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层的高空忽然变得死一般的沉寂,整个城市的缤纷色彩在这一瞬间褪去，成了一副没有颜色的图案。
程慕允觉得自己肯定是听错了，下意识地揉了揉耳朵：“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离婚吧,”田语重复了一遍，“既然我们彼此都不相爱，尝试了三年也没办法成为一对恩爱的夫妻，那就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重新去寻找自己的感情归宿。”
耳边有轻微的嗡鸣声响起，程慕允闭了闭眼。
一定是幻觉吧,一路又是飞机又是堵车地赶回来，太累了出现了幻听和幻象。
再睁开眼,眼前一切如旧,粉色的心形玫瑰花墙和浪漫旖旎的纱帐,餐桌上的残羹冷炙和没有打开的纪念日礼物,前者和后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好像在嘲笑他平生第一次精心安排的约会。
“我觉得我们很恩爱，”他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尤其是这几个月,我们俩的关系越来越融洽亲密,我完全不明白你提离婚的理由。”
田语哑然失笑：“你觉得我们很亲密？是因为我们接吻□□了吗？是因为你给我送了鲜花和手表，还有这一顿浪漫的纪念日晚餐吗？程慕允,我很早就说过了，我想要的并不是这些。”
“那你想要什么？你说。”程慕允揉了揉太阳穴,忍耐着问。
“我想要和你安安静静地分开,”田语平静地看着他,“我们一开始联姻的决定就是个错误，桃花源镇的投资巨大，但不应该用我们的婚姻来背书。坦白说吧，我原本想着等你们二期投资款进来以后再提离婚的事情，但现在我觉得桃花源镇应该有足够的实力让骋风集团遵守合同的约定。”
“你这是在怪我没有及时把投资款打进来吗？”程慕允恍然大悟，“我早就说要打给你了，是你坚持要等楼盘结顶……”
“不是钱的问题，”田语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鸡同鸭讲，她就不该对和程慕允沟通抱有希望，“总而言之，我就是想和你离婚。其实这三年，我们俩和离婚也没差多少了。这几个月的亲密，是你迫于爸妈的压力吧？我能理解。我的计划是这样的，我们俩先协议离婚，婚前财产本来就是公证过的，大家都不会有异议。现在住的这套房子是我们俩的名字，我住惯了，要么就留给我，另外一套你公司边上的婚后房给你，其他的首饰、古董你看着办，爸妈那里能瞒就先瞒着，给两个月的时间我慢慢做他们的思想工作……”
田语的声音和从前一样清冷动听，仿佛珠落玉盘，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今天的珍珠淬了一层冰，带着几分刺骨的寒意。
程慕允漠然听了片刻，心脏忽然一阵刺痛。
显而易见，田语提出离婚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早有谋划，并思虑周到，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程擎总结“小语是贤妻良母”，赵心桐说“她一提你名字就眼里放光”，苏航羡慕“她应该是很爱你吧”，郑淮天天挂在嘴边“嫂子爱死你了”……难道，他们都是在哄骗他？还是田语的演技太过精湛，把所有人都蒙蔽了？
可是，他的感受也和这些人差不多，虽然有一些是他的误会，但很多蛛丝马迹依然能看得出来，田语是喜欢他的。
比如每晚相拥入眠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往他怀里钻，就算是因为绒毛控情不自禁，但如果不喜欢一个人的话，再绒毛控也不至于这么依恋吧？
比如两个人这几次的□□非常和谐，都说女人是爱大于性的，这难道不能说明些什么？
再比如卧室的睡莲图、春澜云镜的logo都和他的喜好吻合，总不能这也是他自作多情吧？
……
“你是不是在怪我这几年太忙了，没有好好陪你？”程慕允勉强猜出了一个理由，“我说了，这是我不对，现在我也在慢慢调整了。以后……”
“算是一个原因吧，”田语也不否认，“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就不要再追根究底了，免得大家伤了感情。”
程慕允强压着心头泛起的怒气，冷冷地道：“你都要离婚了，还谈什么伤了感情？”
田语迎视着他的目光，诚恳地道：“我们两家毕竟关系很好，我和爸妈也很投缘，两家公司之间也有着业务往来，我希望我们俩能好聚好散，不要伤了爸妈的心。”
很好。
田语考虑了双方的家庭，考虑了他的父母，考虑了公司，却唯独没有考虑他这个枕边人。
胸口奔腾的情绪已经在翻江倒海，再在这里停留一秒，程慕允觉得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什么贻笑大方的事情来，登上明天安州市社会新闻的头条。
“田语，”他站了起来，努力维持着自己的风度，“我原谅你突如其来的奇怪想法，如果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的，我先向你道歉。但是，我不同意离婚，我们俩先冷静几天，等你能好好沟通了再谈。”
田语愕然：“我现在就很冷静，你应该也是。离婚对你没有什么损失吧，你又不爱我，你也不缺再婚的对象，而且，再婚的对象可以比我年轻、比我漂亮、比我温柔贤淑、甜美可人……”
“够了！”程慕允的脸色铁青，“我什么都不需要，我就要——”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及时地将最后一个“你”字吞进了喉咙里。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空了似的，两人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惊。
这算是脱口而出的表白吗？
程慕允忽然明白了过来，为什么这小半年来他一改从前工作狂人、空中飞人的状态，把大部分时间都留给了安州；为什么他开始喜欢回家、喜欢看到田语、喜欢田语在睡梦中抱着他的头撸过他发梢的模样；为什么他一出差就思念田语，以至于需要看着她的视频才会心情愉悦；为什么会屡次提前结束工作就为了能早点看到田语；为什么会怕她伤心怕她吃醋怕她被别人欺负，想要把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让她免受侵扰……
原来，这就是爱。
他爱田语，所以，他不想要其他人，只想要她。
多可笑啊，在这个三周年的纪念日，在这精心准备的纪念日现场，在他满心欢喜送出礼物的瞬间，田语给了他当胸一刀，而他却在这一刻明白了这件事。
他狼狈地把椅子往后一推，不敢再看田语的眼睛，大步离开了屋顶花园。
刚过八点，酒店里还很热闹，电梯里进进出出的住客不少。
私人管家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他的脸色不对，不敢再多嘴半句，一路惶恐地把他送到了大堂，最后不得不嗫嚅着问：“程先生……今晚预订的套房……”
程慕允这才想起来，今晚他和屋顶花园晚餐一起预订的，还有总统套房的住宿，也是酒店特意为他策划的房间布置，全是玫瑰花、气球和巧克力。
他一个人去住，待在那里一秒，可能就是往他心口上插上一刀。
正要让管家把那些布置去撤了，然后随便找个人去睡一觉，他眼角的余光一瞥，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偷偷摸摸地沿着柱子往里走。
他的眉头一皱，目光凌厉地定在那人的脸上。
郑淮察觉到了，尴尬地停下了脚步，装着好像刚刚看到他似的：“哥……你怎么……在这？”
程慕允没心情和他说话，只是指了指私人管家：“我在这里定了个套房，今晚你去住，开party也行。”
“我？”郑淮虽然一副随时准备要溜的模样，但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哥，你在这里定套房干什么？定了怎么又不住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