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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1 / 1)

☆、第14章 【谢皇上赐座】温彦之忐忑地摸到了桌边,在离齐昱三位远处,默默坐下:“微臣,谢皇上赐座。”齐昱笑叹:“你这呆子还真是不经折腾,这么就能昏过去。”温彦之又起身要跪下:“微臣御前失仪——”“别,”齐昱连忙止住了他,笑得相当和煦:“好生坐着吧,温舍人再昏一道,朕可受不住了。”朕再没有第二块腰板拿给你当肉垫了。温彦之虽不甚明白这个“受不住”是个甚么意思,但终究还是愣愣地又坐了回去,“谢皇上隆恩。”“你坐那么远做甚么,”齐昱挑眉,“朕并不吃人。”温彦之木了半晌,缓缓向齐昱这边挪了一位,坐下。齐昱又道:“朕身边的板凳也不吃人。”温彦之只好垂头又往前挪了一位。这样的距离,两人之间隔了一张藤木盘云的板凳,不至近到夹菜手肘打架,亦不至远到说话都费力气,算作很合适。齐昱瞧着他那副极不情愿的模样,快要笑出声来,“朝中百官做梦都想同朕吃顿饭,到你这儿,倒很嫌弃似的。”温彦之垂着眼道:“微臣不敢,只是皇上此席丰盛,微臣无以为报,十分惭愧,不敢受膳。”齐昱玩笑道:“你在实录中,将朕歌功颂德一番,便成了。”温彦之连忙起身跪下:“皇上使不得!金银不动其本,乃——”“乃为史也。”齐昱都能背了,也是觉得脑袋疼,“跟你玩笑一句你就非要当真?倘若皇帝真能拿一顿饭就换来芳名留史,当年唐宗宋祖都还造甚么反?”……玩笑?温彦之回过味来,讷讷道:“皇上恕罪,微臣愚钝。”“朕瞧着,是挺愚钝的。”齐昱点点头,逮着他的袖子往上一提:“起来,将饭吃了你爱跪再跪。”“谢皇上。”温彦之顺势起身,坐回凳上,自觉有些受宠若惊。“多吃些,”齐昱示意左右内侍给温彦之夹菜,和气地笑道:“温舍人,千、万、别、跟、朕、客、气。”四个内侍齐齐上前,人手拿着一双青竹长筷。温彦之只见那四只手不知怎么一阵晃来晃去,他面前的碗里盘里便都装满了各色珍馐,堆起几个拳头高的小丘。周福友善提点道:“温舍人,此乃御膳房特调的糖煲鸭掌、清蒸鲈鱼、豆黄芝麻卷、彩蝶纷飞、太史五蛇羹、霸王披金甲,先吃着,不够让他们再夹。”四个内侍雄赳赳道:“是!”温彦之愣愣地看了看爆满的碗盘,又扭头看了看坐在左手边的皇上。后者不仅十分关切地看回来,还添了一句:“温舍人若有别的爱吃的,只管说出来,朕让御膳房做。”“微臣……没有了。”温彦之默默拿起筷子,第一次觉得,今上明媚好看的笑容……更加明媚好看且动人了。他再抱拳:“谢皇上赐席,微臣这便不客气了。”然后就真的开始吃了起来。齐昱开心地点头,看朕不撑死你个呆子。或然温彦之是真的饿了,也或然,是他原本就很能吃。总之齐昱在看着他吃完了这一轮山珍海味后,连忙让内侍给他盛上别的,可这么一二三,四——五……六……七轮之后……齐昱一边默默吃着一边发现了一个事实……朕完全是被这呆子的外表给骗了!分明很能吃且完全不挑食,为何如此瘦!不是晚上都只吃苦瓜泥和面吗连点儿油腥都无!难道是算准了朕要去才刻意做出两袖清风的模样!齐昱搁下饭碗,不吃了。好生气,可还要保持微笑。温彦之终于吃完了,呆呆地从袖中掏出自己的丝绢,擦擦嘴,还很合礼数地在一旁恭敬跪下:“皇上洪恩浩荡,微臣感激涕零。”——还涕零了?——朕要整你,你反而很享受的样子?齐昱失望,“起来罢。”周公公在一旁看着,感觉自家皇上脑袋顶都在冒青烟,也是很心疼,试探道:“温舍人要不再吃——”“别耽搁了,”齐昱抖抖袍子站起来,感觉再吃多少这呆子也能继续吃下去,“温舍人拾掇一下,跟朕去趟工部罢,治水之事放了一日了。”周公公连忙把温彦之方才落下的布包花笺递了过来,温彦之接过来道了谢,便直挺挺地跟着齐昱出了侧殿。周公公跟在后头,摇摇头。——皇上分明是还记着仇的样子啊。再次踏入工部石岗地板铺就的堂院,温彦之有些怔忡。人道“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物是人非事事休”等想必就是此时的心境。此处一墙一瓦都是如此熟悉,熟悉到他可以绘制出一张张不同剖面的构造图纸,一一标明哪一张壁柜里放的是哪一年的卷宗。经过游廊转角时,几乎能听见一串清澈的笑声,和一人幽默的打趣:“你说你个老方,跟人家彦之学学好的!彦之多听话!”“便是学不了了,”前者笑道,“你瞧他那聪明劲,是能学得来么?要不老秦你也将我送到宗家去养养,指不定能好呢!”“瞧你贫的……”……“……温舍人。”“温舍人,皇上问你话呢。”周福的声音传来。温彦之猛回过神,连忙跪下:“微臣在。”齐昱垂眼瞧着他脑袋顶的乌纱帽,“朕让你将昨日说的话,再同张尚书讲一遍。”好端端地跪甚么?抬眼瞧了瞧周遭,这几十年来也都是一个样子,能有甚么好看出神的。温彦之将河水自攻自治、城防排水之言再同张尚书讲了一遍,张尚书听罢,忽而跪下了。“微臣该死。”张尚书声音哽咽。齐昱坐在上首的木案后,挑起眉:“你们日日万死、该死的,朕也不明白了,究竟是多大的错事?”张尚书伏身道:“实则,温舍人所言之法,臣……在工部卷宗里,已然阅过……”温彦之闻言抬头。齐昱微微眯起眼:“那为何,朕从未听过?”张尚书伏在地上,背脊有些哆嗦:“此法,乃前工部侍郎……罪臣方知桐所发现,载于工部旧籍,当年亦并未呈给先皇……臣,臣以为……”“张尚书以为,倘若用了罪臣的法子,便也朝自己身上抹黑,用错了反遭话柄,可是?”齐昱冷笑了一声,“如今见温舍人将此法说出,是纸再包不住火了,终于知道伏在此处认罪,那朕且问你!”他狠狠一拍木案,“这几日来朕在内朝外朝问了多少次治水之法!多少次!你却偏偏要藏到现在!罪臣之法就有罪不成?你拿淮南万万百姓的性命给朕开玩笑?”“皇上息怒!臣罪该万死!”张尚书颤抖地伏在地上,不敢抬头。眼看齐昱的怒火很难平息,一直跪在一旁的温彦之忽然出声道:“禀皇上,实则……”齐昱看向他,眉眼中有探寻之意。温彦之伏了伏身,道:“皇上容禀,工部旧籍之中所录之法,乃从前的草图、初想,尚且有很大纰漏,张尚书弃之不用,亦是谨慎之举。”说罢又叩首:“微臣斗胆,求皇上息怒。”☆、第15章 【你怎如此清楚】“息怒”对于齐昱来说,从来是件极其容易的事。年幼时,先皇赏赐的紫玉坠子被废太子瞧上抢了去,母妃让他别生气,他便不生气。少年时瞧上个京郊的宅子,却被同去的康王买下来,笑嘻嘻送了外养的妾室,贤王叫他别生气,他便不生气。他生平以为,世间并没有甚么一定要用生气来解决的事情,毕竟当年这紫宸殿的皇位尚不是他的皇位,当年这茫茫天下,亦不是他的天下。可如今,终究变成了皇帝,曾经不气的事,竟一日日都气了过来。现在道一句人生无常,是否会被那些死在皇位前的兄弟们骂死?齐昱将目光从温彦之头顶挪开,看着哆哆嗦嗦的张尚书,笑容里带着一股邪气:“那温舍人告诉朕,都是哪些纰漏。”“回禀皇上,”温彦之跪得端端正正,“首要便是排洪沟渠之选址,旧籍所录的草图选址是卿丽县,然,微臣曾察阅古籍,卿丽县地下多为岗岩,难以钻取沟渠,不可为用;次之,草图所构思的地渠回路还需再行考察,方能确定是否真能有效排水。草图中的一切,皆是凭方——前工部侍郎,想象作出,仅是个思路罢了。”齐昱听了这话,虚起眼:“这方知桐作的草图,你怎如此清楚?”温彦之轻声道:“禀皇上,这副草图,是微臣画的。”齐昱微微一笑:“方知桐口述,你笔录画下的?”温彦之觉得有点不自在,“是。”齐昱笑意更深:“温舍人,朕为此法齐齐召集了工部官员,你现下却是告诉朕,你提出的方法,尚且还不是个可行的方法,连个草图,都还不致用?”说到这里,忽然厉声道:“你当朕与百官都是玩儿的?!”这声厉喝龙威震震,温彦之身后,堂上七八十个工部大小官员齐刷刷地跪伏下去,连呼“皇上息怒”。温彦之也叩首下去,有些急了:“皇上容禀,微臣有完备的图纸。”齐昱怒气一滞,直直垂视温彦之的后脑勺问:“在何处?”温彦之直起身,神情恳切:“禀皇上,微臣今日进宫,不知要论淮南治水之事,故未将图纸从家中带来。倘若皇——”他发现齐昱正一脸懵地看着自己的脸。温彦之不解:“皇……上?”却见齐昱坐在木案后,右手慢慢地抬起来,指了指他的脸,神情怪异道:“温舍人,你鼻子……”温彦之连忙抬手一摸鼻子,指尖当即两抹鲜红。跪在旁边的张尚书扭头一看:“呀!温舍人鼻衄了!”下面不知谁议论:“皇上龙威可谓振聋发聩,竟将温舍人骂出了鼻血!”——那根本是他吃太史五蛇羹和霸王披金甲吃太多了!齐昱气得要吐血,正要分辩,忽然想起来——这呆子吃多,实则也是自己有意的缘故……做的这是什么孽,为何因果报应最终都落在朕的头上?——果然这天底下史官的存在,就是为了克皇帝的?齐昱咬牙切齿,“还不快扶温舍人歇着。”一干大臣手忙脚乱地将温彦之扶到了一旁去坐着,一时都想起这温舍人日后被委以治水重任,必定会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于是好几双手都拿着丝绢要往温彦之鼻孔里塞,大约都希望挣得一个“我曾帮温舍人擦过鼻血”的脸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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