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周,一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不过,这也是他们父子这么些年来联系最频繁的一段时间了。
宋君城瞧见小儿子,儒雅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意,自然而然地接过简殊宁手里的行李箱,一边走,一边关切地询问他在京陵的校内生活如何。
简殊宁跟在身后,瞥了眼他额头和耳后的细汗,眉梢微动,闷声道:“还好。”
一路上,宋君城问了不少问题,都是些很琐碎的日常小事,简殊宁只挑着回复了几句,就这样,也让宋君城欣慰不已。
小儿子独自生活后,真的有所成长了。
找到停放的轿车后,宋君城把行李箱和书包放在后备箱里,简殊宁拉开后座的车门时,不想里面竟然还坐着一个人。
是位穿着白衬衫黑色长裤的青年。
他看向简殊宁时,狭长的双眸过于冷寂冰凉,精致的眉眼处,看着有几分眼熟,白皙的右手腕上戴着一只银色的手表,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一根未点燃的香烟,表针滴答的声音在安静车厢里响起。
“回来了。”对方的声音如表情般冷淡。
简殊宁不动声色,问系统:“这位先生是谁?”
没等系统回答什么,放好行李箱回来的宋君城,正好看到了青年手里的香烟,率先皱眉道:“你弟弟都回来了,别在车里吸烟。”
青年听了这话,神色没什么变化,扫了一眼站在他面前的简殊宁,默不作声地又将刚拿出的烟塞回了烟包里。
许久不见,某些人看样子变了不少。
宋君城拉开前门,问还待在原地不动的简殊宁,“车上开了空调,是坐前面还是跟你哥坐一块?”
简殊宁终于确定后座的青年是谁了。
一直未曾露面的宋家长子,与他同父异母的兄弟,宋离砚。
据说宋离砚自从读大学后,久不回家,除了过年,暑假和节假日都不会回宋家,这次,不知何故会和宋君城一起来接他。
当然,除去这个,最让简殊宁注意的一个问题是,他和宋离砚原本的关系如何。
从方青斓和宋锦愉对待他的态度言语能看清楚很多东西,但宋离砚太冷静淡然,不同于卫知泽漠然冷酷,那目光里更多的是无趣与寂寥。
实在看不出与原主关系如何。
谨慎起见,简殊宁选择了坐在前面。
他坐前座,既是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宋君城倒也没阻拦,坐在驾驶座上,望着小儿子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属实摸不清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不过两周没见,脾性看起来比之前克制了不少。
当然,也可能是在新学校磨练了脾气。
至于宋离砚,自从把烟收回烟包之后,就垂眸看着手腕上的表盘,没再关注过其他的事物。
简殊宁今天要回家过中秋节的事,宋家人在昨晚就已经知晓,为此,方青斓还特意亲自下厨,做了许多简殊宁平日爱吃的菜。
补习班放了假的宋锦愉正靠在沙发上看电视,听着厨房里忙碌的声音,拿着遥控器换了个台,上次如果不是方青斓主动开口挑了她的错处,说不定宋君城已经惩罚简殊宁了。
她实在是看不惯亲生母亲竭尽全力讨好简殊宁的模样。
等方青斓把最后一个菜端到饭桌上时,外面的院子里响起车子停下的声音。
宋锦愉耳朵微动,立即下了沙发,激动道:“是爸爸回来了吗?”
方青斓解下围裙,也看向门口处,笑容温婉,“应该是的。”
“那我去接他。”
方青斓笑容淡了些,这段日子,简殊宁不在家,母女俩的确过了段安静又平稳的日子,但随之而来的,便是宋君城早出晚归,整日在公司忙碌,甚至有时一整晚都不回家。
女儿会想念父亲,她又何尝不想念自己的丈夫。
看着女儿难掩兴奋的面孔,方青斓也不想泼她一盆冷水,但为了避免宋锦愉届时看到简殊宁,耍小脾气惹恼对方,还是不放心地跟了上去。
宋锦愉不知道身后的母亲如何忧思多虑,她兴冲冲地开了门,没想到先看到的不是宋君城,也不是简殊宁,而是下车之后,垂眸点着香烟的宋离砚。
宋离砚含着烟,目光疏离又冷漠地看向宋锦愉。
宋锦愉呆立在原地,似乎没回过神来。
“离砚?你……回来了。”
方青斓也看到了宋离砚,看到他时,面上维持不变的笑容难得僵硬了一下。显然,宋离砚今年中秋节回宋家这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宋离砚面色冷淡地颔首,算是回答,扫了一眼后面提着行李箱的宋君城和简殊宁,道:“午饭我在外吃过了,先回房了。”
说完,含着烟绕过门口的方青斓母女,进客厅上了楼,等宋离砚上楼的声音逐渐消失后,宋锦愉才回了神,后知后觉,早已出了一身冷汗。
不同于对简殊宁的挑衅和看不惯,宋锦愉对宋离砚是既害怕又尊敬。
之后,简殊宁又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
方青斓低声道:“锦愉,适才怎么不喊你大哥?”
经历了宋离砚这一遭,宋锦愉对两周没见的简殊宁都不由感到亲切了几分,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喊道:“二哥。”
简殊宁一回到宋家,就谨记着自己作精的人设。
所以,即使听到宋锦愉这声二哥,心里有点意外,面上还是保持着一贯的「高傲」「目中无人」,瞥了一眼门口「乖巧」又有点陌生的女孩,便看向了落后自己几步的宋君城。
“午饭我在火车上已经吃过了,先回房间了。”
两个儿子都不想一起吃午饭,宋君城皱起了眉:“火车上的饭能有什么营养,今天的午饭是你斓姨亲自下的厨。”
“那又如何,难道是她做的,我就一定要吃?”简殊宁强行拿过宋君城手里的行李箱,轻描淡写道:“两周没见,说不定她做的饭更不合我的胃口。”
“……”宋君城知道,简殊宁这是又要作了。
果然,有些人就是不经夸。
而方青斓温婉笑着的面容也随着这番话语落下,僵硬了一瞬,苦涩地抿了抿唇,干巴巴道:“殊宁,今天是中秋节,咱们家的陈姨请假回家了,所以我就……”
“谢谢提醒,我会点外卖的。”
点外卖,简殊宁刚学的新词。
闻言,所有人都神情一僵。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
宋锦愉一定打死几分钟前喊二哥的自己。
听听,这是一个正常人能说出的话吗?太气人了!
果然,简殊宁最让人讨厌了!
“宋家这一家子感觉都各有心思啊,一点也没有一家人的样子。”系统观察着众人的表情,忽然开口。
“正常,拼凑出来的家人罢了。”
“其他人还好,就是你这继母……”系统欲言又止。
简殊宁问:“如何?”
“从我的程序判定来看,她似乎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良善。”
简殊宁纳罕。
系统不确定道:“当然,这也有可能是我的程序判定出问题了,总之,你以后在这个家还是小心一点吧,除了宋君城……感觉这个家里没人真把你当家人。”
“我知道了,多谢提醒。”
对于不在意的人,简殊宁并没有研究他人性格的喜好,但偏偏转学那天,方青斓对外自称为她的母亲,引起了他的注意。
故而也就对这个继母上了点心思。
仔细回想暑假里待在宋家的那半个月,可以发现不少有趣的地方,可能是系统不会被情感所惑的原因吧,在这个家里,好像除了未知的宋离砚,其他人都被方青斓温婉和善的表象骗过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方青斓虽然以假象示人,但只要不招惹他,那他也不会去主动招惹对方。
简殊宁拖着行李箱,以和宋离砚相同的表情,漠然地绕过了门口的母女二人。
简单来讲,无论是方青斓还是宋锦愉,他都没有多大的敌意,但也确实不怎么认可这两人是他的家人。
尤其是方青斓。
如果认了心思沉重,目的不明的方青斓为母亲,恐怕是对这具身体亲生母亲的不尊重。
原主正是因为很看重自己的母亲,所以才会如此针对方青斓母女,甚至因此,开始了针对亲生父亲,宋君城。
至于宋离砚,暂时没看出有什么态度。
简殊宁走进客厅,闻着鼻尖的饭香味,他把行李箱放在了楼梯旁边,然后背着书包走上了楼梯,“没什么事,别来烦我。”
宋锦愉表示自己被简殊宁张狂的语气和态度气到了,如果不是宋君城还在身边,她一定会上前和简殊宁理论几句。
凭什么这样目中无人?
想到这里,宋锦愉逐渐握紧了拳头,看了一眼没有出言阻止的宋君城。
简殊宁如此目中无人,还不是父亲给的底气。
父亲……你太偏心了。
方青斓这次倒是稳定住了情绪,看了一眼面前表情无奈却隐含包容的丈夫,尴尬地开了口,“君城,那……”
“不必管他了,我们先吃吧。”宋君城为小儿子的脾气没辙,却也觉得这样的「简殊宁」才是他所熟悉的简殊宁。
唉,可能真是习惯了小儿子的作精脾气吧。
如果真改了,或许还会有点不习惯。
方青斓绷紧的心脏一松。
说实话,她害怕宋君城说出「我也吃过了」这种话。
所幸,没有。
没了简殊宁和宋离砚,三人这顿午饭吃的十分安静。却又有一点,微妙。
宋锦愉察觉到了饭桌气氛的僵硬,偷偷看了一眼父母,没吃几口就放下筷子,说不吃了。
方青斓有些担心,“怎么了,不合胃口吗?”
不是,菜挺好的。
但宋锦愉就是吃不下了。
“我饭前吃了些水果,肚子已经饱了。”宋锦愉摸着空荡荡的胃,装出一副被撑到的样子,然后起身离了席,“爸,妈,我先回房间了。”
除了有被简殊宁气到的原因,还有宋离砚突然回来造成的冲击,这个家里,如果说宋锦愉对宋君城是发自内心的孺慕和尊敬,那对宋离砚的尊重和畏惧,就是刻在骨子里的潜意识行为。
这是自从她五岁进入宋家时,母亲耳提面命教导过她的成果。
虽然现在宋君城严重偏心简殊宁,但有朝一日,宋家这个担子,还是要交到宋离砚手中,不仅仅是宋离砚外祖那边施加的压力,还因为简殊宁不堪大任,扛不起事。
她们母女俩,一旦离了宋家,就又要回到过去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所以方青斓要她乖一点,不要惹宋离砚不高兴。
万幸的是,宋离砚自从父亲娶了方青斓后,便游离于这个家之外,一年下来,除了重要的节假日,鲜少回家,也免了宋锦愉一大压力。
这个家里,宋锦愉看来看去,宋离砚也就对简殊宁有点不太一样,愿意多和他说几句话。
真是不理解了,
简殊宁这么作,是怎么讨他们喜欢的。
想着这些,宋锦愉难得的假期里,没在客厅看喜欢的电视剧,而是直接上楼回了房间。
宋君城喝了口粥,说道:“锦愉的情况看起来不太好,吃完饭你去看看她吧。”
方青斓怔然了一下,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然后压着欣喜点了点头。
——他的丈夫还是在意女儿的。
……
与此同时,卫家的车子到了乌溪镇。
晏悯站在镇口,看着快一个月没见的乌溪镇,怯懦的目光里流露出一丝冷酷。
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
卫知泽站在他后侧方,也看着这个他们初遇的地方,当初来到乌溪镇,不过是调节心情,顺便处理一下卫家留在西街的一些产业罢了,怎么也没想到,当初一个讨债的无意之举,会遇见晏悯。
可能是缘分,也可能是他们命中注定。
“想不想见见你的养父?”
那天带晏悯离开时,卫知泽有注意到,少年好像对自己的养父还挺有感情的。
过了一会,晏悯转过身,精致漂亮的面容满是忐忑,“可以吗?”
“可以。”
“父亲……父亲他还好吗?”晏悯担忧道。
听到这声「父亲」,卫知泽有一瞬没反应过来。
确定晏悯身世的那天,卫长鸣以担忧晏悯的身份挑明后,会被卫家的一些人针对为由,隐瞒真相,不仅将他的户口挪到了一个下属的名下,还将卫家的佣人也清洗了一遍。
巧的是,那位下属也姓晏。
晏悯虽然和他们住在一起,但一直单纯地以为他们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性格使然,晏悯并不敢过度亲近他们,叔叔或哥哥都不敢叫。
卫家的佣人因为换了一批,都不清楚晏悯的身世,见卫长鸣和卫知泽对其态度亲近,只当他是哪个卫家旁支的孩子,一律喊他小少爷。
卫知泽陷入沉思,许久没有回答,晏悯担忧的神态也变得着急起来,“他,他不好吗?”
“放心,还活着。”卫知泽回了神,说道:“我带你去见他。”
晏悯松了口气。
卫知泽却皱起了眉,据他当时的调查,晏悯的养父这些年对他并不好,非打即骂,动不动将他赶出家门,甚至当初,还动过把人卖到酒吧的念头。
这样的人,如果不是晏悯的养父,而晏悯又傻傻地在乎着,他早就——
按下心里的念头,卫知泽带着人上车,前往乌溪镇最好的医院。
作者有话说:
小天使们,不要养肥我呀,会每天日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