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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030(2 / 2)

继母跟她写信时说过,卫孟喜也来做随矿家属了,以后姐俩在同一个单位,要相互扶持,相互照顾。

她现在可高兴了。都说嫁人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她嫁了那么好的丈夫,卫孟喜的二婚丈夫却是个挖煤的丑八怪,她觉着自己已经赢了。

所以,也就没怎么把“手下败将”放眼里,“姐你看,这就是我的爱人。”

她拉着年轻英俊的年轻人,志得意满地介绍道:“他叫李怀恩,是李矿长的侄子,现在矿机关上班。”

卫孟喜其实早发现了,这不就是上次来吃饭的年轻人吗?当时就觉着气度跟普通工人不一样,原来还是啊。因为她听说,李奎勇只有一个弟弟,在市委当领导呢。

原来不仅她和呦呦的人生不一样了,就是谢依然也不一样了。

“你好。”她礼貌性地打个招呼,心里知道,看来对谢依然得再多个心眼了。

“姐,这就是你跟姐夫住的地方吗?怎么这么小呢?这也太矮了吧?”谢依然仿佛第一次见识人间烟火的九天玄女。

李怀恩面露不喜,重重地咳了一声,“你不是要去办公室看看嘛?”

谢依然这才惊觉自己太过得意忘形了,她在丈夫跟前一直塑造的都是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形象,刚才那几句话故意奚落的意味太浓了……忙诚恳地说了声:“对不起,姐,我就是心直口快,我平时给你写信也是这样的……口无遮拦,你……你一定不会跟我计较的,对吗?”

那咬着嘴唇,扑闪着大眼睛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卫孟喜以前怎么欺负她了呢,她从头到尾可一句话都没说过——教科书式的白莲。

卫孟喜眯了眯眼,面上却笑得更真了,“你啊,我倒是没啥,但当着妹夫的面,我得说你两句,那些说你婆婆的话可不能再说了,啥‘卷毛怪’‘大黑熊’的,你也别怪姐姐说话直,我这是为你好……”

其实她没亲耳听见,但扣屎盆子嘛,何必在意有没有这回事。反正你让我不痛快,那我也不会让你高兴。

“哪有……”谢依然眼睛乱看,急死了。

她的婆婆是厂里的妇女主任,烫着一个时髦的卷发,因为性格直爽,说话大声,被年轻人取了“卷毛怪”“大黑熊”的外号,她私底下确实没少吐槽,可那都是私底下的,哪能拿台面上来说?还是当着新婚丈夫的面。

果然,李怀恩脸色更难看了。他的母亲,再怎么泼辣,那也是干过地下工作的,小辈这么取笑是什么教养?

她想解释她们压根没通过信,更不可能在信里说婆婆的坏话,可她刚刚还说“经常写信”呢。

当然,李怀恩也不想听她解释,最近因为给她安排工作的事,父母都不太高兴。母亲性格直爽,第一次见面就不喜欢妻子的“小家子气”,但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只能勉强妥协。现在妻子想要去矿机关工作,母亲觉着她眼高手低,希望她先以学业为重,趁着没孩子,卯足劲考上大学,以后带着大学文凭来入职才是实至名归。

谁家的老婆婆不催生?他母亲不仅不催,还鼓励儿媳妇上进,连他自己都觉着母亲为人不错。

可谢依然在乡下卧薪尝胆那么久,陪着他,最终不就是想换个好工作吗?她没去上大学,是因为她不喜欢吗?

这年头,工人农民当兵的,但凡识字都削尖了脑袋考大学,谢依然虽然高中毕业,但这几年早已荒废得差不多了,连考三年都没考上,婆婆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

能考上,就不用紧扒着李怀恩这个“”不放手了。

“对了姐,差点忘记跟你说,我和李干部已经扯了证,下礼拜天要在矿招待所摆酒席,到时候你跟姐夫一家子都来,啊。”这时候还是单休,一个礼拜只有这一天放假,所以请客吃饭啥的都紧着这一天来。

谢依然笑得甜蜜极了,她知道一个女人一生中最美最重要的时刻就是婚礼,卫孟喜却啥也没有,只凭媒妁之言就嫁了两次,别说美美的令人艳羡的婚礼,就是结婚彩礼钱都没有一分……而她,虽然下过乡,但依然嫁给了干部子弟,拿到一千六的彩礼,得到了一场世人瞩目的婚礼,还即将迎来一份改变人生命运的工作机会。

卫孟喜上辈子不在意这些,这辈子更不可能在意,想要风光无限的人生?干嘛不自己争取。

别人手指缝里漏出来的,永远有收回的那天。

但能吃席,她干啥不去呢?按照石兰省习俗,兄弟姐妹结婚是不用随份子钱的,而且去的人越多,新人越高兴。

“好嘞,恭喜你们啊,到时候我们全家一定去。”

卫孟喜笑笑,抱起孩子把门一锁就走了。她得去斋藤那边看看有没有活,这段时间他不经常在矿上,所以饭也不用去做,自然也就没工资拿。

最近只出不进,手里是真没啥钱了,她得想个办法,开源节流。

与她相反的是,最近严老三家的生意还不错,据说是刘红菊想通了,改掉以次充好的毛病,时不时还推出点四个菜送二两白酒的优惠,很多工人都愿意来吃。

毕竟,干苦力的男人们,在绝对的优惠面前也是抵抗不住的,只要能吃饱不坏肚子就行,对口味也没那么高的要求。

卫孟喜远远的看了一眼,到小红楼时遇到杨干事,指了指二楼,“弟妹你最近不用过来忙活了,他回海城去了。”

原来是初步勘探已经完成,省里需要订一个具体的开采计划,斋藤新一看自己只需要做后期技术指导,本就想走,又正好这几天石兰省雨季,下的雨水里都是黑黑的煤灰,他拔脚就跑了。

“里头还剩点米面,待会儿我给扛你们家去。”

卫孟喜当然不会矫情的说不要,自己矫情,亏的就是娃的肚子。

反正也没事,顺着厂里崭新的水泥大马路走过去,就是人来人往的大食堂。小呦呦的奶已经喝完了,她就叼着玩儿,小手搂着妈妈脖子,“妈妈,饭饭,饿饿。”

卫孟喜笑,“刚不才吃过馒头嘛。”

小丫头现在的肚子虽然慢慢变小了,但胃口却越来越大,一天能吃四五顿,还总是叫饿。“好好好,咱们乖乖的,等哥哥姐姐回家就吃饭。”

大食堂永远是矿区最热闹的地方,窄窄的灰扑扑的玻璃门里,进进出出挤的全是人。

再看工人们饭盒里端的,多是两三个玉米或者白面窝头配一两个水煮白菜萝卜之类的。汤就跟刷锅水似的,炒菜没油没盐也就算了,问题还份量奇少,以卫孟喜现在的胃口,压根吃不饱。

难以想象干体力活的工人们,是怎么吃得饱的。

就这,还八分钱一个汤,一角钱一个素菜,两角五分一个荤,再加几个窝头馒头的主食,一顿有荤有素的饭至少就得花五角钱。工人们之所以还有工资寄回家,全靠加班多,不然光靠基本工资,吃饭就得花掉一半。

当然,卫孟喜也了解过,这个物价是最近半年才涨上来的,随着改开的春风吹进来的不仅有新思想新理念新技术,还有物价。

面对大食堂高昂的物价,工人们别无选择,只能在食堂的时候尽量精简尽量节约,攒几顿到了调休日出去严老三饭馆吃个够呗!

卫孟喜忽然眼睛一亮,她知道该如何开“源”节流了。

***

最近陆广全发现,自己家属不知道又在琢磨啥,下班家务也不用他干了,一会儿支使着他找龚师傅,一会儿支使他用黄泥巴糊炉子,一会儿又问他能不能买到大量便宜煤炭,最后居然还要找电焊工做一个手推车!

“我会。”

但很明显,他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了,龚师傅来了半天也不让开工,就一个人拿着三角尺和圆规在草稿纸上又比又画,一会儿还在心里默默计算出几个数字和角度。

他的脸棱角分明,眼窝不算深,嘴唇甚至还有点薄,鼻子也不是后世推崇的欧美人那样的高挺,可就是这样不算出挑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居然说不出的帅气。

只见他轻轻抿着唇角,摘掉眼镜,专注地盯着草稿纸,亮晶晶的汗珠子从短短的发茬里流出来,原本嬉戏打闹的孩子都乖乖猫在一旁看,就是隔壁的李秀珍也看得目不转睛。

刘桂花对着卫孟喜挤眉弄眼,又指指看呆了的李秀珍,用嘴型说:“你家小陆可真俊。”

好看是真的好看,不然也不会被矿长千金看上,卫孟喜不得不承认,当初自己想跟他结婚也有外貌的原因,这真的是十里八村第一俊的男人。

虽然同样是二婚,李秀芳的丈夫还是干部,但年纪都快四十岁了,腆着大油肚,哪有陆广全一根脚指头好看呢?人都是一样的,对好看的事物多看两眼是天性。

当着外人的面卫孟喜不会说啥,可心里却暗暗撇嘴——她只是想做一辆快,餐,车啊!

一辆脚下带轮子,她一个人就能推动,下头放煤炉子可以热饭热菜,上头放一个个搪瓷盆和调料桶……的快餐车,不知道的看他这架势还以为是做啥精密仪器呢。

但眼看着,工科男的优点在这时候显露无疑,她只是大致的描述了一下,陆广全就听明白了,两天时间就给做出个一模一样的来。

甚至,上头还给搭了把收放自如的大伞,既能防风沙,又能遮阳挡雨。

卫孟喜可从未跟他说过自己怕晒,更没说过具体是要用来干啥的,他居然只凭只言片语就推断出来。

“陆广全你行啊,也不是那么笨嘛。”

妻子的小脸白里透红,大大的杏眼里亮晶晶的,仿佛闪着某种崇拜的光芒,陆广全脸微微一红,不自在的别开脑袋。“你推推看,要是推不动再改一下。”

卫孟喜暗笑,小样儿,还顾左右言他呢,耳朵都红了。

皮肤白的人就是这样,无论黑脸红脸都藏不住。

下一秒,她差点尖叫起来,“这……这也太轻了吧?你咋做出来的?”明明功能分区这么多,还装了小炉子和七八斤煤炭,她心想怎么也得有个五六十斤吧?做足了使出吃奶力的准备,结果轻轻一下就给推动了!

明明每一块钢板每一根钢筋条都是货真价实的,单拎在手里沉甸甸的,可推起来就是丝毫不费力!

陆广全云淡风轻来了句:“杠杆省力。”

卫孟喜一个对“杠杆原理”的认知仅停留于撬动地球那句名言,哪里知道还要又画又算?但心里也为自己刚才的误解而不好意思,术业有专攻,他在工科的东西面前确实是很用心。

刘桂花轻轻拐了拐卫孟喜,小声问:“你家做这个干啥?”

“我准备去卖快餐。”反正也瞒不住,卫孟喜就不打算故弄玄虚。

“快餐是个啥?”

卫孟喜大致形容了几句,其实就是化被动为主动,既然客人不上门就餐,那她就把做好的饭菜带出去,让食客看见,闻见,并心甘情愿花钱。

原本她以为,按照上辈子的节奏,她的小饭馆一定会风生水起财源广进,可现实很骨感,这都开业快俩月了还连日常运营费用都维持不住。睡不着的时候她也仔细复盘过,原因不少,诸如少了大家伙对孤儿寡母的同情加持,地理位置不好,严家捣乱之类的,但归根结底还是工人的消费水平不行。

上辈子的1980年正是金水矿业绩开始起飞的一年,工人们的工资水涨船高,只要愿意加班肯吃苦,工资就跟纸一样发到他们手里,多的一个月能领一百五六,少的也不下五十块。

外头都在传,矿区是个富得流油的地方,多少农民舍下刚承包的田地,卷着铺盖卷,前仆后继的来当农轮工。

要知道,农轮工的待遇可远远不如正式工,而且规定每五年或十年一换,只能吃青春饭,可依然多的是青壮年来“淘金”。

不知道是她的重生带来的蝴蝶效应还是怎么回事,现在的金水煤矿半死不活,能保证按时发工资就算不错的,一百五六的高工资,就连矿长也不一定能拿到。

严老三家赚的是工人们攒几顿的钱,卫孟喜反其道行之,就赚他们一日三餐的钱。不过,在正式出摊之前,她还有个重要的事必须做。

趁着几个大的去了学校,快餐车洗干净晾晒着,卫孟喜兜上小呦呦来到矿招待所,用招待所的付费电话拨出那串在心里记了一辈子的数字。

这时候打电话都是需要接线的,先拨到阳城市电话局,再由接线员转到红星县城关街道办公室。

等待的时间里,她深吸几口气,现在正是上班的点儿,电话很快就被接通。

“你好,我找一下孟淑娴同志。”

“稍等,孟大姐找你的。”

自从丈夫当上小学校长,也算有了点小小的权利,孟淑娴熬了十几年终于熬到丈夫给安排工作……虽然只是在街道办做一名普通的杂勤工,每天负责打扫办公室上下三层楼的卫生,但也算吃上了供应粮。

卫孟喜再次深吸一口气,这个电话在上辈子她打过两次,一次是自己刚来到金水矿的时候,带着一群孩子犹如丧家之犬,但没等她把借钱的话说完,那边就挂了。最后一次打是她手里捏着一万五千块钱,准备回红星县开饭店的时候。

她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让孟淑娴知道,她曾经不闻不问并视如累赘的大女儿,如今要成为第一个在红星县开饭店的女老板了,她要让她悔不当初,要让她痛哭流涕。

这一次轮到孟淑娴跟她借钱,卫孟喜带着一种报复的轻松口气,狠狠地拒绝了她。

此后,哪怕自己生意上遇到再大的困难,养的孩子反目成仇不得善终,她宁愿自己一个人躲在被窝里默默掉眼泪,也没再给她打过一个电话,更未见过一面。

后来的很多年里,其实卫孟喜已经看开,在心里默默与母亲和解了,当然这种和解仅限于她不恨她了,而不是再续母女情。

而她现在主动打电话给孟淑娴,并不是和解,更不是摇尾乞怜,而是——要小学毕业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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