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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心(4)(1 / 2)

箱匣里头物件不多。

只有一块玉,压在一本纸簿上。

李含章探手入内,最先摸到那块玉,慢慢将它取了出来。

掌中的触感清晰分明,甚至有些硌手。

借着烛光,李含章低头打量。

这玉白如羊脂,边缘突兀,正面纹路难以辨别,背面却很平整——看上去,这似乎是整块玉坠的其中一角,被人摔碎后特地捡出。

从玉块的成色来推断,完整的玉坠应该相当昂贵。

可若只有部分,价值自然会大打折扣。

既然如此,不过是一块普通的碎玉罢了,何必将其封存箱中?

难道……是想拿这玉来做镇纸?

真正见不得人的东西,是下头的纸簿?

思及此,李含章将碎玉随意放在地上,又取出压箱底的那本纸簿。

纸簿约是八成新,不算厚,外层被烛火镀上一层昏光,封面没有写字,但沾着不少凌乱的墨迹——足见这书写纸簿之人对笔墨的掌握相当粗糙。

李含章抬手,准备翻开封页。

手腕却在半空悬停。

她有些犹豫。

这纸簿里,到底记载着什么呢?

梁铮身上那道纵贯胸腹的鞭痕,针一般地灼向李含章的心口。

纸簿里的内容,会与他从前的事有关吗?

那些……她称不上知根知底的、也不敢去触碰的事。

梁铮的过往宛如一个无底的深洞。

李含章站在洞的边缘,只敢张望,却没有胆量跳入其中。

她不害怕洞里可能蛰伏的蝎虫与毒蛇。

她只是担心,自己会在洞中遭遇一名蜷缩的少年。

他会欢迎她的到来吗?

他需要她带着他走出去吗?

还是,他也像她一样、用这种方式保护着自己?

梁铮曾同她说过自己的往事,可那是他的坦白,不是她的主动探究。

甚至,她也并不明白,梁铮为什么要告诉她那些事。

谁都有自己的秘密。

秘密或许会被带入坟墓。

烛下泛黄的纸簿依然安静地躺在李含章手里。

悔意自心头一点点地往外渗。

这件事不该发生,她不该来探寻这箱匣。

李含章原先以为,这箱匣装着的东西是什么羞于启齿、但无关紧要的玩意,哪怕她砸坏玉锁、窥探内里,梁铮也不会同她置气。

可那碎玉与纸簿异常简单。

反而令她如梦初醒。

对着纸簿,李含章出神地凝视了一阵儿。

她沉了沉心,双手谨慎地捧着纸簿,准备将它放回箱匣内。

“呼——”

冷风拂动窗棂,冻得李含章细腕一颤。

纸簿的封面被吹开,内里的扉页显露出来。

卿卿二字霎时映入眼帘。

字迹不算好看,但十分端正。

李含章一怔:她认得,那是梁铮的笔迹。

这本纸簿里记载的,不是他的过去,而是与她有关的事?

若与她有关,那……

她主动触碰,应该也不算打扰吧。

思量良久,李含章终究还是撤出一只手。

就这一回,仅此一次。

她伸指,翻动扉页后的薄纸。

第一张纸上,画着一幅简洁潦草的图画。

平平整整的四方形垒在圆盘中,与张家楼萝卜糕的摆盘有些相似。

第二张纸上,落着一枚血渍,边上记着一个时日。

十一月初三始——李含章记得,这是她本月癸水的头一日。

第三张纸上,最顶端画了一个叉,后头跟了三排字。

大化十,矛木加,王行待看。错别字一大堆。

第四张纸上,画着一只尾羽绽开的鸡,附上许多标注。

爱吃,怕冷,心肠好,穿红黄粉,香……页脚处还画了一朵花。

第五张纸上,画着两只手拉着手的小人。

左高右矮。高个儿的右眉被截断,矮个儿的左眸点了泪痣。

李含章没再往下翻了。

她静悄悄地合上纸簿,沉默着,用手掌小心翼翼地推平上头的皱褶。

光洁的纸簿被李含章放回箱匣。

她拾起玉块、压住封面,最终关闭箱匣,将它慢慢地推回原处。

“长公主——”

元青隔着门呼唤她。

李含章吸吸鼻子:“进来。”

元青推门而入:“夜深啦,我来伺候您就——咦?”

“您怎么坐在地上?”小姑娘着急忙慌地跑到李含章身边,“怎么回事?这烛台、这玉锁……长公主,您没伤着吧?”

借着元青的搀扶,李含章缓缓站起身。

“本宫没事。”她轻轻道。

“先睡吧。明日本宫亲自来收拾。”

翌日,李含章晨起梳洗时,看到窗外飘着白雪。

雪粒不大,飞落时静谧无声,像一点绒花。

这是上京城今年入冬以来降下的第一场初雪。

一切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是屋内的燎炉要多添些柴火罢了。

李含章走出北堂时,楼宏明与长刀卫还在外头站着。

他们个个身骨笔挺,好像浑然不知寒冷为何物。

相较于塞北,上京的冷确实渺不足道。

李含章没有多说,只到厨房去,请元宁夫人煮些热粥,又请元青叫众人一道来吃。

兴许是胃口不佳,她自己倒是未用早膳,径直返回了北堂,将烛台放归原处,又拾起案下被砸坏的玉锁、捧在掌中。

待到众人用膳完毕,李含章找到楼宏明。

她将玉锁交给他,请他寻个治玉的匠人、将这把玉锁修复如初,不必在乎价钱。

楼宏明颔首应下,当即遣人去办。

哪怕一句,他也不曾多问。

此后,李含章坐在中堂看书,直到傍晚才起身。

她用膳,浣发,沐浴,点妆,更衣,易了粉白金丝线绣袄裙,还裹了一件狐白裘。

待到一切准备就绪时,楼宏明与长刀卫已撤出将军府。

府内点上灯笼,冬风拂过,光影便在府中不休地摇曳着。

黄火暖绒,中庭的石板路被映得发白。

李含章来到中堂前的石阶边。

她弯腰,铺好一卷妆花缎,就此坐上石阶。

发间的长簪似乎有些歪——李含章伸手扶了扶,继续安安静静地等待着。

没过一会儿,马车滚轮的声音慢慢传来。

“咚咚。”

有人造访将军府。

李含章扬起下颌,示意元青先去应门、随后退下。

大门推开,锦衣华服的薛骁走入中庭,身后还跟着一名撑伞挡雪的侍从。

瞧见李含章的模样,薛骁神色满意,以纸扇叩掌道:“玉清,辛苦你费心准备。我包下了整个明月戏场,定不会挤皱你的裙袂。”

他向坐在石阶上的李含章伸出手:“来,走吧。”

李含章单手托腮,仰头看着面前的人。

“常山侯。”她的声音很平静,“你往后不要再来了。”

薛骁伸在半空的手微微一僵。

他环视四周,发现森严的长刀卫已被撤下,才道:“我不介意做你的情人。”

“圣人虽赐婚你与梁铮,却并未降旨不允你豢养面首。你是长公主,养些面首又如何?难道你的驸马还敢对此有意见?”

李含章凝眉,黛间细痕愈深。

薛骁又执着道:“你是金枝之躯,却屈尊降贵,终日窝在这寒酸破败的将军府中,疏食饮水,吃糠咽菜。既然我能救你,你何苦在此自甘沉沦?”

李含章自阶上起身,面颊被寒风吹得微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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