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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1 / 1)

宋虔之心里有点揪着难受,待那口气缓过去,才强打起精神,问周先:高念德审问闫立成的结果,你一点也不知道?周先泡得也有些懒洋洋,随口道:当然不知道。宋虔之嗯了一声。应该是他想得太多了,周先要是知道高念德是回来报信闫立成与苻明懋有勾结,那就会阻止他回来,不阻止则可能是苻明韶的授意,打算将陆观舍弃了。而要彻底舍弃陆观,就不能答应宋虔之回去,显然皇帝是愿意让宋虔之回容州,无论他是真的需要一个人去安抚灾民,还是单纯想跟太后作对,不希望宋虔之留在京城。起码苻明韶不是要舍了陆观。在楼江月的案子里,陆观已经知道了来龙去脉,他跟皇帝私底下应该还有约定,是什么约定,陆观没有说。不过宋虔之觉得,在破不了案就要让陆观丢性命的约定以外,一定还有别的。苻明韶提及陆观的语气还是很不一样,但太后是最了解苻明韶的人,她既然那么说了,苻明韶一定是做过什么。热气直往鼻孔里钻,宋虔之鼻子痒,打了一个巨大的喷嚏。周先擦了擦脸,先出水上岸,自己穿戴整齐过来展开干布,把宋虔之裹住,三两下擦干,服侍他穿好衣服。宋虔之踩在木屐上的脚,白得脚背透出青色血管。周先擦净他的脚。宋虔之很不好意思。这一个澡泡得舒服,仿佛打通了周身血脉,宋虔之晚上睡得很熟,一夜无梦,翌日天刚亮,就与周先再次上路。☆、正兴之难(叁)紧赶慢赶,总算宋虔之在腊月二十二入亥时分进了容州城。来接他的竟是熟人。马裕丰见到宋虔之便喜笑颜开,亲自为二人带路,只是奇怪:只有二位钦差回来?宋虔之不知他为什么这么问,随口道:是啊。大人辛苦,卑职替城中百姓白问一句,朝廷的赈灾粮什么时候能够运到,足够支撑到城里粮食吃光吗?宋虔之眼珠动了动。吃完之前一定有粮,怎么?宋虔之停下脚,转过身去看马裕丰。马裕丰连忙说无事,随便问的。宋虔之没再问这小小留守,他也知道如果不是逼急了,马裕丰不会来他的面前问。看来不在城中这几日,又有新的情况,恐怕还是坏事。宋虔之心想着,却也不怕,杨文去收买粮食了,他还是相信这大楚的管家。不相信他,又去相信谁呢?天已经全黑了,州府衙门热闹得像赶集一样,人山人海把整个衙门围得水泄不通,看上去也不像是病人。周先护着宋虔之从角门入内,进去就是二堂,在二堂跟沈玉书的师爷撞了个对面。师爷双目圆瞪:钦差、钦差大人回来了!登时整个州府都闹腾了起来。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一层一层传出去,顷刻间,整个州府里里外外都知道回京去要粮的宋虔之回来了。宋虔之被这阵仗唬得够呛,连忙回房去找陆观,陆观却不在。找了个丫鬟来问。陆大人在前门。他去前门做什么?宋虔之愣了,前门既不是看病的地方,也不是问案的所在,而且这么晚已经该睡觉了,他不睡觉跑到前门去当门神啊?昨夜城中有传言,说宋大人回京不会再回来了,朝廷也不会再管容州。龙金山退兵时大家都看着,沈大人是让他们搬走了一部分粮的,城中粮食紧缺,大家伙都担心,便在州府衙门外面围着。今日倒没闹事。陆大人是坐镇去了,他和大伙待在一起,城里人才安心。宋虔之本想去找陆观,又怕外面闹起来,找了个小厮,让他去把陆观叫进来。进屋坐下之后,宋虔之想喝点水,茶壶是空的,出去扯着嗓子一声大吼:来个人,烧水。等了没多久,有人来。宋虔之以为是陆观回来,起身迎上去:你怎么这么慢话音戛然而止,宋虔之定了定神,来的不是陆观,而是沈玉书。沈大人,您怎么又黑了。沈玉书:师爷出去催了催,热茶很快送来,宋虔之让师爷去把陆观叫进来。师爷一迭声叫苦:那些刁民把陆大人缠得紧,看不到粮,陆大人只要进来,怕是就要起祸事。宋虔之嗓子本就干得冒火,一听这话险些炸了:昨夜有人闹事?师爷看了一眼沈玉书。可不是嘛,差点没把府衙掀了。沈玉书:总不能让官兵强行镇压,我身上背的罪孽已经够多了。宋虔之一想,算了,沈玉书也将就吧。于是问:那天我走后,龙金山就退兵了?丫鬟说当场他就带走了粮食?大人走后不到一个时辰,龙金山就退回山中,按照他要的,给了三成粮。兵器与官银一分未取。探报说他已带着匪众,向西南更深入山中腹地十数里,重新安营扎寨。沈玉书摇头叹气,但昨夜府衙突然被包围,还都是城中百姓,陆大人当机立断,让人搬了把椅子,他亲自在门口坐镇。那些刁民,还砸了大人的头。师爷愤愤不平地叫唤。沈玉书前额是被砸青了一块,但是他太黑,现在听到师爷说破,宋虔之才看出来。那陆观坐在外面,岂不十分危险?宋虔之脸色一黑。沈玉书立刻道:没有,陆大人毕竟是钦差,他武艺高强,身材又颇为高大,自有慑人的气魄,比下官威风得多。宋虔之喝干一碗茶,站起来走来走去,脚步顿下,问沈玉书:是谁说我不会回来了?都这么说。沈玉书道,其实我也拿不准,小侯爷还回不回来。宋虔之给气笑了。不过在他没有回来的时候,沈玉书也好,这些城里的平民也罢,他那时拿太后外甥的身份出来打包票,就想过可能会有人拿他这身份做文章。这个节骨眼上他回京,不明真相的人可以有很多揣测,而他的身份就是对他自己最不利的武器,最能让人怀疑他是回京去窝着了。偏偏此事机密,陆观不能解释。想着想着,宋虔之后背湿了。还好他是回来了,要是一念之差去吏部给李晔元打下手,不回来,怕是容州城就在这一两日就会乱起来。闫立成何在?宋虔之突然问。沈玉书一脸莫名:在牢里。周先,陪我去见见他。地牢里只管着闫立成一个人,一走进去,就闻到一股屎尿与血混合的臭味。宋虔之差点吐出来。周先脸色也十分不好。宋虔之叫来狱卒,问他:怎么无人管他吗?狱卒战战兢兢道:前天有人换尿桶的时候被他打伤,这人又是重犯,身受重伤,打不得,怕大人们还要审。于是只好每天放新的尿桶进去,之前的一直没有机会换。宋虔之无语了。周先在上面朝宋虔之招手。等宋虔之走出门来,周先说:我叫另外一个弟兄来,我和他一起,先把牢房打扫一下,然后把闫立成绑起来,你再来。宋虔之本来还想坚持一下,说我不是那么不能吃苦的人,奈何闫立成那味儿实在让人受不了,只得回去等着。宋虔之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二堂,从这里能望见灯火通明的前院。人实在太多了,他好像看见了门中那把椅子,又被人挡住。看见,被挡住,看见,被挡数次之后,宋虔之虚起眼睛确认了那椅子里坐着的就是陆观,他的背影像一座巍峨高山,稳稳地坐在那里。千万人中,只有那一人,落在宋虔之的眼中,既是严冬飞雪,又是三月桃花。宋虔之愣愣在二堂站了会,神色变得坚毅,一手负在身后,向着外堂走去,挤着穿过人群,来到陆观身后。门下悬着两挂气死风灯,夜里风大,灯光微弱而飘摇。宋虔之默默在陆观背后一步之遥站住了。那人背脊坐得很直,手按在膝上,不知道是醒着,还是睡着,即便站在他身后,也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力量。他面前是一排接一排坐在地上的平民,地上铺着草席,许多人都已经互相挨着靠着睡着了。陆观若有所觉。就在陆观心念一动,要回头时,下面有人认出了宋虔之。是钦差?!钦差大人回来了!沈大人没有骗我们,钦差回来了,咱们有救了!一时间睡着的人纷纷醒来,各自欣喜,纷纷站起,七嘴八舌地议论。最多的是问钦差是否带了粮食回来。陆观也站起身来,他比宋虔之高出大半个头,背光之中,唯独那一双眼睛深邃明亮。宋虔之看着他深色瘦削的脸,头顶风灯洒下的微光在他眸中流转,一瞬之间,彼此心中都有些呼之欲出的情绪。陆观气息不稳地问:回来了?宋虔之嗯了声,匆匆把头低下,他有点想扑上去抱陆观,这冲动令他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宋虔之深深吸气,再抬起头时已十分稳重,越过陆观,走到人前,做了个手势,示意下面人都安静。他对上的是一双双充满渴盼的眼睛,有一股热血在宋虔之血脉中冲撞。乡亲们,我已将容州的情形据实以报,上达天听,不日户部将重新拨下赈灾粮。城中粮食还能支撑月余,大家先安心过年,年后户部自会派人将粮食运到。人群倏然静了。那些眼睛中的亮光消失了。半晌,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来。是宋虔之的老相识,黄五。他仍是颤颤巍巍拄着杖,一左一右各有一名中年男子将他扶出。宋大人,我们容州百姓,就全赖大人了。说着黄五咚一声跪了下来。宋虔之本以为黄五是出来替百姓质问他的,连他自己也觉得,空口白话,没有带粮回来,这一关会很难过。其余众人面面相觑,少数人也跪了下来,更多人则是站着,与宋虔之对视。宋虔之看得出,他们眼里都是问号,也是迷茫,更是无助。黄五跪直身,高声道:是宋大人与陆大人,孤身直入黑狼寨,抓了匪首,探明粮仓所在,才运回这一个月的救急粮食。也是宋大人与陆大人,亲自带人将城中密道口尽数封堵,否则不仅你们的父亲丈夫儿子要为守城而战,家中更会遭山匪洗劫,不是死于战乱的马蹄,就是被饿死。于你们有救命之恩的何太医,也是宋大人与陆大人从京中带来。乡亲们,做人要有良心,若是不知恩不知耻,岂不枉为人哉!更多人跪了下来。宋虔之揉了揉眼,想说点什么,鼻腔里却一股酸涩。放眼望去,跪在他脚下的百姓数不胜数,他们中大多满身穷困,一脸风霜。所有人脸上都写着担忧与恐惧。宋虔之双手叠握推出,低头躬身,向衙前数不清的人行了个礼。此时有人高呼:我们相信宋大人!黄五爷说的没错,要是知恩图报都不懂,就不要做人了,变猪变狗变禽兽!相信宋大人!我也相信宋大人!一时间豪言壮语此起彼伏。宋虔之视线模糊了,深吸一口气,令自己平静下来。乡亲们,我宋虔之以人头发誓,春耕以前,一定解决容州城内缺粮的问题。顿了顿,宋虔之又道:今日是腊月二十二,还有八天,就是除夕。明年立春在正月初十,那便是还有十八天。即使赈灾粮不到,城中余粮也够支撑到那时,但春耕后须得百余天才能收粮,收粮以前,朝廷一定会拨下充足的粮食,大家只管安心耕作。现在最要紧的是,家中病人好好吃药将养,咱们还像往年一般好好过年,即便是这个年过得穷一些,精气神不能灭。该养的力气咱还得养起来,等待春耕时节,熬过去这百余天,又是一个丰收年。大人,朝廷是不是与黑狄开战了?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宋虔之神色一变,却没看到是谁在说话。在打仗了?有人问。宋大人,这事要是真的,朝廷还能按时拨粮下来吗?又有人问。黄五看不过眼地拄着杖站起来,手中拐杖甩向人群,指点着众人。我看宋大人就不该跟我们废话那么多,州府白养着我们从秋收至今,皇上又派太医下来为我们治病。要不是宋大人带人上黑狼寨去深入狼窝,我们之中还有多少人能站在这里咄咄逼人。两日前有人说是,怕宋大人跑了。黄五嘴角露出冷笑,怒得浑身发抖,现在宋大人回来,也承诺我们会解决粮食的问题,好言好语相劝,不愿意回家过年的就在这儿坐着吧,我黄五一把老骨头,坐不住,便不奉陪了。这两日,我所求就是钦差回来,就证明朝廷还是把我们容州放在心上,如今老朽是得到答案了。黄五站着摇摇欲坠。得寸进尺,无耻之辈,就堵在这儿吧,最好你们把钦差全逼死,就有人能回去给你们要粮食了。黄五朝宋虔之拱手,便在两个随从搀扶之下离去。人群静了片刻,又有人高呼:走了,回去过年,今天把宋大人就逼死了,谁还能去要粮?你们进得了宫,见得到皇上吗?那人上前,依照黄五的样子,朝宋虔之拱手一礼,就走。陆陆续续有人下跪磕头,离去。前后花了小半个时辰,聚在州府衙门外的百姓才接二连三散去归家。宋虔之累得不行,面对着府衙门前空荡荡的街口,茫然地走下台阶,坐在阶上,望着深黑不见底的夜空。陆观走到他的身边也坐了下来。这两天陆观是怎么过的呢?空口白话想让这一个个活人相信,那都是命啊。宋虔之为官四年,从未真正与底层百姓接触过,现在想起在宫里吃的早膳,登时心中不知是何滋味。陆观听见宋虔之叹了口气,伸手想握宋虔之的手,被他避开了。宋虔之侧头看他一眼,那一眼十分复杂。你想做我哥哥?陆观一愕,显得局促,不知道怎么答话。他不是想做宋虔之的哥,他只是知道,回京以后怕是死之将至。若不是这样,不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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