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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心疾(2 / 2)

片刻之后,叶汝真一身太监装束,捧着一卷文书,低头向勤政殿走去。

今天是初一,乃是大朝会。

平时不怎么上朝的宗亲国戚等人,以及所有四品以上的官员,无论有没有奏章,今天都要列班上朝。

她一路快马加鞭赶来,此时已经接近平时下朝的时间,但殿内看上去仍是人头济济,尚未散去。

叶汝真捧着文书从旁边进去。

在门口的羽林卫正是当初入蜀中的随从之一,叶汝真怕他认出来,特意躬身低头。

羽林卫只瞥了一眼她腰间的牌子,便放她入内。

叶汝真松了一口气,进去便贴着墙根站定,第一眼就望向高高的御座。

隔着无数的人头,隔着遥远的距离,御座上的风承熙就像是坐在云端上那么遥远。

玄底刺金龙衮服肃穆威严,冕冠上垂下的十二毓玉珠挡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他线条流畅的下颔,以及颜色偏淡的双唇。

叶汝真昨天便发现了,那场风寒带给他的影响似乎远大于带给她的,他明显瘦了,气色也不如从前。

但他至少好端端地坐在这里。

一路飞奔之时,叶汝真的脑海里已经有了无数种可怕的想象,还好,没有一种成真。

他依然如往常任何一个朝会时那样坐着,为着省力似的,斜靠在扶手上,一脸面无表情。

殿内一切也和往常没什么不同,此时朝中日常政务基本奏对完毕,如果没什么事,接下来就该散朝了。

叶汝真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风承熙也许并不是选在今天动手。

就在这时,崔复出列。

崔复从蜀中回来后,官升两级,如今已是六品谏议御史。御史一职较为特殊,能风闻奏事,直抵御前,不受品衔所限。

他递上奏折,弹劾原蜀军右将军姜路拥兵自重、构陷忠良、意图谋反等等罪行,罪证确凿。

叶汝真心道:来了。

蜀中之事虽然尚未在明面上提出来,但朝中人自然消息灵通,都隐约听到了一些风声。

听完崔复的慷慨陈辞,兵部的人率先站了出来,指责姜路犯上作乱大逆不道。

刑部的人再站出来,表示姜路罪大恶极,理应凌迟处死。

叶汝真知道这些都是姜家的人,看来姜家是准备将姜路切割出去,弃车保帅。

风承熙神情淡然地望向下方的姜凤声,声音清冷得很,“此事姜相如何看?”

姜凤声脸上有沉痛之色:“臣有罪。于公,臣未能监察地方,于私,臣未能约束族人,臣请陛下降罪。”

“哦,姜相仅是失察吗?”风承熙说着,抬了抬手,郑硕押着几人进殿来。

这几人皆是身穿囚服,一是姜路,二是傅振生,另外还有蜀中数名官员。

叶汝真站在远远地,隔着人群,悄悄打量姜凤声。

姜凤声的脸色丝毫未动,一如既往地平静。

康福呈上卷宗,风承熙取了一份展开看了看:“这是蜀中这些年来的税目,据说蜀中每年的赋税送到京中之时,会有半数先入姜家,剩余半数,才会被送进国库,不知姜相做何解释?”

姜凤声镇定道:“臣对天发誓,绝无此事。”

“若是发誓有用,朕也用不着刑部,直接让司天监来治国便好了。”风承熙轻笑了一下,将所有卷宗扔在了姜凤声面前,“数字不做作假,一出一入,一笔一画,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

除了账目,卷宗上还有这些犯人的证词,一个个都有鲜红的画押。

卷宗直接砸上姜凤声,姜凤声头偏了偏,官帽被砸落在地,发丝散乱,颇有几分狼狈,但气度仍是未改,他抓起文书迅速浏览一遍,沉声道:“回陛下,此乃有人构陷臣,臣一心为国,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天下对不起百姓之事。恳请陛下彻查!”

姜家一派皆在朝堂上跪下:“恳请陛下彻查!”

这一跪,朝堂上能站着的人就不多了,除去皇室宗亲,便是一些平时不大上朝的闲散官员,一时不知何去何从,僵着不敢动弹。

“冤枉你?”风承熙起身,忽然摘下了冕冠,松开了龙袍,背对着百官。

叶汝真心中一紧。

他背脊上的伤痕尚泛着新鲜的肉粉色,有碗口大。

“诸位爱卿,知道这是什么吗?”风承熙掩上衣裳,回过身来,“这是朕在蜀中时,姜路在朕身上留下的。逆臣姜路口口声声说朕该死,要为姜相夺取这天下,姜相又如何看?”

风承熙从蜀中回来后,此事瞒得风雨不透,犯人都是秘密关押,此时放出来的,除了各人的证供,还有诸多证据,直指姜凤声。

各项卷宗物证呈上朝堂,铁证如山,不容姜凤声狡辩。

皇室宗亲们原本早已经不再对风承熙抱有什么希望,更不敢妄想扳倒姜凤声,此时却是天地逆转,竟然让他们看到了希望,当下个个激动,纷纷指责姜凤声。

姜凤声跪在地上,发丝垂下,听着众人的辱骂声,脸上露出凄然之色。

“住口!”姜路忽然大喊,“一切皆是我一人所为,与姜相无涉,有种就冲我一个人来!”

他说完,猛地向旁边的柱子撞去,顿时撞得脑浆迸裂,倒地而亡。

殿内一阵纷乱。

叶汝真忍不住后退一步。

之前在蜀中时,风承熙就讶异于姜凤声为何在蜀中那么重要的地方,只放姜路这么一个有勇无谋之辈,现在答案出来了。

因为姜路对姜凤声死心塌地,为了保护姜凤声,宁愿去死。

“阿路!”

姜凤声眼中痛极,抱着姜路的尸首,潸然泪下,“你怎么这么糊涂啊?这天下是陛下的,你的命也是,你身为臣子,犯下大错,自该由陛下裁处,怎能自行了断?姜家没有你这样的族人,即便你我自小一处长大,我也不能认你入姜家祖坟了。”

“……”

叶汝真好想冲上去扇姜凤声几个耳光。

让你演!

但风承熙说得没错,这世上最会演戏的人,果然是姜凤声。

殿中人不知他的真面目,看他如此悲伤还能做到大义灭亲,纷纷动容。

但是不要紧,这是朝堂,不是戏台,就算他再怎么演,证据确凿,这次他一定逃不掉!

风承熙走下玉阶,停在姜凤声面前:“表哥,哭完了吗?”

姜凤声放下姜路,以衣袖拭去泪痕,跪在风承熙面前,深深磕了个头:“陛下,臣自知这些年为了大央为了百姓得罪了不少人,也许连陛下都不愿再看到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臣的命,亦是陛下的。陛下觉得臣有罪,那臣的命,陛下便来取吧。”

殿中纷乱一片,有指责姜凤声的,也有为姜凤声求情的。

在这纷乱声中,风承熙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这一下突如其来,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伸进他的胸膛,握住了他的心脏。

然后心脏便在这只手的掌控中,越跳越快,熟悉的痛楚由胸膛扩散至全身,头痛欲裂,耳边嗡嗡直响。

是心疾。

风承熙深深呼吸,握紧了袖中的螺钿小盒子。

它已经被他的体温捂热了,硬实如一块圆润温玉,硌在他的掌心。

这是他特意问叶汝真要来的,是他收到的第一件礼物,它完全贴合他的心意,芬芳甘甜。

这是她做的。

握着她,便像是感觉到她在他的身边。

风承熙闭了闭眼睛,在空气中虚构出一个假想的叶汝真,像从前发作时那样用力地抱住自己。

他不会疯,不能疯。

他再睁开眼,眼尾那点红晕被强压了下去,他喝道:“来人——”

就在这时,他看见姜凤声的嘴角在颊边发丝的掩映下,往上勾了勾。

那是一个极为隐晦,又极为恶毒的笑容。

一如七岁那年看着他当场发作的那一刻。

姜凤声的右手覆在了左手手腕上的红绳,指尖发白,狠狠用力,握紧。

这一下仿佛是直接握在了风承熙的心脏上,整个人如受雷击。

“啊!”

风承熙听到自己发出一声惨叫,宛如野兽濒死的怒吼,身体无法承受这样的剧痛,他的双膝一软,倒在了地上。

“陛下!”

无数个声音发出惊呼,他的耳边嗡嗡作响,觉得好像听到了叶汝真的声音。

叶卿……

意识在剧痛下变得浑沌模糊,就像有人拿刀子直接凿进他的脑子里,将脑浆搅成了一锅稀粥。

人群外,叶汝真想冲进去。

但刚抬脚,便有人抓住了她的肩,顺势捂住了她的嘴。

竟然就是刚才放她进来的羽林卫。

“叶大人恕罪。”那名羽林卫道,“陛下早有吩咐,万一大人混入宫中,也绝不能让大人暴露行迹。”

叶汝真拼命想挣扎,所有力气都使了出来,在这样的高手面前却像是个三岁小孩子,羽林卫纹丝不动,将她拖回原来无人在意的角落。

泪水从叶汝真的眼角滚下来。

她从来没有听风承熙那样叫过,他一定很痛,很痛很痛。

“快叫御医!快!”

人们一叠声吩咐。

声音嘈杂一片,像一团纷乱的噩梦。

让人癫狂的痛楚像潮水般向风承熙涌来,他眼前影影绰绰,理智行将离体而去,他苦苦想抓住最后一缕清醒。

“都让开!莫挤着陛下!……陛下您怎么了?陛下您可不能有事啊!”

风承熙听到姜凤声的声音,脸上满是虚伪的关切与忧心,恶心到了极点。

更恶心的是姜凤声还抱着他,就用方才抱过姜路的手,衣袖上面甚至还沾上了姜路的血与脑浆。

姜凤声低垂着头,披散的发丝挡住了脸上大部分表情,用只有他才听得到的音量,低低道,“我的好表弟,你是不是很意外?你埋在姜家的暗桩明明已经将我那根铃铛红绳偷换了,为什么我还是有办法让你发作?”

风承熙的嘴角溢出鲜血。

“因为那根红绳本来就只是个幌子,逗你玩玩罢了。”

姜凤声轻轻微笑,“只要母蛊在我身上,只要我离你够近,我随时都能让你发作,想怎么发作就怎么发作,想什么时候发,就什么时候发,你疯不疯,死不死,全在我一念之间。你发作的次数,表哥可替你记得清清楚楚呢,再来这么一次,你的脑子就彻底废了。”

“去蜀中赢得了萧宏手下的蜀军,你是不是很高兴啊?我这个当表哥的,真希望你能多高兴几天。这样,当你彻底绝望的时候,就会更加痛苦。

对,你做什么都毫无意义。因为早在噬心蛊种下的那一刻,你的命运早就注定了。”

姜凤声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喃喃安慰着风承熙,但每个字里都像是夹着一片雪亮的钢刃,一点一点刮过风承熙的骨头。

“乖乖做一个听话的傀儡吧,我会为你安排一场盛大的婚礼,会给你安排很多的女人,会让风家的小皇帝尽早诞生,然后,你就可以安心去死了。”

“别担心,我会好好替你看着这万里山河的,还有那个你心心念念放不下的起居郎,表哥也一并会为你好好照顾。”

姜凤声低下头,凑在风承熙的耳边。

“好了,表弟,来犯最后一场心疾吧。发作得可要疯狂些,那样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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