她若真那么喜欢杀人,怎么不把你们一家子全灭?你们还追她!捉拿她!你们玩不过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儿,不反省自己无能,反怪我的玉儿太聪明?”

“她有没有心机,关你们什么事?关你们什么事?你们不动心思,不想欺辱她,她是什么样的人和你们有何关系?”

“尽是豺狼之辈,反倒觉得自己一派无辜。将罪怪到年少女孩儿头上。不觉得恶心么?不觉得可笑么?”

“若我是她,你们一家子,谁也别想活……若我是她,你们薄家早该死尽了。还想捉她回去问罪?还警告我要提防她?女郎有心机才能在你们中生存,她有何错?她必须柔弱善良么?真要介意的人也该是她未来夫君,和你们有何关系?”

“上天让玉儿活下来,自然是爱我的玉儿。我的玉儿不比其他人差!你们谁也不许诋毁她,谁也无权诋毁她!”

薄宁被范翕掐住咽喉,脸色一点点涨紫。他一个文人,比不上范翕手劲之狠之大。薄宁呼吸不畅,徒徒艰难喘气,不妨范翕掐他脖颈的手越收越紧。范翕俯身,厉声斥他。薄宁大脑空白,都听不到范翕在说什么,只满心惊恐,觉得公子翕分外可怕——

竟是活活要掐死他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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