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尔泰泥沼,乃是辽河三条支流冲积出的沼泽地带,是大新营返回广宁的必经之地。
按照充当向导的哲布所说,这一区域面积不是太大,常年在草原上生活的牧民如果几个人结伴同行的话,顺利的时候只要半天便能穿过。
但这里同时也是危机四伏,即使是当地牧民,轻易也不会从这里穿过。
大新营全军两千五百多人,又是对这种地貌全然不熟的汉民,自然不可相提并论。
刘戎当初为了提高行军速度,粮草、火药,乃至建奴首级都是简答硝过之后分配到了个人携带。
伤员也是分配到各局,由战友们轮流用担架抬着。
但沉重的铠甲不可能也由士兵们穿在身上行军,还有一些牺牲战士的遗体、简易的拒马标枪、缴获的银子兵刃这些,都需要由马车驮着。
带着这么多物资穿过这片泥沼,困难可想而知。
初入草地,刘戎一眼望去,只见白草茫茫,到处都是起伏的矮丘,大新营的行军队伍逶迤其间,忽隐忽现,看起来倒是一副别样的景致。
但这怡人的景致背后,却是暗藏危机。
越往里走,刘戎越觉得心里担忧。
没有人烟,没有道路,没有树林,没有河流,甚至连鸟兽也看不见,天空就像一口大锅扣在大新营众人的头顶上。
再往里,草地开始有水,水深没过脚踝,队伍开始变得难行,装满物资的马车很多时候都要靠士兵们合力抬着,才能过去。
两个时辰之后,开始进入沼泽地区,只见一团团一丛丛的曹墩子,一坑坑一洼洼的锈水泥潭,其间暗沟纵横。
草墩子浮在稀泥上面,在前面开路的大新营的战士们一脚踏错,就往下陷,越动越陷,越陷越深。
好在大新营的长枪够长,后面的战士赶忙将长枪尾端递过去,然后几个人合力救援。
可即使这样,短短一个时辰,还是牺牲了三四名士兵,但这若尔泰泥沼,却仅仅只穿过了堪堪大半。
士兵们已是疲惫不堪了。
大家深一脚,潜一脚,又走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走出这片泥沼地,这不到五十里的脚程,从天刚蒙蒙亮一直走到黄昏,竟花了大新营五六个时辰,比起一夜的急行军还累。
正在大伙儿强撑着疲体艰难行军的时候,李万才却是悠悠然地躺在担架里,轻哼着小曲。
在前面抬着他的王长顺气得一脸铁青,低头轻喝道:“别你娘的唱了。”
李万才轻咧了一下嘴角,没有再唱。
在后面抬着担架的白望羽后面背着个铁锅,一路踉踉跄跄地跟着,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开口道:“队长……”
李万才立马正色打断他道:“叫旗队长。”
“大人亲口跟我说的,说李万才你作战英勇,身先士卒,临阵受伤还冒死冲锋,应为全军表率,等回到大新堡,就可以往上再提一提了。”
说完,他舒服地在担架上稍稍挪了下身,感慨道:“是金子,总是难免要发光的啊。”
王长顺在前面撇了撇嘴,忍住没有开口恁他。
白望羽接着被打断的话道:“旗队长,我看你精神好的很,其实可以下来拄拐的,我们轮流搀着你,总比这样省力气。”
李万才马上回绝道:“你小子说的什么胡话?”
他拍了拍自己被建奴重箭射穿的左腿道:“老子受伤了,王胡子亲口说的,得躺着将养个两三月的,还不能沾水,我伤得很重的!”
白望羽不信:“你看丙队的吴队长也受了伤,就是自己在前面走着。”
李万才呵呵一声:“姓吴的伤的是胳膊,老子伤的是腿,能他么的一样吗?”
说完,李万才也不再理会他们,翻了个身儿从怀里掏出一包炒豆子,扔在嘴里嚼得咯嘣咯嘣响。
白望羽累得气喘吁吁,转脸朝旁边的胡玉年问道:“胡哥,还没轮到你吗?我怎么觉着过了好久的时间?”
胡玉年偏过头看了看已经到了西边的太阳,面无表情道:“没有,日头还高。”
“啊?你是看日头的吗?你之前不是说在心里数数的吗?数到三千咱们就换换……”
胡玉年把脸转向一边:“方才被你说话打乱了,又得重数了。”
“啊?”
“嘿嘿嘿嘿——”李万才躺在担架里捂着肚子忍笑,白望羽这个棒槌,王长顺那组都换了两次人了,他还在这儿被胡玉年那家伙戏耍。
王长顺长长叹了一口气道:“白望羽,你少啰嗦了,趁着还有机会,多替李队长做点事儿吧,都是一个锅里抹勺子的弟兄,免得以后没机会了后悔。”
捂着肚子忍笑的李万才表情一滞。
白望羽不解道:“伍长你啥意思?”
王长顺又叹了一口气,许久才又开口说话道:“老李,对不起,我刚才不该骂你,你想唱点啥就唱点啥吧。”
李万才脸色有点发白:“狗日的王长顺,你,你什么意思?”
又是长久的沉默。
李万才急了:“你他妈的说话呀?”
王长顺脚下不停,缓缓道:“都让我们瞒着你的,但是我觉着还是应该让你知道,有些事还得趁着清醒的时候早考虑。”
李万才紧张道:“啥?”
王长顺道:“建奴的箭上都是事先浸泡过粪水的,当初要是立即把腿砍下来还好,后来因为伤员太多,耽搁了,就没让你多遭一遍罪,反正砍到哪都没用了。”
“你,你,你狗日的胡说!”李万才瞬间坐起来,紧紧瞪着一旁跟着的胡玉年,伸手指着前面王长顺的后背大声道:“胡玉年,他狗日的胡说,他狗日的胡说!对不对!”
胡玉年望着李万才惊惧的眼神,忽然对着王长顺的背影大声喝道:“伍长你说的是甚?李队长的腿好着呢,他不光能保住命,也一定会重新站起来的!”
李万才怔怔地望着他,你狗日的怎么带着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