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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1 / 1)

容州西北边临着江的堤坝失修,驻军被武将领过去修堤,恰在此时,隐匿在容州群山中黑狼寨的土匪下山,将州府衙门一顿洗劫便罢,粮仓也抢得一干二净。闻言宋虔之顾不上吃东西,问:这么大的案,沈大人没上报?杨大人知道。沈玉书说。京里一点动静都没有,调兵把这个黑狼寨端了,粮食先抢回来发了。官银他也不敢用,这群土匪这么张狂,黑狼寨有多少人?宋虔之问。容州西南方圆数百里都是山,黑狼寨隐匿在群山之中,擅长游击。原本人数不多,今年秋季以来,上山投奔黑狼寨的平民百姓越来越多,不少携家带口地进山去。群山是成片连在一起,守也守不住,容州素来不是关口要塞,城里驻军不过两千,校尉单风领着,离得最近的军队在岭北,由白古游大将军坐镇北关,现在北关以外正在与阿莫丹绒一族作战,即使是休战期,也不好直接抽调。何况这个动作就太大了。沈玉书肤色暗沉,眼下发青,眼内带着数日不曾好好休息过的血丝。他向后一靠,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去,幸而被周先一把拽回来坐好。沈玉书一拍脑门:忘了,忘了,今夜一定要睡个好觉,否则不等渡过难关,我就先倒了。幸而三位大人及时赶到,不知道大夫可带来了?太医在路上。沈玉书面上一喜:那就好,多闻杜医正医术了得,有回春妙手一听这话宋虔之就知道他意思,打断道:不知道派的是谁。见沈玉书脸色又沉了下去,宋虔之说,总归是太医,杏林翘楚,州府且先放宽心,吃饱且就去睡,明天一早让人叫我们,沈大人明日要去施粥吗?沈玉书疲倦地遮了遮眼,摇头道:前些日有人来告,顺藤摸瓜抓了黑狼寨的二当家,明日去牢里问问他想清楚了没有,城中只差还没有人易子而食,这么下去怎么抓到的?这一桌平时宋虔之完全看不上眼的饭菜,他先还狼吞虎咽,现在听到沈玉书的话,竟有些食不下咽,放下筷子。他拉了数十石粮食送到城里,引起百姓哄抢,有人报官。谁报的官?宋虔之问。一个没抢到粮的男子。他做了官府应该做的事情。周先放下酒杯,拇指摸索着眼角的疤痕,眼神暗含激赏,如同暗夜里一道流星,沈大人明日不如捎我一起旁听。沈玉书疑惑地看了一眼周先。陆观开口道:沈大人想问出黑狼寨藏粮之地?宋虔之摇头:不止,想必沈大人想让此人画出黑狼寨的地图,好调人围剿。沈玉书眼现惊叹:宋大人高见。他有心赈济灾民,你就是把人放了,他还会来,不必逼问出藏粮之地。把黑狼寨剿了,再上报朝廷,那是一件大功。沈某岂是贪功之人。沈玉书叹了口气,黑狼寨盘踞在山中已近十年,匪患如火,此消彼长。这匪寨中已有两万余人。这么多人已经势同割据,加上容州眼前有疫情,为了一口吃的,投奔黑狼寨的人会更多。宋虔之心想,容州的问题竟比来之前知道的更多,那许三压根没提黑狼寨,不过许三是在容州一个县份,也未必知道州府的情况。明日我们也去会会黑狼寨的二当家。听了陆观这话,沈玉书愁眉紧锁。我们就在暗室,以沈大人为主,只是听,不干预沈大人断案。陆观这么一说,沈玉书没有话来推拒了,只得答应。晚上没吃饱,宋虔之渴得半夜起来找水喝。州府后衙一整座楼都是接待京官的,宋虔之也不再发烧,今夜是自己睡的,冷得手脚生疼,只想找一杯热茶来喝。随着宋虔之推开门,一阵寒风倒卷,吹得他两挂鼻水狂流。来人。喊了一声,没人来。宋虔之无语了。看来这州府衙门里,凡事都要自己动手。他左右看看,外面无人值夜,风吹得呜呜的响,也不知道哪儿有人能给点热水,凭着记忆下楼想去厨房。走到楼梯拐角,宋虔之打了个喷嚏,险些把茶壶摔出去。夜风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什么东西腐坏了,又似乎只是幻觉。嘎吱一声年久失修的楼板被踩出声音,楼梯墙面上一面镇邪玉镜。宋虔之左拐,刚踏出一步,迎面不知道撞上了什么,登时魂飞魄散。啊啊啊啊!!!!!啊!周先大口喘着气,勉强提着的裤带没抓住,硬壮的腿部肌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他连忙提起裤子。你叫什么啊?!宋虔之吓得半死,吓死我了!小侯爷,你把我裤子都吓掉了。周先无奈道。在哪儿添茶水啊?宋虔之问。周先:我怎么知道。你陪我去。宋虔之哆嗦着说,冷得要死,心说怎么没把袍子裹上。就在此时,两人同时听见一个缓慢沉稳的脚步声,踩着楼板咯吱咯吱的响。雪风呜呜地吹,分不清脚步是从上传下来,还是从下往上传。宋虔之与周先对视一眼,心脏几乎要跳出来,连忙往周先身后躲,但又不知道应该站在他上面一级还是下面一级。就在此时,两只手同时抓上了宋虔之和周先的肩膀。一阵魂飞魄散的惊叫响彻整个三层楼,被迅疾的风声吞没。黑暗中那黑影说话了。大半夜不睡觉,你们两个搞什么,断袖吗?分明是陆观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一丝沙哑。周先:陆大人您太黑了。宋虔之:你睡觉的时候也穿这么黑?待陆观将手中火绒点燃蜡烛,两人才看清,陆观披着他的墨蓝色武袍,敞着古铜色的胸膛,丝毫不惧寒风,冷冷注视着他俩,视线从宋虔之紧拽着的周先那半幅袖子移到他的脸上,继而厌恶地皱眉:鼻涕,擦一擦。☆、容州之困(叁)宋虔之缩着脖子,没精打采地问陆观:大半夜不睡觉,搞什么呢?陆观眯着眼:搞你。周先哈哈大笑起来,发了善心,低声道:宋大人口渴,起来找水喝的。顿了顿,他像是才回过神似的,陆大人这要去哪儿?随便走走。陆观往楼下走了两步,回头,走啊,你不是要喝水吗?宋虔之屁颠颠儿跟上去,陆观带着他往厨房去,正是夜深时候,四下无人,灶房的空气里夹杂着炭灰、柴火以及冷油的味儿。陆观自水缸里打了水倾倒在大锅里,熟练地生起火。一刹那间,火光腾地跃然照在他脸上。要烧一会,上去把衣服穿好。陆观头也没抬。宋虔之确实冷得不行,跳着脚上楼去穿衣服,再下来,给冷风来回一吹,彻底清醒过来。宋虔之挨着陆观身边坐下,伸手烤火取暖。陆观目光不由自主被他的手吸引过去。这是一双不常干活的人的手,宋虔之是练过武的,不知道用的什么兵器。陆观心里想,他的手指修长洁白,骨节细而分明,仿佛一管一管的玉笛,很好看。真冷。过来。陆观示意宋虔之坐近,一手搭着他的肩。这让宋虔之觉得尴尬,偷瞥见陆观神色如常,放下心来,靠在陆观肩前取暖,手往灶台伸,不断互相搓。你要出去?宋虔之感觉陆观这人心思深沉,大半夜穿得齐整地出来,一定不是为了尿个尿。嗯。陆观仿佛有心事。大半夜不怕撞见鬼。宋虔之揶揄道。心里没鬼,就是鬼现身也不会怕。宋虔之嘴角一勾,坐正身,示意陆观过去点儿。带我去,我也想看看,容州城里什么样了。陆观有些意外,看了宋虔之一眼,往灶膛里添火。烧开了水,盛在碗里,拿出去凉了不到半刻,宋虔之喝完水跟在陆观身后从州府衙门出去。两人在街上游荡,宋虔之比陆观矮一头,又缩着背,地上两条影子一长一短,俨然是两只结伴而行的饿鬼。陆大人你看。宋虔之指给陆观看。陆观:无聊。你不无聊,半夜出来溜达。宋虔之嗤之以鼻,挨着陆观走,虽不曾碰到陆观半片衣角,总归没有那么冷。长街之上,阴惨惨雪风漫天,细雪纷纷扬扬自九天飘降,稀稀落落的灯光从窗户透出来。这样的深夜里,竟有不少人家尚未睡下,零星的狗吠声、婴儿啼哭声时不时冲散死寂。走到杏林春|药堂外,只见那间药堂没关门,院子里拥着十数个人在等,人群寂静无声,孩子冻红的脸依偎在母亲的胸脯上熟睡。一个年轻人从内里出来,一头冲到了陆观身上。陆观将手一伸,扶他一把。多谢。那年轻人匆匆道谢,快步走去。家里人病了吧。宋虔之叹了口气。他手揣在袖子里,想到周婉心,不知道他娘在家是否按时吃过药睡下,在他四五岁时,他娘是很美的。长这么大,宋虔之见过无数美人,不曾有一个像他娘那般,拥有一双灵气充沛,宛如天人的双眸。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被宋家人磋磨得犹如一朵被吸干了精气的花朵,干枯凋落。这家大夫是好心人。陆观向里望了一眼,带着宋虔之走到病人中去。旁边一位大婶伸过头来问:大兄弟,你家人也病了?新来的两个病人让这些在漫漫长夜中等待的人有了一丝活气。一人道:面生啊,不知二位家住哪里?宋虔之与陆观眼神一碰,连忙掏心抓肺一阵狂咳嗽,依在陆观肩前。到贵宝地做生意,这是我二表弟。宋虔之:这是我大表哥。陆观嗅到宋虔之身上气息,那是很好闻,不似女人身上的馨香。陆观揽过他的肩头,让他能靠得舒服些。索性宋虔之将腿一跷,舒舒服服地靠着陆观,眼睛半闭着,一副病得糊涂了的样子。不容易啊,相依为命的。怎么跑到容州来做生意,秋后容州遭了大灾了,咱们想出城,出不去,还有你们这样的傻子巴巴儿往里钻呢?一个老头愤愤地拿拐杖捶地。就是,能跑还不跑,真是傻子。众人附和道。到容州来收些好砚,也没想到,突然就封城了。陆观愁容满面,也不知道州府大人怎么想的。立马有个中年男子说:沈大人是好官,小兄弟别胡说。就是,要不是沈大人自掏腰包每日施粥,要死好多人。妇人道。现在也死不少了,要不是沈大人,有钱也买不到粮。有人叹气,听说黑狼寨的二当家被抓了他是来做好事的,沈大人也没错,自古官匪不相容,当官的抓山匪有什么不对?不能这么说,咱们也吃了黑狼寨的粮听说黑狼寨劫了官库,哎,日子不好过。咱们城里现在十室九空,真不如死了算了。说话那人咳嗽了两声,斜靠在身后花架上,木架上早已空无一物,这季节活不下来花草,他使劲喘了数息,嘴唇微微颤抖。刘家的你快别说话了。边上人使劲抚了两下他的胸口。这时冰天雪地里又走来一个人,边走边咳嗽,一只手拼命捶着胸,走到人群边上,找了一个小角落正要坐,冷不防长凳被人抽走,一屁股就坐在了泥地里。你那人气得脸色青紫,双目鼓突,张嘴要骂。一个青年送病人出来,那人只得收声,怕被赶走。宋虔之注意到这一幕,悄悄靠在陆观身上问:那是谁?我怎么知道,很冷?陆观一低头,嘴唇几乎贴上宋虔之的额头。宋虔之面色微红,低声咕哝:要被你害死了,我风寒还没好,没人比你会折腾事。陆观耳朵红到脖子根,看上去很热。宋虔之将手到他脖子上摸了一把,疑惑道:这么热,你不是在发烧吧?陆观按住他的手,恼怒地瞪他:别乱摸。又解释道,我生来就这样,火体。宋虔之讪讪地虚着眼看那摔在地上的男人爬起来之后,便在一边缩手缩脚站着,不少人在看他,一眼接着一眼。他站了一会,掉头走了。人群开始议论。他还有脸来,我要是他,病死在屋里也不叫人发现。抽板凳那人呸了一声。别说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也是无奈。老者长吁一口气,说句话都很吃力。我就是穷死,也不干这挖祖坟的操蛋事。一个女人说:希望沈大人看在黑狼寨救了这么多人的份上,网开一面。我看官府是指望不上了,死了这么多人,没吃没喝,还把城围了起来。你们吃了沈大人施的粥,给他戴高帽,谁家饿死了人谁知道。远水不救近火,咱老百姓日子这么苦,朝廷可多看了一眼?那个李晔元李相,可为民做主了?男人重重哼了一声,他生的儿女金山银山吃用不尽,当官的谁不贪?你今晚吃的什么?沈大人又吃的什么?别说了!老者手中拐杖重重一杵。男人一脸不服气,收了声。一时间只听见油布上的雪声,沙沙的。到宋虔之时,陆观示意别的人先进去,足足坐了个把时辰,仅剩下宋虔之和陆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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