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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1 / 1)

魏青琢虽然不说话,可却是一脸的疑惑。杜夜阑看着桌上拘谨的陈策和木着脸的定荣公主,依旧从容不迫,他让下人去添置碗筷,然后便问道:“书院最近课业看上去不重,年轻人还有精力四处游玩。”陈策这会儿直勾勾盯着杜夜阑,紧张地不敢说话。一旁青琢便说道:“最近课业是不算很重,因为师兄们都去参加科考了,所以书院的先生们将心思都放在师兄身上了。”“不过最近母亲盯我盯得紧,我在家中片刻不得玩耍,只能呆在书房里。”我看着魏青琢这眉头紧皱的模样,便道:“在书房有什么不好的,书中自有大千世界,你这个年纪,多读些书,明白世间道理,比起出门和酒肉朋友胡乱玩耍,被带坏了性子要好得多,这才是不负韶光。”我想着我那时候被软禁皇子府,都靠着那一屋子的书打发时光,日日明白些未曾听闻的大道理,才逐渐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正视了自己。可思及此,我心中也不免有些失落。若我曾是个男儿,那父亲必然也时时刻刻盯着我去看书学道理,我又怎么浑浑噩噩走到那样进退两难的绝境之中。魏青琢还想要反驳我,却听到杜夜阑说道:“你们这个年纪,是该多读些书。我像你们这个年纪,便是宫中御书房里珍藏的那些书,都已经读得了十之八九了。”一旁定荣像是找到了空出,立刻说道:“丞相您不是十四岁就当了状元吗?入朝为官之后还有这么多闲暇时间看书?”陈策不愧仰慕杜夜阑,这会儿也不帮定荣说话,忽地便站了起来,高声说道:“通宵达旦,废寝忘食,在忙也能抽出时间来看书的。”杜夜阑居然低头认真想了会儿,然后淡淡笑道:“那倒是没有,我方才说的不对,我十四岁之前,已然是将天下藏书看了十之八九了。入朝之后,看得多是案疏奏章,剩下时间应当都在忙公事。”虽然杜夜阑说着话地时候,脸上笑意谦虚内敛,但怎么看,说的这些话都不谦虚。我抬头望去,身边的三个少年人脸上都露出了一丝丝羞耻来。不过片刻之后,定荣便又昂起了斗志。“读万卷书应当行万里路,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看书肯定是不行的。书中的道理再浅显明白,不自己去验证一番,怎么会知道这道理的真假?这世界上糊弄人的书也很多。”杜夜阑点头,面露赞同。“这话不错,但应当不是魏学子你说的,相比是从别处听来的吧。”魏青琢立刻接话,“姐夫你说的不错,这话原是我们王宗师兄说的。王宗师兄也很厉害,他自小便跟着他祖父四处行医,一边读书一边给人看病,到书院后常常告诫我们,纸上得来终觉浅,很多东西是书上不会教我们的。”杜夜阑抿唇不言,半响道:“这个王宗,倒是个有意思的人。他是何时来的九越书院?”陈策说道:“王宗师兄是三年前就在九越书院的,不过其实九越书院也是三年前才在京都开办起来的,里面教书的先生,有好几位都是隐居在民间的大儒,原先也并不在京都教书。”如此说来,王宗是九越书院的第一批学生。杜夜阑:“九越书院的院长是程听雪,前些年我曾经上程府拜访过,想请程老入朝为官,但是被拒之门外了。”陈策面色一滞,忙说道:“我们程院长年纪大了,身子不好,也不常来书院的……但是程院长对丞相你也是很赞赏的,他说您能做南越的丞相,是南越百姓之福。”陈策看上去不像说谎的样子,只是这话怎么听都像是找补。边上定荣这会儿倒是没有帮忙说话,也没嘲讽杜夜阑,而是说道:“如果程院长愿意入朝为官,那自然是极好的。他虽然远在江湖,但是在治国之策上很有见解,甚至不少的见解与杜丞相你这些年做的事都不谋而合。”“不过,程院长如今这个年岁,在家享受天伦之乐也是极好。若入朝堂,指不定——”定荣说道一边,陈策便立刻推搡了定荣一把,面露骇色。定荣瞥了杜夜阑一眼,没再说下去。不过她剩下半句话的意思,其实在场人都懂。程听雪的主张若是多于杜夜阑一样,那必然是与满朝文武背道而驰,他这个年岁不像杜夜阑可以有那样的经历和耐心去与人周旋,明争暗斗。入朝搞不好还会被气病,远不如当个书院院长舒服。杜夜阑沉吟片刻,饮了口酒,道:“入朝为官,为的是天下百姓,国家社稷。乡野教书,为的是传道授业,教出来的弟子最后或入朝为官,或遍布江湖,靠着自己的学识和一技之长,同样也造福百姓,造福国家社稷。只是大家选择的路不同。”我看着杜夜阑的侧脸,他棱角分明的轮廓在暮光之中显得柔和沉稳许多,我往上看了眼,还是在那一丛茂密的乌发里看到了几根银丝。当书院的院长和当丞相,都是为了造福百姓社稷,听着虽然相同,可当一国之相远比当一院之长要难得多。我们看定荣他们是年轻人,可是杜夜阑如今不过二十四,我也才不过二十三的年岁,却仿佛是极老极老的人了。杜夜阑的身上,几乎完全没有他这个年岁人的意气,若是不看他的面容,只听他的言行,只看他所为,谁会知道他也还很年轻呢。和他斗的刘太尉,儿子都快娶亲了。因为有定荣他们在,所以我也没能从魏青琢那里听到关于王宗的事情,而饭后我私下寻了魏青琢去问,也只能知道王宗平日在书院是个谦谦君子的形象,并不能得到更多的消息。等人都离开了,我便去了书房找杜夜阑。找到他的时候,他竟然在看画,他少有这样的闲情逸致。我走到他身旁,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是之前便挂在这里的画。画上是座陡峭的山,有个人影在爬山?“这画画的是爬山吗?看上去画的很简单,而且作画之人画技似乎并不精湛。”我点评了一下,觉得说这话不精湛都委婉了,作画者画技有些粗糙。我对画还是有了解的,毕竟闺阁之中无事,便是画画。后来去了北周,司徒景湛身边有不少名画,看多了,自然也拉高了我的审美水平。杜夜阑仰头微微笑着,道:“你看落款。”我凑近了些看,发现这幅画的落款是“渔樵居士”。“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杜夜阑转头看向我,神态宁和,缓缓道:“程听雪,号渔樵居士。程老擅音律,诗文,书法,但独独在画这一门上不怎么样。”我震惊了下,便问道:“那你收藏他的画作是?”杜夜阑:“我刚当上丞相那边,便去拜见过程听雪。一来是因为他的才能和贤名,二来是因为他曾经也是我义父的老师,我义父游学之时,曾有幸在他门下学习过一段时间。”我倒也不意外,程听雪这人好像年轻的时候便入朝为官过,但是只当了几年官便辞官回乡去了。程家在南边也算是世家大族,他辞官后的日子过得还是挺舒服的,出了不少人人称赞的好诗文?“你没有告知他你的身份吧,若是你告知了你和六皇子的关系,程听雪应该会出山帮你。”杜夜阑摇头,“我那时初出茅庐,一腔意气,只想着立刻改变南越,同时查清义父之事,找到义母和琮弟,便洋洋洒洒写了好长一份信,写了我对南越的看法,我想如何改变南越等等给程听雪,想要得到他的回应。”“但是程听雪不见我,而是让人送了这么一幅画给我。我曾在义父那听过,程听雪是因为受不了朝堂黑暗,党阀之争,这才辞官并且发誓不回朝堂的,我也是试一试。拿到这幅画后,我便歇了请他出山的心思。”我又细细看了看这幅画,半响,琢磨出了点味道。“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李太白的诗啊,程听雪这是觉得这条路太难,让你自己去闯?是劝你别走这条路,还是鼓励你一直往前走?”杜夜阑抬手摸了摸我的头,道:“应该是让我在想一想,是否真的要走这条路吧。如果走了,倒也不必惧怕孤身一人,独木难支。”我看向那画,笑道:“也是,你看,程听雪虽然不入朝,但还是开了九越书院。那位王宗学子,也许就是他要送来帮助你走完这条路的人。只是,又是三年前……怎么好像所有的人和事,都在三年前出现了?”第42章 等你归家一连下了几日的雨,过了清明,便又是日日晴朗,杜夜阑也再次忙碌了起来。先前讨论过的布防图一事,这几日也已经有了眉目,朝堂一番你退我进之后,杜夜阑下朝来,便告诉我,刘太尉已经不日便接管清州军务了。杜夜阑说这话时,神色平静如常,和颜悦色地倒像是随手送出了一本书,而不是一城军队。晚饭我们如今是一起吃了,两个人饭桌上倒也不怎么说话,杜夜阑这人向来食不言,还是月牙前几日告诉我的。“这人和以前一样,还是闷葫芦。以前姐姐你没醒,他整日除了唤人做事,一日在家中都不说话,一个人吃饭一句话不说,比以前咱们被北边还要安静。”我那日正在喝药,听着这话,抬头看了眼落在夕阳余晖里的偌大圆桌,想着杜夜阑一个人在这上头吃饭,倒是怪冷清的。“是有些冷清了,但是毕竟是在丞相府,吃的定然是比以前咱们在北边好。”在北周的时候,先前也是好的,那时候我还没落难呢。后来司徒景湛开始夺权了,我这个人是他防备着的,再加上得罪了慕容宜,府里的下人们见风使舵,在吃食上便也渐渐克扣起来。那时候清汤寡水,粗茶淡饭吃得人都憋闷了,不过那时我与月牙还有杜夜阑三个人一起吃,月牙总是有许多话要讲,倒也不觉得那饭吃得难受。谁想,月牙却托着腮帮子坐在桌边,皱着眉道:“这说来就更奇怪了,他一个丞相,日日吃得和清苦人家一样,我瞧着每日翻来覆去,和我们先前在北边吃的粗茶淡饭毫无区别。”“只除了他宴请宾客的时候,几次宴请宾客,倒是十分丰盛。”如此看来,倒是杜夜阑沾了我的光,如今顿顿吃得比他先前精致丰盛许多。他幼时曾经饥荒,自然是不会挑食。与我一起吃饭,也从来没见说有什么忌口的,日日粗茶淡饭,倒像是在惩戒他自己似的。过去的都是过去的,仿照着过去的日子装模作样,也不再能回到过去的。那日后,我便不再在自己屋中吃饭了。杜夜阑交兵权那日晚归,也并无人回来通报,我便一直等着,菜热了三回,才瞧见他从前院回来。他见我站在廊下,脚步便顿住了,望了一眼我身后正在上菜的桃言,问道:“时候这么晚了,你还没吃?”我点点头,道:“等你。”杜夜阑眸色微动,讶异里却叫我瞥见了一抹亮色,像是欢喜。我抿了抿唇,收拢衣袖,道:“大人下次若是在宫中用膳,便差人回府说一声吧。”杜夜阑忙走上前,伸手便攥住了我的衣袖,道:“是我今日忘了,因为要交割清州军务,便晚了些。多谢夫人还给我留了饭,只是若有下次,好好你不可饿着你自己,饿着的滋味,不好受。”说完,他忽又淡淡笑起:“不管多晚,我只回来吃你留的饭。”我想了想说道,“饥饿的滋味我也清楚,你既然知道,便不该说这话了。你肠胃本就孱弱,忍着饿回来吃,病倒了我是不是还得照看你?”“杜夜阑,咱们两个呢,如今就是这么平淡处着。你尊我一声夫人,我便在外人前尊你一声夫君,你庇护我苟且活着,我便也体谅你一些,不去想往日里那些亏欠不亏欠,我只等着那日解毒了,你也没理由拘着我,咱们便一拍两散。”你做你的治世能臣,我做我的闲云野鹤。只是这句话,我竟有些说不出口。我也有些不敢看杜夜阑的眼睛,从小苍山回来后,我便时时想起我们在寺庙里听雨的对话。也真是奇怪,我对眼前这个人,不太能恨得起来了。对曾经的自己,倒也没那么嫌弃了。我们算来算去,纠结这个纠结那个,到底也都只是凡人不是神仙,算不到最后我们的因果究竟落在何处。何必责怪这么多呢。诚然很多人在利用我,但杜夜阑,勉强算这里面最干净,也最没有私心的一个吧。别人为自己的好处推我上险路,杜夜阑倒是为了天下百姓将我推上险路,最后还把他自己搭了进来。真是赔本买卖。我忍不住便笑了,耳旁传来杜夜阑欲言又止的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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