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薄清川时,薄屿辞不由地蹙起眉尖。
他自然知道薄清川回国的事,却没想到,回来得这么快,还是在这个时候偶遇。
十几年没见,对面的人却依旧不显生疏。
薄清川比印象中高了不少,一头清爽的墨色短发,永远洗得白得发亮的衬衫上没有一丝褶皱,他站得笔直而端正,唇边永远挂着一抹温煦有礼的笑意,如竹如松,清隽优雅。
尤其眉眼,最为熟悉。
薄清川和薄屿辞眉眼间如出一辙,他们都继承了薄霄盛那双轮廓精致深邃的眉眼,只是薄屿辞的目光总是偏冷,寡然,而薄清川总是带着温温和和的笑意,看上去,更让人感觉亲切。
曾经年少时两人站在一起,街坊邻里都会说,徐阿婆家的两兄弟,老大总是笑眯眯的,性格和善好相处,老二性格太过内敛,不好相处。
薄清川也垂着眸,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对面的薄屿辞。
多年未见,明明他依旧比自己矮半头,可薄屿辞浑身散发着那股冷然睥睨的气场,像是高高在上俯视着他,压得人喘不过气。
薄清川最讨厌他这副模样。
但他目光一如既往的温润谦和。
从小薄清川就学会了如何收敛自己的情绪,如何给自己戴上一副和善的面具。
他和薄屿辞不一样,他从出生开始就是错误的,是遭人唾弃的,他需要小心翼翼,每一步都思虑谨慎,才可以在人群中生存。不像薄屿辞,从出生就是天之骄子,他不用收敛自己的情绪,不用对任何人低下头颅,他永远是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那个人。
“我本想过两天不忙的时候去拜访,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见到。”薄清川笑容和煦道。
薄屿辞没有理会他虚假的客套。
良久,他淡漠地开口:“突然回来做什么。”
薄清川道:“巡演,顺便看看家人。”
薄屿辞审视地盯着他。
他冷冷地嗤了声:“家人?这里没有你的家人。”
“有啊。”薄清川不恼,还是那副笑意,“你,还有爷爷。我也姓薄,自然也是家里的一份子。”
薄屿辞目光一凛。
他的神色沉了几分,冰冷的口吻中带着薄怒:“薄清川,这里不是你家。”
薄清川笑吟吟的:“怎么不叫哥哥了?”
薄屿辞不愿理会,神色鄙夷地挪开视线。
薄清川笑意更甚。
他永远知道该怎么惹怒薄屿辞。
薄屿辞虽然从小性子冷,沉默寡言,但从不会掩藏情绪。
相处久了,他的情绪很好辨别,也很好激怒。
薄清川慢条斯理道:“当然,不止为了演出。听说爸走了,你接替了他的位置。我心想着,我也是他的儿子,是不是,应当比你更有资格坐在那个位置上?”
谈起薄霄盛去世的事,薄清川的神色很平静,就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砰”的一声闷响,薄屿辞握紧的拳头砸在桌子上。
正在布置的服务员闻声皆是一愣,而后互相对视一眼,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继续收拾。
薄清川却似乎早就知道薄屿辞的反应,笑意盈盈的,纹丝不动。
薄屿辞怒不可遏地瞪着他,良久,他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恢复往日淡漠的神色。
他轻笑了声,尽是鄙夷:“你就是为了这个位子回来的?薄清川,你太高估自己了。”
天色阴沉,窗外下着淅沥的小雨。雨丝打在落地窗上,密密麻麻,状似可怖。
薄清川淡淡地望着薄屿辞鄙夷的神色,情绪没有丝毫起伏。
他弯起眉眼,笑容谦和而温润:“当然。薄家那么大的家业谁不想分一杯羹?不试试怎么知道。”
说罢,他清淡的瞳仁中染上几分寒意。
薄屿辞一动不动地望着他,良久,他淡漠而疏离道:“尽管试试。”
明明他才是辈分小的那个,要不情不愿管自己叫哥哥的。
明明拥有了一切的人是他,可他却还是要在自己面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嘲讽他,厌恶他。
薄清川心底轻哂。
但他的不屑与厌恶只有一瞬,很快便恢复了往日温润和煦的笑容。
他笑道:“不说这些。我听说你结婚了,恭喜啊。”
顿了顿,他继续道:“今天来这里也是为了和嫣嫣庆祝纪念日吧?我也好久没见她了,正巧今天见一见。”
薄屿辞眼底明显浮上一丝不悦。
他的语气蓦然鸷戾了几分:“你离她远一点。”
“怎么了这是?”薄清川眨眨眼,故作不解,“你会和嫣嫣认识,不也是因为我和嫣嫣关系好的缘故么?”
薄屿辞神色冰冷。
薄清川笑了笑,语调慢而缓,看似慢条斯理,实际却像是一根毒针狠狠地扎在薄屿辞的命脉上。
他轻叹了声,有些无奈道:“阿辞,你从小就爱和我抢东西,现在连嫣嫣都不放过。”
薄屿辞冷声打断他:“嫣嫣不是物品,注意你的措辞。”
薄清川还是那副温润的笑意,无所谓地耸耸肩。
他笑着问:“怎么,怕我抢走?”
他永远知道薄屿辞的命脉在哪里。
薄清川往前一步,站到薄屿辞面前,那双永远含着温润笑意的眸子忽地盈满了嘲弄与狡诈。
他勾了勾唇,一字一顿:“你当嫣嫣为什么会选择你?阿辞,只是因为你和我长得有几分相像罢了。”
-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天色昏暗,片片乌云压了下来,一望无际,似是将整个天幕掩埋。
雨丝毫无节奏地拍打着落地窗,像是一条条细鞭杂乱无章地抽打在他的心尖,愈发烦躁。
薄屿辞垂着眸,漫不经心玩弄着手中那张糖纸。
这是他很早前留下的习惯,他随身会带两颗梅子糖,每每神经紧绷时,都不自觉会咬一颗,并将包裹糖果的那张纸反反复复折叠又展开,用来缓解紧张的情绪。
酸酸甜甜的口感在舌尖蔓延,原本紧绷的情绪终于渐渐平复。
他不经意地抬起头,透过落地窗,见到款款立在回廊中那抹熟悉的身影。
宋时晚今天穿了条红色鱼尾礼裙。
大抵是昨晚和他说过是“很正式的场合”的缘故,她精心打扮了一番。
她收起手中的长柄黑伞,轻轻抖掉水渍,眉尖微皱地将雨水打湿的秀发重新整理整齐。
但恼人的雨水并未将她变得狼狈。
相反,她就像是在阴暗的环境中绽放的一朵红玫瑰,将整个世界都照得绚烂明媚。
薄屿辞原本阴沉的情绪也明媚起来。
他指尖的动作微顿,薄屿辞快速起身,想去门口迎接。
可还未等他走几步,他便看到一抹身影立在宋时晚面前。
看到来人,宋时晚先是一惊,而后弯起眉眼,脸上漾开甜甜的笑意。
对面的男人也是一脸温煦的笑意,眉眼间,与薄屿辞有几分相似。
两人不知聊了什么,宋时晚脸上的笑意更甚。
而后,男人不由分说地将她抱进怀里。
——阿辞,嫣嫣选择你,只是因为你和我长得有几分相像罢了。
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没由来地令人窒息。
薄清川其实说得没错。
和宋时晚从小一起长大的是他,关系更亲密的也是他。
就连宋时晚愿意亲近自己,也是因为他。
薄屿辞甚至不清楚,当初宋时晚那般轻易答应了自己结婚的提议,会不会正如薄清川所说的,也是因为他。
指尖不由地松开,那张糖纸顺着他的动作缓缓飘到地上。
薄屿辞目光沉沉地望着眼前这幕。
而后,他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开。
-
烟雨朦胧的三月。
十几年前的那个南方小镇的春日,也如今天一般,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只是那里的小雨与北方城市的不同,淅淅沥沥的小雨笼罩着整座静谧的小镇,打湿翠绿的叶子,打湿春日盛开的繁花,打湿一幢幢白墙黑瓦的江南小筑。
有几叶扁舟驶在细长的小河中,淅淅沥沥的雨水打湿船头,在青绿色的小河中泛点涟漪。穿着蓑笠的船夫慢悠悠地划着小船,互相聊着家长里短,似乎对这天气浑然不觉。
一切都被雨水浇得湿漉漉的,温润,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