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着那股水生妖怪特有的水腥味，宋檀抽出一张符纸，朗声道：“是你主动出来，还是我帮你？”
四周静了一秒，一粒小石子从土坡上滚下来，紧跟着是第二粒、第三粒。
越来越多的泥土碎石往两边滑落，埋在小土坡里的东西似乎想要起身，带动着脚下的地面都微微颤动起来。
的确是一只体型庞大的妖怪。
就在那东西即将挣破土坡站起来时，原本松散的泥土重新压了回去。
宋檀：“？”
泥土深处传来格外闷的声音：
“……我好像被压住了，可以拉我一把吗？”
众人：“……？”
这是凶狠到能一口吞掉半座荒山的可怕妖怪？
纪文宣怀疑地看向自家师兄，他就是被这种妖怪抓走的？
吕靖尴尬地扯了下嘴角，眼神也透着茫然——就是这玩意把他吓成那样？
“……你可以先用原型把上面的东西撑开，出来之后再变成人形。”
宋檀早有预料，如果真是特别凶狠的妖怪，吕靖根本没机会活到现在，可见这妖怪不吃人。
不吃人的妖怪又能凶狠到哪去？
不过说起来还真是荒诞，她堂堂玄门中人，居然要教导一只妖怪利用自己的原型逃生。
被掩埋在泥土下方的妖怪有些迟疑，“啊…我的原型很小，变回去会被压死的。”
“？？？”
吕靖听到这话，气得主动从纪文宣身后走出来，“你的原型不是很大吗，都能一口吞山了，这能小到哪去？”
那可是他亲眼所见，要不能把他吓成那样？
“不是啊…那是我积攒很久的力量变出来的，现在吃完——”
妖怪的声音戛然而止。
吕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下面的话，他抬脚踢了踢小土坡，“喂，你怎么不说话了？”
这妖怪怎么说话说一半？
宋檀心情复杂地拨开吕靖，“它应该是缺氧晕过去了。”
三人：“……”
妖怪也会缺氧？
老实说，有点失望。
不过很快，宋檀一手精妙的搬山术便驱散了他们心中的失望。
她把符纸贴在小土坡上，取出另一张符纸轻轻一抬，“起！”
那座小土坡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包裹着，硬生生抬离地面整整半米高，露出下方掩埋着的白皙躯体。
“！！！”
三人的表情如出一辙的震惊，久久都没能从搬山术的震惊之中回过神。
还是宋檀提醒道：“快把它拉出来。”
“哦哦哦！”
张姣姣最先回过神，连忙跑过去拉躺在土坡下面的人，但是对方身体太沉，她一个人拖不动。
她转头看向那师兄弟俩，“傻站着干嘛，快过来帮忙！”
“哦、好好！来了！”
师兄弟俩先后回神，手忙脚乱地凑上去拉妖怪。
三人合力之下，很快把那晕死过去的妖怪从土坡下拖了出来。
直到那妖怪被拉得足够远，宋檀才把小土坡落回到远处。
“嗡——”
小土坡落回地面的瞬间，地面仿佛都在微微震动，沉闷的声响足以证明它的重量非人力所能抬起。
宋檀烧掉手中的符纸，贴在小土坡上的符纸随之燃烧，很快就化为灰烬。
“卧槽……”
吕靖下意识惊叹一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抱歉抱歉！宋观主，我绝对没有冒犯的意思，这就是我的口癖！”
从现在开始他就把这口癖改了，要是冒犯到高人，他真是哭都没地方哭！
宋檀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而走到那妖怪前面蹲下。
妖怪身上裹着大片滑腻的深色水草，即便是拖行都没把水草拽断，证明这水草是它化形时用妖力变幻而来。
“观主，这妖怪……”
张姣姣站在宋檀身后，神情格外古怪。
她本来还在期待观主降妖的英姿，没想到这妖怪竟然是这种……不太聪明的样子。
就算驯服这种妖怪，好像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宋檀把妖怪翻了过来，它的人形十分清秀、难辨男女，主要是身上没有很明显的生理特征。
大概缺氧的厉害，它的面部微微发青，宋檀正犹豫着是不是要给它做心肺复苏，就听那妖怪咳嗽了两声。
“咳——”
妖怪幽幽睁开眼，看到宋檀的顺利，原本涣散的目光陡然聚焦。
它手脚并用地往远离宋檀的方向挪动，紧张得仿佛要快晕过去，“你、你不要过来啊！”
三人：“……”
吕靖开始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在做梦，不然为什么会被这样的妖怪吓得慌忙逃窜。
“我，我没吃过人！”
那妖怪瞥见吕靖，连忙说：“那天晚上是他自己滑进塘里的，跟我没关系！我只是把他捞上来，怕他着凉，我还特意把他放到村子里面。”
“……”
这发展简直出乎宋檀的意料——她爽了姬老板的约、忍痛推了陶淅淅母亲的香火钱，就为了解决这样一只妖怪？
这种妖怪根本没有解决的必要！
纪文宣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家师兄，后者茫然地抓了抓脑袋，“啊…对，我当时直播完准备去塘边洗手，结果看到水里面有双眼睛，吓得我没站稳，就掉塘里了。”
纪文宣：“……”
他简直想按着师兄揍一顿，亏他还以为师兄被妖怪抓走了！
他还是不愿意相信，“我第二天中午来的时候，你在哪？”
“第二天？”
吕靖一脸茫然，“我不就在这吗？”
看到纪文宣瞪着眼睛、恨不得吃人的表情，吕靖这才反应过来，“我是前天晚上出去直播的？我说怎么这么饿呢，原来我都睡一天了。”
纪文宣：“……”
这么说来，他师兄在村子里睡了整整一天，而他因为心慌之下没搜索清楚，这才搞出这么一个乌龙？
他满脸羞愧地向宋檀道歉，“真是不好意思，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白白劳烦您跑一趟了。”
宋檀盯着那只妖怪，微微一笑：“倒也不算白跑一趟。”
在这妖怪醒来的时候，她就隐约察觉到熟悉的同源气息。
如果这妖怪真吞了饕餮的神骨，那今天这趟就不算白跑。
被她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妖怪白嫩的腮边陡然冒出大片细小的鳞片，它惊慌地往后挪，“你要干什么，我又没吃人，你别过来！”
在恐惧中变出原型特征，致使它身上那股同源气息更加明显。
宋檀的笑容愈发温和，“别怕，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是不是吃掉过一个无法消化的小骨头？”
妖怪躲进杂草堆中，只露出一双隐隐发绿的眼睛，“你…你在说什么？”
什么小骨头？
“就是一枚白色的圆珠子，大概这么大。”
宋檀耐心地给它比划了下，“你既然能化出人形，应该能做到内视吧，那个东西不属于你，你最好把它交给我。”
妖怪往杂草堆里缩了缩，目光有些闪躲，“什么圆珠子，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看到它闪躲的表情，宋檀笑容一敛，“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
她不再收敛身上的功德气息，浑身的金光几乎为她镀上一层金身，浑厚浩然的天地正气将压得妖怪想要趴在地上求饶。
见她这样不讲道理，妖怪也崩溃了，它的皮肤上浮现出众多鳞片，脸上属于鱼的特征也越发明显。
“我、我不能给你！我能够变成现在这样，都是因为那枚珠子！”
“噢？”
宋檀眸光微闪，“说说看。”
妖怪抽抽噎噎地抹掉眼泪，“……那时候我还只是一条鱼，一天夜里，有人掉进池塘，这珠子就是从他身上掉下来的。”
“我以为是什么好吃的，就把珠子吃掉了。”
“自从吃了那枚珠子，我总觉得特别饿，看到什么都吃，等到我吃完池塘里的东西，我就能变出人形了！”
果然是饕餮的神骨，而且还是四大主骨之一，根本不是她先前找到的小尾骨能够比拟的。
那妖怪的情绪变得格外激动，身上的妖气不断四溢，“如果把珠子还给你，我肯定会变回鱼的，我不要那样！我要做人！”
它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它不想再回池塘了。
宋檀看着妖怪身上冒出的鳞片，若有所思地开口道：“这枚骨头不属于你，我一定要拿回来。”
妖怪格外失望，它眼底掠过一抹狠色，身下的土地陡然化作一片水洼，身影瞬间消失在水洼和杂草之中。
“观主，它跑了！”
张姣姣着急地提醒着。
她听得出来那应该是姬老板的神骨，虽然妖怪没做什么坏事，但这毕竟是姬老板的骨头，她当然站姬老板。
宋檀不慌不忙地取出符纸，把符纸往逐渐消失的水洼中一拍，符纸在接触到水洼的瞬间迸射出耀眼的金色光芒。
“束！”
金光钻入水洼之中，原本平静的水面激起深深的金色漩涡，不过两秒，漩涡中央吐出一道半臂长的黑影。
“啪——”
一尾半臂长的胖鱼浑身缚着金红色光线砸在杂草之中，它双眼泛着绿光，显得格外灵动。
胖鱼努力地甩动尾巴，试图挣开束缚，随着它的挣扎，金红色光线闪烁着越缚越紧，很快就再也无法挣动。
它被绑缚着躺在草堆上，眼睛里写满绝望。
那神情看得吕靖自愧不如，一时间都没忍住动了恻隐之心。
不过很快他就把这种情绪按了下去——人家宋观主好心来救他，他怎么能支持妖怪、反对宋观主？
“这就是妖怪的原型？”
张姣姣兴致勃勃地蹲在旁边，随手掐了点杂草叶子，往胖鱼身上戳了戳，“它现在这样和普通的鱼应该没差别吧？”
“它现在被我用缚妖符捆起来，当然和其他的鱼没差别。”
宋檀耐心地解释说，“其他的妖怪也是这样，只要用缚妖符把妖怪牢牢捆住，妖怪就没有办法使用妖力，和普通同类也没差别。”
张姣姣追问道：“也就是说，我能把它像普通的鱼那样剖掉？”
听到这话，胖鱼眼底的绝望之色越发明显，它眼神一敛，圆鼓鼓的腹部隐约有东西在跳动，金红色的光线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开始闪烁，隐隐有崩断的迹象。
“不好，它要自爆！”
吕靖大惊失色，抓着师弟就想往后退。
宋檀伸手戳在它的腹部上，那股冲击的力量便轻巧化解开来。
“！！！”
胖鱼难以置信地往这边瞥，努力挪动着身子，试图看向宋檀。
“你想问我为什么能做到？”
宋檀耐心地问着。
胖鱼用尽全身力气甩了下尾巴当作回应。
“当然是因为我把你的妖丹锁了起来。”
宋檀解答完，轻巧地打了个响指，原本束缚在胖鱼身上的金红色光线骤然消失。
妖丹被锁，它便没办法动用妖力，也就没有捆起来的必要了。
胖鱼甩了下尾巴，试图化作人形，然而它几乎要把尾巴甩成风车，也没见有任何变化。
看它的尾巴都快甩秃噜皮了，宋檀好心借它一点法力。
——如果它曾经伤害过人，这法力对它来说就是致命毒|药。
金光一闪，熟悉的清秀少年再次出现在原地，它惊恐地看着宋檀和张姣姣，“你你你——”
她们居然想剖了它！
既然是没害过人的妖怪，宋檀面色缓和不少，她耐心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已经修炼出了妖丹，就算我取出珠子，你也不会变回原样，只是以后修炼速度会慢很多。”
“真的吗？”
鱼妖迟疑地看着她，“你不会是骗我吧？”
“我骗你做什么？”
宋檀眉梢轻挑，“你现在被我锁了妖丹，就算我要杀你，你也没法反抗，我何必拿这种话骗你？”
好像真是这样。
鱼妖仔细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它稍微放下心，嘴巴一开一合，吐出一枚圆溜溜的白色圆珠。
鱼妖把珠子递给宋檀，“你是要这个吗？”
“对，就是这个。”
宋檀笑眯眯地接过珠子，那珠子如玉如骨，直径有拇指那么大，比先前找到的那些骨头都要大。
这一趟找到了姬老板的四大主骨之一，也算是不虚此行。
吐出珠子后，妖怪感觉自己好像没那么饿了。
它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双脚，发现自己没有露出原型，它高兴地笑了，“真的诶！我还是人诶！”
宋檀：“……”
它借用她的法力化的人形，当然不会变化。
宋檀收回封锁它妖丹的法力，又将借给它的法力抽了回来，鱼妖的皮肤上不可抑制的冒出细小的鳞片。
它慌张道：“诶诶，怎么回事，我的鳞片怎么冒出来了！”
宋檀提醒道：“凝神屏气，抱元守一。”
“？”
鱼妖双眼茫然地望着她，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宋檀只好借它一缕法力，“调动你的妖力跟上来。”
跟随着宋檀的法力运转，鱼妖皮肤上的鳞片缓缓消失，再度恢复成原本清秀少年的模样。
它惊喜地看着自己光滑无暇的双臂，看向宋檀的眼睛亮闪闪的。
“记住这条运转规则，等你习惯了，就能保持稳定的——”
宋檀刚说完，忽然察觉到西南方向有一股极重的阴气朝着这边冲了过来。
“是那个鬼！它想抢我的珠子！”
鱼妖惊慌地叫了起来，“它身上有两颗珠子！”
两颗？
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下次再见姬老板，就算爽约肯定也不会生气了！
作者有话说：
姬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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