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往事,在陆珏的讲述中,就如一幅拼图,慢慢补全了缺失的内容,展示出了本来的样貌。
陆珏十三岁那年,陆成衍带着那个芭蕾舞演员进入了陆家。
起初女人和陆成衍感情很好。
女人对陆珏也很好,当成亲生儿子一样,又不会像其他女人一样,为了讨好他过分的殷勤。
陆珏对她也不反感。
她和陆成衍也以前带回来的任何女人都不一样。
她温和、善良、从不会趁着陆成衍不在时,在他跟前说任何奇怪的话。
那时候陆珏甚至觉得如果她真的能和陆成衍结婚,也挺好的。
但是这样平和的日子并没有维持到一年,就裂出了碎痕。
纵然那陈阿姨再年轻美貌,但总有看腻的一天。大约就一年的时间,陆成衍又故态复萌,开始管不住自己。
作为同床人的陈阿姨自然发现了,从忍耐、到劝说,最后到爆发,也不过是极短的时间。
从此后,陈阿姨就像变了个人,变得捕风捉影,一点小事就抓住不放,陆珏经常听到两人剧烈的争吵。
家里乌烟瘴气。
陆成衍也经常不回家。
这无疑就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天天同住一屋檐下,陆珏对陈阿姨变化的感受最深。
温和不在,整日以泪洗面,一点小事不顺心就变得歇斯底里,有时候那双空洞的眼睛盯过来,陆珏都会觉得心惊胆战。
她也开始同其他女人一样,对陆珏说一些奇怪的话。
不过不是想逼走他,或者是对他充满了防备。
而是一些神神叨叨的胡言乱语。
“你以后不会变成你爸爸那样吧,到处沾花惹草,小珏,你不能变成那样!你知道吗!”
“小珏,你知道爱情多可怕吗,会让一个人变得不像自己,最终给你带来无穷无尽的痛苦。”
“小珏!远离爱情!不要对爱情抱有任何期待,那东西能让人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你们流着一样的血,你也会变成那样!!!”
后来,陆珏做梦时,都经常会梦到陈阿姨睁着一双空洞的大眼,对他言辞冷厉地说出那些冰冷的、恶意的、宛如诅咒的话而大汗淋漓的惊醒。
他也曾经试图劝陈阿姨离开陆成衍,和那样的男人在一起不值得,但换来的也只是在耳畔声嘶力竭的尖叫和辱骂。
陈阿姨一声声质问他,是不是这就是他早就想看到的结果,是不是她和陆成衍变成这样,也有他在其中推波助澜。
但即便这样,陆珏其实也不憎恨陈阿姨。
他觉得她只是病了。
总有一天会复原的。
他十四岁生日那天,女人突然给他打电话,语气温柔地说给他准备了好吃的,让他放了学就回来。
陆珏很开心,以为她终于想通了。
但回到家,他看到的了一地的血。
陈阿姨坐在厨房里,头发蓬乱,穿着一件十分少女的白色长睡衣,衣服上、手上全是淋淋的鲜血。
地上用血污写满了各种对陆珏和陆成衍的诅咒。
她因为失血过多,已经快昏迷过去了,听到声响,还勉强地抬起头,对陆珏笑了下。
那个笑容是带着恶意的、充满报复意味的。
那天,陆珏将陈阿姨送到了医院。
他的白衬衫被血迹染得斑驳,站在医院走廊里,看着抢救室亮着的灯。
过往的人,看到他都下意识远离,并用奇怪的眼神盯着他。
那晚,等到半夜,陆成衍都没出现……
宋折意听得心脏发颤。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之前的陆珏会那么排斥婚姻,排斥恋爱。
因为这些都是陆成衍和那个女人给他留下的噩梦。
她扭过身,抱住了陆珏的肩膀,明明那么宽厚的肩,此刻宋折意觉得其实也是单薄羸弱的。
因为这么多年,他一个人承受了所有。
许久后,宋折意吸了吸鼻子,问他:“那你又为什么和你爸爸吵架离家出走啊,还是因为陈阿姨吗。”
陆珏想了想,很平静地说:“也不全是,从医院出院后,她就被她家人接走了,听说送去进行了精神方面的治疗。”
他顿了顿,“但没过多久,陆成衍又带了其他女人回来,我把那女人的东西全部扔了出去,让陆成衍不要再勾三搭四了。”
说到这里,陆珏轻笑了下,“可能他处于上位太久了,到处都是对他的追捧和恭维,他听不得这种话,恼羞成怒了,就让我滚了。”
“所以,我就真的滚了。”
宋折意心脏沉甸甸的。
她不知道为什么上一辈的恩怨情仇,要波及到一个十多岁的少年身上。
在整个事件里,那陈阿姨一开始确实是受害者。
但最后也变成了行凶的刽子手。
只有陆珏才是最无辜最可伶的一个。
宋折意沉默了会儿,再次开口时,嗓音带上了清晰的哭音,“你还恨陈阿姨吗。”
“不恨,她也只是个可怜的女人而已。”
不恨。
但是因为后来她做的种种,也耗光了他对她最后一点喜欢而已。
就像不久前,他说的那样。
他已经没有继续介绍女朋友给她认识的必要了。
所有情分早就在一次次诅咒恐吓里早就耗尽了。
“那你恨你爸爸吗。”
宋折意又问。
陆珏沉默了下,笑着说:“以前恨吧,所以出国留学都选了伦敦,因为那里没有任何陆家的产业。”
“当时我就想着远离他,离陆家越远越好。”
他顿了顿:“不过后来,随着年纪增长,看到他也老了,也没再胡搞瞎搞了,也就慢慢释怀了。”
释怀了吗?
宋折意想,应该没有。
年少时留下的伤痕,哪怕痊愈了,还是会落下痕迹。
不然陆珏不可能那些年创业得这么辛苦,都不愿意和陆家再牵连半分。
即便没有陆珏的帮忙,陆珏还这么年轻,能做到这样,有如今的成就,宋折意已经觉得很棒了。
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十一点了。
宋折意想到陆珏明天还要飞伦敦,赶紧催促陆珏去洗澡。
陆珏捏着她手指,“一起?”
宋折意的心痛难受,因为这句话又跑得无影无踪了,她红着脸锤了他一下,小声说:“别闹了,你明天还要早起坐飞机。”
陆珏明天上午十点的飞机。
影视城离最近的机场都要两个小时时间。
“行吧。”
陆珏遗憾地叹了口气,意有所指地盯着她眼睛,“那等我回来,再一起好不好~”
宋折意被陆珏这充满暗示性的话,搞得面红耳赤,最后还是轻应了声,将陆珏推进了浴室。
陆珏洗了个澡出来,看到床上的床品不是酒店常用的一片白,而是他在宋折意床上见过的,粉蓝色带蝴蝶结的床品。
他不由愣了下,转眸看向还坐在沙发上抱着本书在看的宋折意。
“兔子老师,这是?”
宋折意抿唇浅浅笑了,嗓音软糯地说:“枕芯和四件套都是我从家里带来的啊,我想这样或许你就不会觉得自己在住酒店了。”
陆珏轻握了下拳头。
原来,兔子带那么大的行李箱,是为了装这些东西。
心里涨得满满,刚刚见到那女人时,他也只是情绪短暂波动了下,很快就好了,说起那些往事,他更是毫无波澜了。
但是听到宋折意这句话,他忽然就有些绷不住了。
被人在意,被人心疼的感觉真好。
陆珏三两步走过去,捧住宋折意的脸,深深吻了下去。
这个吻缠绵又温柔。
倾注了陆珏所有的爱意。
晚上,陆珏抱着宋折意,两人躺在床上说话,没什么重要的,就是说一些他这些年到处看过的风景和趣事。
“兔子老师,以后我带你去潜水好不好。”
“好。”
陆珏又问:“爬山呢。”
“好。”
宋折意突然还记得许缜说过,陆珏手臂上的那条伤痕就是爬山留下的,抬眸对上陆珏亮晶晶的眼睛:“你手上伤是怎么弄出来的啊。”
陆珏的嗓音在黑夜里更低沉了些:“去年吧,和周文源他们一起去攀岩,周文源那傻逼,自己耍帅,踩滑了,差点从崖壁上滑下去,我拉住了他,手臂不小心撞了一下。”
愈合后还那么明显的疤痕,绝对不是陆珏说的不小心撞了一下那么简单。
宋折意心疼地摸了摸,陆珏的左手小臂上那条还微突的伤痕。
陆珏呼吸沉重了些,“别乱摸。”
宋折意赶紧收回手,将头往陆珏怀里又埋了埋,小声说:“不要爬山了。”
陆珏笑了起来,胸膛发出阵阵愉悦的闷响,“好,都听你的。”
片刻后,宋折意又推翻了自己说的话。
“也可以爬,但是不要做太危险的事了,以后,我陪着你。”
“放心,以前是年少轻狂,不把命当回事,现在不一样了。”陆珏在宋折意额头上亲吻了下,“我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