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躺着休息,你怎么起来了。”何叶柔声说落元宝,伸手搀住他的胳膊往后院扶。
元宝眼睫落下,轻声说,“我找冰粥。”
他手脚冰凉捂不热被窝,这时候冰粥的用处就体现了。元宝刚才在后院唤了好几声,可能是声音太小,没把冰粥叫过来。
“我替你找。”何叶作势扶他回去。
元宝犹豫一瞬,扭头朝刘长春看过去,“师父,姐姐她……真的要去京城吗?”
怎么这么突然。
他为什么不知道。
“对,昨天半夜才决定,你今个不舒服可能没来得及跟你说。”刘长春只当岁荌要交代的事情太多了,还没跟元宝讲。
可元宝却不这么想。
师父并不知道昨天下午在药房里发生的事情,也不知道醉酒那夜他偷偷吻了姐姐,更不知道他对姐姐有超乎亲情的想法,所以只觉得姐姐去京城没什么,就跟寻常外出一样。
但是这未免也太赶巧了,让他很难不多想。
昨天半夜才临时起意去京城,说明不是提前就打算好的。
是他逼得姐姐不得不离开吗。
是因为他的原因吗。
元宝想过岁荌可能不接受他,不过不怕,他跟姐姐日久天长还有许多时间慢慢让姐姐爱上他,只是元宝没想过岁荌会离开。
她要是不在,他就是有再多的心思又有什么用呢?
昨天说好要给他答复的。
……骗子。
元宝浓密的长睫缓慢落下,遮住眼底晃动的泪水。
他转身往后院走,随着扭头动作,盛在眼里的泪顺势从脸颊滑落。
“你看外头这天还阴沉着,指不定待会儿还要下雨,你回去好好躺着别再受寒。”何叶说话时抬眼看元宝,正好看见他哭了。
何叶一惊,连忙伸手摸他额头,关心询问,“可是太难受了?”
元宝说不出话,只轻轻点头。
他一闭眼低头,眼泪流的更凶。
对啊太难受了,他从来没觉得这么难受过。
因为姐姐不要他了。
这比刀剜在他胸口还难受。
“我去让你师父给你开点药,”何叶道:“至少能缓解一下疼痛。”
元宝见何叶往后走,伸手拉住他的袖筒,哽咽着说,“冰粥。”
就这还没忘了猫。
“行行行我记住了,这就给你找来,你快自己回去躺着。”何叶抬手抹掉元宝脸上的泪,“乖孩子,听话。”
元宝慢慢松开何叶的衣袖,手无力地垂在身侧。
他心想,他不是乖孩子,乖孩子怎么会这么离经叛道的喜欢上养大自己的姐姐。
乖孩子怎么会被人丢弃在路上,就这还不够,还要把他推进水沟里。
乖孩子才不会逼得姐姐远走京城就为了躲避他。
元宝手指攥着胸口衣服,慢慢蹲在地上,双手改成环抱双腿,脸埋在双臂里。
那他不喜欢了好不好,他不喜欢的话,姐姐是不是就不会走了呢。
他学乖,比以前还乖。
他很聪明,他可以装得特别乖特别听话,只要姐姐别去京城。
只要她别走,让他做什么都行。
元宝蹲在地上,过了一会儿慢慢听到前堂里刘长春跟何叶四处唤冰粥。
元宝愣怔着抬起头,满脸泪痕朝后看,“冰粥?”
冰粥怎么了。
元宝扯着袖筒胡乱擦掉脸上的泪,起身朝外走,问,“冰粥怎么了?”
“这……”刘长春道:“刚才我还看见它在桌子旁边的圆凳上睡觉,怎么一眨眼功夫,好好一个猫就不见了。”
何叶皱眉,朝大开的木门看了眼,担忧道:“会不会是跑出去了?”
“不能吧,我刚才在门口坐了半天呢,没见它出去,哎呀!”刘长春懊恼地抬手一拍脑门,迎上何叶跟元宝的视线,皱巴着白胖的脸,说,“方才杜锦儿来拿药,有几味药咱们铺子里没有,我就去对面抓了。”
刘长春底气不足,开始心虚,讪讪道:“不会是趁我出去的时候,冰粥溜出门了吧!”
现在下过雨,满街都是湿漉漉的鱼腥味。冰粥虽小但贪嘴,平时那鱼养在莲花缸里它都要蹲在缸上伸爪子往里捞,现在闻着这鱼味,不得馋疯了。
说不定真就趁她不在的时候,自己跑出去了。
“元宝别急,咱们在家里再仔细找找,”何叶看元宝脸色更难看了,连忙拉住他的手安抚他,“冰粥可能在哪个犄角旮旯睡着了呢。”
刘长春跟着说,“对对对,如果家里没有咱们再出去找。”
元宝木讷地点头,人抚着桌沿才勉强在桌边站住,哑声应,“好。”
刘长春跟何叶又仔细找了一遍,哪里都没见着那抹黄色的身影。
刘长春还去对面的长春堂问了,说有没有看见冰粥,几个伙计都讲没见着。
“那八成是跑出去了,”刘长春一抹脸,招呼上长春堂的伙计跟学徒,“你们把手里的活都放下,出去找找冰粥,就那么大一只小橘猫,记得自己的名字,咱们出去后四处喊喊看。”
文元向来机灵劲十足,连忙分队,“你们两个去南边,那边有鱼铺子,有人趁下雨卖鱼,你们去看看。你们两个去西边,往河那边找找,还有你们几个——”
她们分队出去没找多久,就有人感觉头顶一颗豆粒大小的雨滴掉在脸上,不由伸手摸了一把,“好像要下雨了。”
文元也感觉到了,心里越发着急,“那快点找,猫要是淋死了,小掌柜不得哭死。”
几人大街小巷的喊,但就是没有猫回应。想来也是,那猫头一回跑出去,到了陌生环境肯定害怕,不是熟人呼唤根本不敢应声。
刘长春也出去找了一圈,见下雨了才回来。
她想的是万一文元她们找着了呢。
“如何?”何叶迎上来问。
刘长春摇头,“我没见着,我回来看看有没有消息。哦对了,元宝呢?”
“元宝回屋了,”何叶急得满头细汗,“元宝好像有心事,昨天一夜都没怎么睡着,拉着我问大宝十一三岁时的事情,说他那时候年纪小,好些都忘记了,想再听一遍。”
“可能是昨夜冻着了,今天起来就有些迷糊,说头脑昏昏沉沉的,”何叶扶着桌沿坐下,满脸心疼,“他这身体还没好,冰粥就丢了。这冰粥要是找不回来……”
“怎么能找不回来,”刘长春安慰夫郎,“别担心,这么多人找呢。”
刘长春突然想起什么,问,“让人去朝家喊大宝了吗?”
“没呢,”何叶眼里燃起光亮,昂脸看刘长春,“大宝知道冰粥去哪儿了?”
“她哪有这个本事,”刘长春说,“但她知道怎么哄元宝不哭。”
刘长春让人去朝家喊岁荌,还没走到长春堂就看见岁荌回来了。
岁荌进药铺发现里面只剩一个空青,惊诧到退回来仰头看头顶匾额,再次抬脚进去,纳闷道:“我这药铺里的人呢?”
“去找猫了,”空青解释,“留我看店。”
“找猫?”岁荌一愣,“冰粥?”
空青还没说话,就见对面的刘长春掌柜提着衣裙抬脚大步走进来,接了岁荌的话茬,“对,冰粥趁我没注意跑出去了。我让她们去找,现在还没回来。”
岁荌脸色一变,转身就往永安堂走,“元宝呢?”
这么大动静,肯定瞒不过元宝啊。
“在屋里休息呢。”刘长春跟在她身后。
“不可能,”岁荌直接越过前堂进入后院,伸手一把推开元宝房间的门,看着空荡荡的屋子,了然地轻声叹息,“我就知道。”
何叶慢岁荌几步过来,看到元宝没在房间里吓了一跳,“我元宝呢?”
他诧异,“我看他进去的啊。”
岁荌解释,“冰粥丢了,他肯定坐不住,定然是出去找猫了。”
“我去找元宝。”何叶就要往外走,岁荌拦了一下。
“下雨了,您跟师父在家里等着,我去把他跟猫带回来。”岁荌随手拿了把油纸伞,撑开后快步消失在慢慢密集的雨雾里。
雨水从开始的豆粒变成了雨珠,从一颗颗落下变成一串串落下。
雨越下越大,越下越急。
文元没办法,只能带人先回来。
真就是奇了怪了,这么多人,怎么就找不到一只猫呢?
尤其是文元回来后,听说小掌柜丢了,心里更似见鬼!
猫那么小找不到就算了,但小掌柜那么大的一个人,按理说也不应该没见着啊!
她们回来取了蓑衣斗笠,又开始出去找人。
“都喊大声点。”文元说。
猫不知道回应,但小掌柜听见了声音肯定会回应。
但文元完全没想到元宝跟猫一样,都没出声。
元宝是最先找到冰粥的。
小冰粥头回溜出门,到了陌生的地方就不敢再走了,它四处咪-咪却没人理它,它想回去又不知道走哪条路。
正好路上有个人拎着鱼往前走,冰粥眼睛放光,盯着那摆动的鱼尾巴,下意识跟过去。
只是人家进了家门把它留在外面。冰粥蹲在这家人门口,惦记着鱼,迟迟没离开。
元宝趁何叶没注意从永安堂跑出来,他站在路边看了下,观察到很多人都是拎着鱼从西边过来,然后往东边走。
元宝沿着方向一路朝东走,提着衣摆四处低头看,“冰粥,咪-咪。”
小猫受到惊吓肯定四处躲藏,所以得低头找。
因为元宝的咪-咪一字,还把巷子口里的野猫唤出来。
元宝也是运气好,没找多久,就在一户人家门口看见那抹橘色身影。
幸亏冰粥嘴馋,没吃到鱼就没离开,否则它要是受惊乱跑,元宝估计不会这么快就找到它。
元宝松了口气,蹲下来,柔声唤,“冰粥。”
小冰粥耳朵抖了抖,转身看见是元宝,立马颠颠地跑过来,边跑边竖起尾巴嗲嗲地叫,“咪~”
好像在控诉说它没吃到鱼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冰粥拿脑袋蹭元宝小腿。
仿佛在问他:你怎么才找过来啊。
元宝只是笑,也不凶它。
毕竟猫都是不讲理的。
元宝伸手把它抱起来,脸上是笑,声音却是哽咽的带着庆幸的哭腔,轻轻说,“你怎么,怎么能乱跑呢。”
冰粥只是蹭着他的脸“咪-咪”。
元宝想站起来回去,可惜才起到一半就觉得头晕目眩,眼前一黑差点栽回地上,他胃里一阵阵难受想吐,不得已又抱着冰粥蹲回去缓缓。
下雨了。
雨滴搭在元宝鼻尖上,微凉,带着点沉甸甸的力道。
元宝愣怔着抬头看。
灰蒙蒙的天上开始掉雨滴,雨水落在他脸上,坠进他发丝里。
“我会出来找你,”元宝喃喃问,“姐姐会不会出来找我呢。”
应该会吧。
元宝抱着一丝希望,像是为了证明什么,听见文元她们的声音后,抱着冰粥挪动几步,掌心盖着猫头,连人带猫缩成一团,蹲在那户人家门口的柴火堆旁。
就等等。
等上半炷香时间。
如果她没来,……那就再等半炷香。
元宝没等来岁荌,只等来了大雨。
雨越下天越沉,原本还算明亮的天这会儿灰蒙蒙的宛如天黑。
元宝把冰粥塞怀里抱着,安静地捡了根木棍当作拐杖撑着地勉强站起来。
回去吧,师父跟师公会担心的。
元宝神情麻麻木木,雨水顺着发丝跟眼睫落下,他脸上湿漉漉的,眼眶跟鼻子通红,唯有下唇发白印着几颗牙印。
摇摇晃晃站起来,元宝抬眼看着昏黑的天跟漫天的雨,心里一片茫然。
他明明记得路,却抬不起脚。
他像是被人丢弃在雨中的狗一样,知道那条路能回家,又知道回去也无用。
回不去了,因为他的原因,他跟姐姐可能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