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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1 / 1)

梳妆打扮过的冯清如下楼来,见此情状,悄声让用人去小洋楼请老爷和姨太太过来。冯清如上前给夫人请安,婉言道:“小年心有郁结,难免言行出差错,那些旧料子我收起来了,小年答应和我一起做手工,到时候可以送去临江门的保育院。前些日子院长还跟我说起,夫人捐赠的鱼肝油,孩子们很喜欢呢。”夫人睇了冯清如一眼,正要说话,瞧见老爷和姨太太来了。陆家早餐比寻常人家丰富,但陆霄逸还是喜欢到铺头吃二三两麻辣小面,要细柳叶面,骨头汤熬的汤底冲一碗红汤,洒上调料。“小年吃不吃面?”陆霄逸故作什么都不知道,转头见人跪在地上,露出惊讶之色。姨太太随之道:“这是怎么了?”夫人哼笑一声,“都吃饭去吧,就让她在这儿思过。”陆诏年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入定似的。一听这话,急忙卖乖,“母亲,小年饿了……”夫人讥讽:“哦,你晓得饿?不知丰俭,真该把你送到乡下去过一过,你才晓得什么叫日子!”陆霄逸咳了一声,“你这,一会儿老大就回来了,怎么好嘛。”“大哥真回来了?”陆诏年欣然道。夫人瞪她一眼,她瘪嘴,垂头,“母亲,小年知道错了,就让小年吃一口饭再罚吧……”陆霄逸最见不得陆诏年作委屈,何况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他走过去把人拉起来,“好了,去把衣服换了,下来吃饭。”陆诏年欢呼起来。“就你最惯使她。”夫人摇头,却是没有责备之意。陆诏年上楼去梳妆,同朗声道,“老汉儿,我也要吃面!”(老汉儿:爸爸)陆霄逸高兴地点点头,差人出去打两碗面回来。父亲宠溺她是不假,可她也清楚,陆家里里外外的事情实际是父亲说了算。父亲不许她出门,从前是怕她逃婚,而今是为着陆家的颜面。陆诏年觉得眼下是一个绝好的时机,穿戴好,上了饭桌,细声细气道:“父亲,母亲,小年深知自己犯下的错误,小年能有今日,全靠父兄在外奔波。为表小年之悔改,请让小年给大哥接风洗尘,去码头帮忙搬行李。”陆霄逸笑了,“得了便宜还卖乖哈。”夫人舀一勺葛根粉,道:“这家里还不够你闹的,要是出去了,那不跟山猪儿出笼似的。”陆诏年鼓了鼓腮帮子,“母亲,那山猪是野的,小年是你养的。”用人端来斗碗小面,放到陆诏年跟前。她作出十分懊悔的样子,不敢拾筷,“就让小年家猪儿享用一口得来不易的美味面汤吧,真的吞口水了……”第三章父母松口让陆诏年跟着大嫂去码头。冯清如早已望眼欲穿,让人备车,用过早饭便叫陆诏年出发了。嘉陵江与长江合抱,其中的重庆城呈狭长半岛之势。因山高水低,半岛天然划分出上下半城。上半城靠嘉陵江,过江至江北城;下半城依长江,与南岸对望。从立于两江交汇处的朝天门,过东水门、太平门、金紫门、储奇门到南纪门,下半城历来是重庆城核心。轿车自繁华的白象街驶出,经太平门。街巷如溪流般往山岭蜿蜒,穿透,青砖楼房与竹吊脚楼挨挨挤挤。初次来渝的人免不了惊叹一番,这奇异的城市建筑景观。陆诏年久违出门,贪恋车窗外景色,不新奇也觉甚是新奇。吆喝声四起,小贩沿街兜售纸花、铜银器、混合香料。还有摆摊的,广柑和椒盐花生码一堆,香烟成双成单卖。街头店铺和小贩争抢公共空间,搭起凉棚,设座椅。几步一茶肆,见那坐席间水烟雾气袅袅,旁边水壶灶上煮了腊肉,想来是邻居给铜板小费,托店小二煮着。前些年城里建成自来水厂,大部分人家仍用水不便,只得雇挑夫挑水上门。壁上画着正字,一桶一画,月底好结钱。听见弹棉花的来了,楼上人家将旧被子拿出来。几个孩子追逐着抢蛐蛐儿笼,瞧见棉花飞舞,注意力被吸引,驻足将人家的劳作当表演。石板路上提菜篮子、围作裙的女帮用,还有神色匆匆的长衫先生。希罕得见,长胡子的洋袍哥正坐在茶馆里听川戏呢!到东水门,行人不少,街边形成集市一般。车过不了,陆诏年和冯清如下车,往码头走去。长街陡峭,冯清如行走不便,只有坐滑竿,一种竹子制的简易轿子。陆诏年嫌滑竿颠簸,还没她走得快,不过顾及大嫂安危,她选择了跟在脚夫后边。这边下,那边上,人们还算有秩序。不经意间,陆诏年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对方很快也注意到了她。“陈意映!”女孩着水蓝色布衫和长裙,抱一个旧布包,不用想也知道里面装的书。她瞥了陆诏年一眼,不予理会。“陈意映,你怎么在这儿?”许久不见老同学,陆诏年真有些好奇,尤其看见了她布包上的高中校徽。陈意映蹙眉道:?????“只许你住在城里吗?”陆诏年眨了眨眼睛,“我不是这个意思呀。现在应该放暑假了,你怎么一个人来城里……”陈意映微抬下巴,“那么陆小姐来这人多脏乱的码头又是作甚么?”陆诏年往抬眸望去,大嫂坐的滑竿已不见影踪,她“哎呀”一声,道:“我来给哥哥接风,不说了,再见!”陈意映一顿,“哪个哥哥。”“自是我大哥!”陆诏年扬眉,提起旗袍裙摆往台阶下跑去。一阵花香气息散落在风里,陈意映攥紧布包,快步往上走去。*陆诏年下了最后一步台阶,那边冯清如也下了滑竿,付钱给脚夫。“作甚么去了?”撑起洋伞,冯清如温柔地睇了陆诏年一眼。“遇到以前女校的同学了。”烈日当空,江水浩瀚。陆诏年抬手挡光,朝江面上张望,“大哥在哪儿呢?”冯清如笑说:“客船到朝天门了,他们要取了行李,再乘小船过来。”“哦……那么有得等了。”“你呀,方才说得好好的,怎么这个耐心都没有?”冯清如逗趣。“我!我自是要等的。”陆诏年退到冯清如伞下遮凉。远远地,一艘乌篷船划过来了。陆诏年瞧清坐在船头的是随侍大哥左右的用人,兴奋道:“是勇娃子!大哥他们来了!”冯清如神情克制,却是藏不住激动,抬步往前去。乌篷船靠岸,陆诏年扶着冯清如走到遍布砾石的岸边。“幺小姐!”勇娃子跳下船,又向大少奶奶问安。片刻,陆闻泽也从船里走下来。他一身靛蓝色长衫,手持西式烟斗。冯清如望着他,笑了。*城里做吃食生意的挑夫一根扁担两边挂木桶和炉子,走到哪儿卖到哪儿,光顾的多是脚夫。码头边还有专做内脏火锅的,几个脚夫围炉大口吃饭。自然,这就是火锅的发源。勇娃子招呼脚夫过来,他们几口刨干净瓦碗,到船边来搬运行李。待脚夫把行李放到车上,他们都挤上停在路边的车。陆诏年舍不得回去,却是顾及外边天热,大哥舟车劳顿,早些回家歇息得好。陆诏年回到家里便觉好生凉快,原是一盏吊扇不够乘凉,夫人让人取了冰块装在铜盆里,放于各处。为给大哥接风洗尘,餐席相当丰盛,大人们推杯换盏,陆诏年也喝了两杯小姨酿的樱桃酒。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过饭,陆诏年有些困乏,没能再陪麦麦玩会儿,就回卧房午睡了。许是这些日子以来睡得并不安稳,这一觉沉沉地睡到了晚上。陆诏年醒来浑身是汗,揿铃让又绿备热水洗澡。家里的卫浴是西式的,可自来水时常不作用。陆诏年梳洗过了,出来看见又绿借着壁柜灯光在读家里要扔掉的旧报纸,聚精会神,面上伤心着,似入了戏。“什么这么好看?”又绿闻声,面上一红,“张恨水的小说……”陆诏年拉拢丝绸睡袍,穿过衣帽间走进卧房,仰躺在大床上。陆诏年把上午遇到同学的事情告诉了又绿。陈意映入学时间晚,比陆诏年大一两岁。陈意映成绩优异,但家在偏僻的江北乡城,陈意映不得不寄宿,学费、寄宿与生活等费用合计起来不低,读到中学二年级家里便不愿再供了。陈意映一度面临退学,后来因为受人资助继续念书。那布包上的校徽说明,这一年陈意映升入了城里最好的女子高中。想必,是奔着考大学去的。“陈意映是农家女子,家里都能供她念高中,而父亲还一幅封建作派,将我关在家里……”又绿道:“小姐这般在意‘大学’,不如继续念书,也做大学生。”小年望着床帐上的蕾丝花边,皱眉道:“是吗?”“小姐英文能读会写,还通晓戏文折子,可谓‘学贯中西’,可以考文学院的吧?”陆诏年竟不觉此话离谱,思索起来。又绿俯至陆诏年耳畔讲悄悄话,陆诏年脸颊一下就红了。“我,我才不要。”转头见又绿笑意盎然,陆诏年蹙眉道:“你就捉弄我吧。”“我可没有。”又绿一本正经道,“我是小姐的贴身女用,小姐走哪儿,我也去哪儿,小姐若是念大学,那么我也能走出去开眼界了。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出过城呢。”“小姐,戏文里道,古城金陵,秦淮河畔……”*窗外枝头,悬一轮蒙蒙的弯月。陆闻泽在父亲书房里叙话,早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他们的会社是清水会社,纪律森严,但也不是什么士绅会馆,“唯鸦片生意不做,唯民女不抢,唯贫农不劫”,除此以外,他们无“恶”不作。泸州是自云南入川之陆路要道,袍哥在那儿卖枪卖烟,□□买烟。鸦片生意利润之大,陆霄逸其实动过念头,但答应了夫人,绝不沾染。早年陆霄逸还未站稳脚跟,常遭云南烟帮排挤,而今,城中假模假样的政商人士暗地里吃鸦片利润的不在少数,明面上彼此交好,暗地里争斗不断,但都看不惯宣讲“禁烟”的陆家。听闻小妹大婚之不幸,陆闻泽怀疑是有人为之。他在电报中用暗语问询,没有得到答复,父亲似乎态度暧昧。董大少爷死了没多久,黄桷垭镇上有个郎中就逃出去了,现在还没找到人。董家有专门配药的人,不相信少爷是那个郎中故意毒死的,也不愿闹到法庭,让仵作验尸。人已经下葬了,还找女子结了冥婚,所以他们现在根本找不到证据。今日家宴过后,父亲态度和乐,陆闻泽向父亲再提及了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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