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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1 / 1)

宋虔之边走边吃,陆观就将另一半用纸包裹起来,揣在怀里,等宋虔之吃完了再拿出来,还是热乎的。你不吃?宋虔之不太情愿地分了一半给陆观。陆观吃得很小心。宋虔之看着他哈哈地笑。压在心里的担忧被陆观的吃相驱散,笑声止住,他深吸一口气,咬一口剩下的红薯,吃完拍干净手,牵着陆观,边走陆观边和他说话,告诉他怎么走。·屋檐下铜铃轻轻响动。管家走进来,低下头,出声道:老爷,宋虔之回来了。李晔元早已听见有人进来,这时将眼从秦禹宁差人送来的信上移开,唇上胡须轻轻抖动。带他进来。秦禹宁的信让李晔元头疼。苻明懋露了面,第一个就是去见宋虔之,但他的目的不能是去见一个无兵无权的王室鹰犬,他要的,是把他回来了的消息散播开去。而直接来见他或是秦禹宁,都是过于危险的举动。李晔元闭上眼,手指摸上茶杯,杯壁已凉。走进门来的第一眼,宋虔之只有一个念头:李相又老了。回来了?李晔元闭着眼,眼下现出数日未曾好好休息的乌青,他一只手轻覆住桌上的杯盏,双鬓银发刺人眼目,眼角数道皱纹伸入鬓边,而两道细长的眉,竟也呈现出灰败。是,参见宰相大人。宋虔之与陆观齐齐行跪礼。起来。李晔元睁开双眼,慈眉善目之中,双目却散发精光,瞳仁极黑,格外深邃,仿佛有洞察人心的力量。宋虔之看了一眼陆观,见陆观朝他打眼色,不明所以。他想了想如何开口,正要说话。李晔元揭开杯盖,低下眼去吹茶沫时,陆观抬手擦去宋虔之嘴角沾的红薯。禹宁的来信,本相已经看过,虔之,你拿去看看。李晔元道。宋虔之接信疑惑地看了一眼,见到信上秦禹宁已将他告知的关于苻明懋的事情写清楚,还有孟州的战况,寥寥数笔,写到镇北军已经南下,孟州城可以守住。秦禹宁在信中征求李相的同意,在见到苻明懋之后,是否可以直接杀死。李晔元:虔之,镇北军是你拿先帝的霸下剑去搬动的吧?是下官擅自做主。宋虔之看不出李晔元的态度,谨慎道,当时并不确定白古游大将军能听令增援,毕竟没有陛下的那一半虎符,霸下剑始终是先帝之物。幸而将军有恤民之心,不忍见孟州百姓受战乱流离之苦。李晔元手指在桌上轻敲,并不说话。宋虔之硬着头皮接着说:下官领按察使一职先到了孟州地动受灾最严重的洪平县,县令徐定远领全县军民抗击黑狄,战事凶猛,洪平县地动之后,全县只剩下数百人,下官得知风平峡破,就告知了徐定远,他本可弃城而逃,却没有这么做,领着驻军死守洪平,为辖内百姓西逃争取了足够时间。下官到孟州以后,许诺孙俊业,半月以内,援兵必到。李晔元坐正身。宋虔之道:于是下官派人带着霸下剑去北关求援。为什么是白古游?李晔元静看宋虔之,等他的回答。屋檐下挂着的几个鸟笼子里,鸟儿啾啾啾的叫声倏然明显起来,往宋虔之耳朵里不住地钻。离孟州更近的,有灵州驻军,还有穆定邦的水军,但穆定邦的军队刚与黑狄兵激战过,而且败退,如果硬要穆定邦的水军应战,只怕不仅无法战胜,还会将士气一挫到底。而灵州驻军人数不多,一旦孟州告急,跟着容州、灵州,是黑狄长驱直入攻取全境最佳的路线。灵州与孟州又是富庶之地,两地都有供给全国的大型粮仓,所以孟州绝不能丢,孟州守不住,我大楚殆矣。李晔元感到一丝震动,以前所未有的耐心看着这个年轻人。下官得知镇北军增援孟州,既喜且忧。苻明懋当年谋逆,被发配到北关,却偷潜回京,且这几年他显然不只在京城活动。此事细查起来,就怕皇上怀疑白将军的忠心。李晔元这才反应过来,不禁也有动容:你来夯州,是为向皇上禀明情由,打消他对白古游的疑虑?正是。李晔元才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皱眉,摇手道:你怕是不懂陛下。今上多疑,下官自有办法。宋虔之胸有成竹地说。本相年纪大了,早晚要把位子腾出来,陛下的意思,大概也是好意,想让本相早日过上寒江垂钓的悠闲日子。若不是危乱之局,本相今年便打算告老还乡。宋虔之听得心惊。皇帝在查李晔元,以李晔元的势力和对权谋的谙熟,不会不清楚。越早脱身,才能脱身,否则真的让皇帝抓到把柄,到那时不要说告老,怕是命都要丢在京城。然而,局势却没有放过李晔元,这个当口上,谁都不可能辞官。就算是李晔元写折子上去,苻明韶也不会批。查人的时候一心想要扳倒李相,想不到不过是一个月的光景,苻明韶不仅不能办李晔元,还得硬把李晔元绑在自己船上。宋虔之想了想,迟疑道:苻明懋找过下官,下官想,他应当只是想将他回到了京城的消息,通过下官,传递给宰相大人。苻明懋不会不知道现在除了李晔元,谁都不能进宫面圣,到这份上,宋虔之已完全不敢小看他的消息网。毕竟只有宰相大人能够进宫,无论下官回京是复旨还是请旨,都得经过大人,自然会将此事告知大人。李晔元:苻明懋一直就更聪明。他似乎还有话想说,但看了一眼陆观,没有说出来。你来找我,是想立刻面圣?李晔元问宋虔之。宋虔之点头:是,最好今夜就能见到皇上,白将军之事越早禀报越好。李晔元沉默片刻,起身,从架子上取下大氅。宋虔之躬身走上去,替他披挂好,系好带子。你们二人,还没有用晚膳吧?李晔元想起来,叫来管家,吩咐就在他的书房里传膳。你们先吃饭。李晔元走了出去。这个时候还不到用晚饭的点,宋虔之愁眉苦脸地坐下来。陆观拉住他的一只手,从宋虔之的膝头拉到自己腿上。陆观裤子只有一层,宋虔之手掌中便是人的体温从布料传递到皮肤,而且摸得出陆观的腿肌,十分强健,一时走了神,捏了几下。外面下人走动的声音传来。宋虔之这才回过神,两人坐到桌边去吃饭。拿着筷子挑挑拣拣了半天,宋虔之摇头叹气。快吃吧。陆观给他夹了一筷子咸笋。堂堂宰相府里,吃得这么差。宋虔之抱怨着,饭太硬,腮帮子都咬得发酸,加上才吃多了红薯,勉强就着汤把饭扒了。不吃了?陆观叫人进来收拾桌子,走到木柜前,随意拉开抽屉乱看。宋虔之看了他一眼,做贼似的又看向门口,外面无人把守。能放在此处的必定不是重要之物。说着宋虔之让陆观注意点,开始翻信。信中都没有署名,字迹让宋虔之觉得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儿看过。信里所写的事情,也不是近来发生的,对着信中的日期和年份,越看宋虔之越觉得莫名其妙。这里面所书的事情,发生在快十年前了。因为害怕有人过来,宋虔之都是匆匆一眼扫过,突然,一封里面只有两个字的信让宋虔之停下了手。陆观本一直在留意门口,注意到宋虔之的反常,压低声音问他:怎么了?信纸上两个字跃然进陆观的眼中。杀之。就在此时,门外脚步声响起,陆观一把将宋虔之按在木柜上,低头来吻。外面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宋虔之手里的信在被陆观扳过身来吻时就已经掉回到抽屉里,抽屉被他的背撞回原位。吻了片刻,宋虔之好不容易往后离开陆观的唇,喘着气说:走了话音未落,陆观重新吻了上来,这一次温柔而深入,吻得宋虔之浑身发热。分开时,宋虔之尴尬地理了理□□,相当无语,想说陆观几句,被他亲得又挺舒服的。你知不知道,跟李相写这些信的人是谁?他们要杀谁?陆观突然正经起来。宋虔之脸还发红。他勉强镇静下来,思忖片刻,说:字迹我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都是旧事,不着急,事情往往在你不想的时候,就有答案了。陆观把抽屉打开又看了一眼,拈起信纸,装回信封,将信按看过的顺序整理好。宋虔之只看了一眼,将其中一封信边角扯出一寸,令它突兀地歪出来,这才点头。陆观关上抽屉。☆、妙女(叁)两人在李晔元处等到酉时,外面天已经全黑了,宋虔之颇有点坐不住,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就在宋虔之想说干脆明日再来时,管家过来说李晔元回来了,前院也有人在叫嚷老爷回来了。宋虔之松了口气。廊下飘摇的灯光照在李晔元脸上,他显得很疲倦。蒋公公在外等候,你们现在进宫去吧。李晔元说完咳嗽了两声。大人身体还好吧?宋虔之担忧地问。李晔元也是上了六十的人了,这半年糟心事太多,竟像是要把他压垮。李晔元摆了摆手示意无事,让管家送他们出门。宫里的马车停在李晔元的宅子外面,昏暗里躬着身走过来一个人。蒋梦。宋虔之刚要说话,看到蒋梦的眼神阻止,只得先和陆观上马车。马车颠簸起来,蒋梦才钻进马车来,高声道:二位大人好,咱家奉陛下手谕接大人们进行宫。这话是要让外面的车夫听。宋虔之眉心一皱。蒋公公请坐下。宋虔之道。蒋梦坐下后,始终一言不发,宋虔之看了他一次,两次,三次,明白过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突然,蒋梦伸手过来抓宋虔之的手。宋虔之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见到蒋梦将他的手摊开,在他掌心写字。【莫,提,太,后。】宋虔之惊疑不定地看蒋梦,蒋梦放开他的手,靠在车板上,怀中一柄拂尘,闭目养神起来。这一路很短,下车时宋虔之心里还在想,李晔元进宫请个手谕竟然那么久,到底苻明韶是个什么态度?蒋梦持手谕十分顺利地将宋虔之与陆观带进州府衙门。一路窗格、影壁、跨院、对门都是崭新,应该是夯州州府为迎接皇帝圣驾,重新粉饰过。虽然是州府衙门,各院都着意新添了山石盆景、名贵花木,这座州衙比宋虔之想象中大多了,还挖了一面湖,湖中倒映着周围数十盏石灯,宛如将星空覆在了地上,宋虔之暗道,这个夯州州府倒是会享受。走到灯火通明的一间院外,蒋梦停下脚步。二位大人稍等。院子里传出曼妙的歌声,是个女声,轻灵得像是仙音。伴着低沉忧伤的吹埙,听来愤懑难纾,令人心中不快。宋虔之跟陆观匆匆对上一眼。陆观上来握了握他的手,摸到宋虔之手指冰冷,便捏在自己温暖的掌心。宋虔之小声道:你那旧爱有新欢了。陆观:待会我帮你好好看看,长得怎么样。我自己看。宋虔之瞪他:你看什么看?你知道我最不会跟女子打交道,我脸上这么狰狞一个罪人的疤,她不会瞧上我。你不一样,你生得好,被她看上了怎么办?陆观嘴角噙着笑。宋虔之脸一红,一时语塞。陆观又道:待会我来说,必要时你再补充。宋虔之正要说不行,他已经想好了,反正苻明韶多疑,只要一个劲往白古游身上扯些他拥兵自重的说辞,苻明韶一定会反过来怀疑是他宋虔之不怀好意,反而不会追究白古游。蒋梦却出来了,请他们进去。院子里的乐声短暂停了一下,这时又已经重新演奏起来,换了一首春意融融的曲子,什么乐器都有,唯独不闻吹埙。其中一间大屋,是将前后左右四间房舍打通,连在了一起,门上垂挂雪白纱帘,仿着承元殿的布置。承元殿是皇宫内议政之所,而这一处,进了纱帘中,却是歌舞班子。数名绿裙舞姬簇拥着一名红衣舞娘,那舞娘赤着双足,和着乐声转圈,半刻之中,就转了上百圈,以一只脚为中心,另一只玉足稳稳立定。姣好的面容在灯下如同明月白雪。宋虔之无语了。那不是秦明雪吗?再回头去瞧歌舞班子,不就是琵琶园那些人吗?个个都有点眼熟,还是中秋宫中设宴时见过的那些艺人。唱歌的女子在一面屏风隔出的东面,珠帘垂挂,里面单坐着一个人,一杯接一杯地喝酒。陆观看了一眼宋虔之。珠帘之后坐着的,只能是苻明韶。宋虔之第一次生出了一种大逆不道的念头,就在苻明韶掀开珠帘走出来的那刻,他突然想到了苻明懋。苻明韶喝得满面通红,一身素白,只着单衣,这屋里接了地龙,十分暖和,他喝得满脸满脖子都泛着红。眼神混乱地来回从宋虔之和陆观身上扫过。宋虔之下意识看了一眼陆观。陆观上前一步,将宋虔之挡在身后,因为苻明韶手中握着一把剑。苻明韶脚步踉跄,向着屏风那侧晃去,这时乐声到了一个高潮,秦明雪的舞步再度飞旋,如同一只不可捉摸的蝴蝶,从宋虔之和陆观身边绕过去,苻明韶手中的剑摇摇晃晃,向这只蝴蝶扑去。陆观带着宋虔之退到屋子一个角落。苻明韶仿佛压根没有注意他们,只顾着追逐秦明雪。屏风后的女子,唱着一种古老的语言,宋虔之不能完全分辨她唱词的内容,那是一种古语,他只在很小的时候,听到外祖教过一些简单的,比如说小牛、马、猪、春花这类常见的物事。等宋虔之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顺着女子的歌声,脑海里层出不穷地浮现着童年一帧一帧的美好画面。再看陆观,陆观眼神也现出一些痴迷,甚至没有注意到他在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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