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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乡(2)(1 / 2)

梁铮闻言,些微愣神。

竟有一瞬开始思考起自己的过错。

虽然今日欺负她是欺负得狠了些,但这事也罪不至死吧?

可李含章柔嫩的手掌就平摊在那儿。

半截雪色蹿出袖口,肌肤温润又细腻。

指尖甚至轻轻点了点他的手背,仿佛是无声的催促。

一抹薄红躲在李含章耳后。

被梁铮敏锐地捕捉。

看上去,小孔雀对自己的厨艺水平相当了解。

既然如此,她为何还要煮这篮馄饨?

梁铮不露声色地按下疑惑。

李含章认真地等待着。

她凝望梁铮,清澈的眸里停留着他的倒影。

纤细的手指轻轻勾动,娇矜又执拗地表达着她的不满。

“不给吗?”李含章眨眼。

梁铮扬起眉峰,将竹篮交到李含章手中。

他没有多问,只道:“我来生火。”

灶具与火台均设在屋舍之外。

用茅草棚遮着,厨具与柴禾都很齐全。

生上火后,李含章就没再让梁铮帮忙。

她将梁铮打发回屋里等着,独自一人在灶棚忙前忙后。

梁铮欣然应允,然后,阳奉阴违。

他双臂抱胸,斜倚在木门边,观察着灶棚处的动向。

小孔雀手忙脚乱。

一个个馄饨冷水下锅。

袄裙的裙摆险些卷入火里。

梁铮:……

总感觉再不搭把手,要出事情。

似是觉察到身后的注视,李含章回过了头。

乌幽幽的双眸直往门边打。

梁铮身形一闪,当即藏入屋中。

风平浪静。

李含章并没说什么。

梁铮放心不下,又怕李含章生气,索性站到窗边,透过窗棂去看她。

他不明白——李含章为何如此大费周章。

若他没看见那抹赧红,兴许还会认为这事是她心血来潮。

可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反正馄饨是唐婆婆包的。

李含章手边也没什么能加入锅里的辅料。

梁铮观察了一会儿,直到看见李含章熄了灶,才坐回桌前。

他拂过桌面,轻轻扫了扫灰。

从前,婆婆与他就在这张桌上吃饭。

脚步声逐渐从门外接近。

又快又忙,似是那来人急不可耐。

李含章隔着锦帕、捧着陶碗,风一样地跑进了屋。

“咣!”

陶碗被砸在桌上。

小孔雀飞快地坐到梁铮对面,连连倒吸凉气。

双手忙不迭落在腿间,摊平掌,在冰凉的裙面儿上蹭来蹭去。

梁铮皱起眉头。

“吃。”李含章挤出一字。

小脸委屈地皱起,瞧着有些痛苦。

梁铮没去看陶碗,只冲她示意道:“手。”

看她这模样,八成是烫着了。

他暗骂自己混账,竟然真不在她身边守着。

李含章的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她不肯将手伸给梁铮。

紧接着,那抹熟悉的赧红又扑上她面颊,似是在嘲笑自己技艺不精。

可她没什么特殊的表示。

只执拗道:“你吃。”

梁铮无奈,只好依李含章所言,低头去瞧陶碗。

面皮儿泡清汤,菜肉散成粥。

惨不忍睹。像被山里的猴子踩了几脚。

梁铮忍俊不禁:“噗。”

可才笑出声,他顿觉兵临城下。

千万别叫这小家伙以为他在嘲笑她。

他只是觉得很可爱而已。

梁铮莫名心虚,轻咳了一声,不自觉摸了摸鼻尖。

他微微抬起眼帘,去看李含章的反应。

就此与明亮清澈的视线相撞。

李含章注视着他,嘴角微翘,眸里有光。

双手支在桌上,托着腮,贴在颊边的手指还在泛红。

她好像在等——等他这个反应。

她要的,就是这个反应。

李含章早就知道,哪怕是简单地煮个馄饨,她也是做不好的。

可纵使如此,这馄饨她也一定要煮。

因为她看见了。

看见梁铮眼里温柔而黯淡的浮光。

那光就像一粒飞落在掌心的雪,在她来不及惊叹于它的美好时,就融化殆尽。

淡到连水渍都没有,只剩下刻入魂魄的凉意与追悔。

她无法帮梁铮抓住那抹光。

没有谁能将流逝的过往重新握回手中。

李含章能体会梁铮的感受。

在周奶娘出宫时,她与他有过相似的疼痛。

按照燕宫的规矩,入宫的奶娘只陪伴皇嗣至十岁,之后便由尚宫局安排宫外的去处。出宫后,奶娘也需隐姓埋名,不得再与从前的贵主私下联络。

为防消息走漏,皇嗣不会被告知奶娘离宫的时辰。

于是,在李含章如常睁眼的某个清晨,离别来得悄然无声。

她起初对此并未觉察,只当周奶娘有事务缠身、一时无法来贴身照料。

直到自习艺馆回到凤阳阁、置身于清冷无声的寝屋,稚嫩的少女终于发现:从今往后,这燕宫中唯一疼爱她的人已不会再来。

她立于昏暗之中,破败的晚霞团聚足下。

再没有人会握紧她的手。

再没有人会将哭泣的她拥入怀中。

可对于周奶娘的离开,李含章多少是释然的。

周奶娘离宫系宫规所致,且尚宫局已为其寻好了人家。在离宫后,这名陪伴她成长、胜似她母亲的女子将会平安地生活在这天下的某处。

她是如此,那梁铮呢?

对于婆婆的离去,他能感到释然吗?

抚养他长大的婆婆在匪患中死于非命。

小小的少年浴血奋战、拼尽全力,却什么也没能守住。

李含章不敢发问、不敢试探、不敢想象、不敢触碰梁铮的过往。

可她的心仍在喧嚣。

梁铮同她说,她可以依靠他。

那,她能被他依靠吗,他愿意依靠她吗?

鼓动的风在胸膛里烈烈不休,催生出一股强烈的渴望。

从前,这股渴望催促着她,摸索他的伤痕、询问他从军的经历、握住他的手掌。

如今,这股渴望再一次让她无法旁观他的苦难。

她习惯了将痛苦深深埋藏,也会小心地避开梁铮的痛苦。

可这并不代表,她不能与他创造新的回忆。

哪怕叫梁铮笑话也好,哪怕暴殄天物也罢。

找一件事,将对过去的追悔压住。

她不敢跳入他往事的深洞,但她能在洞口摆满鲜花。

若是这样,那洞里的少年走出洞来,一眼就能看见她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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