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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 章(1 / 2)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 恶事行千里”,其实从某个角度来看的话,也没什么逻辑问题:

毕竟好人好事带给人的冲击感没有恶人恶事的强。

但反过来说的话, 如果一件好事的传奇程度和带来的冲击感, 能够强到某种地步的话,就能达成“好事传千里”的成就了。

这个传奇程度也不用太高, 只要能比“永平长公主尚未及笄便能主持兴修黄河水利、自此之后数年来黄河再未泛滥”高就行,肯定能够比施莺莺还声名远扬。

于是施莺莺一行人刚抵达湔山, 就受到了当地官员的热烈欢迎。

自她在黄河郡不受接风洗尘之礼,就带着工部的人们匆匆去实地勘察被冲毁的堤坝的状况后, 她的贤名便一传十十传百地扩散了开来, 以至于湔山的人也用最简单、最省事的方式接待了她。

虽然为首的湔山县令对“永平长公主有仁爱之心,不拘虚礼,是个能做实事做大事的人”的说法半信半疑, 以至于说话的时候都有点哆嗦:

“禀永平长公主, 灾民已经疏散完毕了,就等……等殿下亲自去看看堤坝,再细议怎么抢修。”

说不拘虚礼也就真的不拘虚礼,他们很快就来到了堤坝被冲毁的地方, 施莺莺一眼望去, 就知道湔山这里是怎么回事了:

和黄河郡有人力干扰、所以偷工减料了的工程不一样, 这里就是单纯的地势险要, 因此治水格外困难而已。

黄河郡好歹物产丰足, 又多豪门大户, 不管是人力还是物力都不缺,或者说,跟湔山一对比, 再艰难的情况都会变得友好起来:

湔山多悬崖峭壁,乱石险滩,都弄不到修堤坝要用的沙袋和木材;再加上这里地势高,人口少,用普通的分发粮食聚集灾民的办法来招工,估计只怕十天半个月的都不一定能招够人。

湔山县令也知道自己这边的艰难程度,但知道有多艰难是一回事,真正着手干活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谁让朝云国的科举制度从来只品评文章流丽程度,而几乎不论实事呢?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试探着问道:

“长公主,这里也能用黄河那边的束水冲沙法吗?”

毕竟这个法子太有名了,一被传开来,黄河流域上上下下有条件的都试着束水冲沙了一下,还真的让黄河畅通了不少,在别的地方都成功过,没有道理在他们这里就失败吧?

“不行。”施莺莺摇摇头,阻止了这个提议。

她穿着和周围人别无二致的短打,一路涉水过来,衣角还带有潮湿的痕迹,更不用说已经湿透了的、全都是污泥的鞋子了。

但当她站在高处,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奔涌不息的洪水之时,就会让人格外安心,似乎有这样的一根定海神针在,那么他们就什么都不用怕,肯定能坚持到最后:

“在黄河流域可以用束水冲沙法,是因为那里泥沙淤积,一碗水半碗沙,不先把常年淤积下来的泥沙冲开的话,堤坝修筑得再好也没用,河水一定还会顺着高河床涨上去的。”

“但你们这里……”施莺莺伸出手去,点了点还在咆哮奔涌着的江水,继续耐心道:

“水流湍急,问题不在于泥沙淤积,而在于堤坝牢固度太低,一不小心就会被完全冲垮。”

“水流又这么急,根本没法下去修,只能从上面来。”

湔山县令顿时苦了脸,他虽然不懂水利,但至少知道自己地盘上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民生:

想要修建结实的堤坝的话,怎么说都要聚集起足够的人手来,没准还要入山伐木,搭高架子,在这么高的木头架子上干活,一不小心就要摔进洪水里尸骨无存……怎么可能凑够人嘛。

他还没来得及诉苦,就又听施莺莺发话了:

“传令下去,每家每户出五个长三丈、宽二尺的竹编大筐来,放在堤岸上。每日只要能背鹅卵石过来填满一个筐子,就能领到当日的赈灾粮。”

“等所有筐子都填满之后,再齐齐把筐子放下去而不被水冲垮,就能领到新一批的赈灾粮。”

永远不要小瞧人们在逆境中爆发出来的对食物渴求的力量。

数日后,江边便多了许多盛满了鹅卵石的大竹筐,也亏得湔山民风淳朴,没有偷奸耍滑投机取巧的现象存在,个个竹筐都结实得很,就在这些竹筐被从高处一个个地吊下去之后——

洪水竟然真的被堵住了。

虽然还有些细流从竹筐和鹅卵石的缝隙中往外不停奔涌,但也比之前好上太多了!

“这就可以了。”施莺莺全程在旁边监工,一点偷懒的心思也没有,要不是看着湔山县令在她旁边跟前跟后的,都没人能相信,这个看起来特别平易近人又跟他们一样吃苦的小姑娘,竟然就是传说中的长公主,而这也让人们对她更信服了:

不是他们吹,哪一国的皇储能够亲自前来监工治水?

再加上这个看起来奇奇怪怪的方法还真的堵住了决堤的大坝,因此不管她说什么,都能够有一帮人为她争先恐后地办事:

“再开一条直渠引流河,河道高度要比正常的水位还要高,这样洪水来临的时候,新的直渠引流河就可以加快速度泄洪。”

数月后,带着□□前来的工部施工队终于成功在山岩上炸开了一个大缺口,裁弯取直地让原本九曲十八弯的引流河变得泄洪顺畅了起来:

自黄河之后,湔山近百年再无水患。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要等着验收成果的人来了。

湔山县令欣慰地看着眼前的盛况的同时,也不免得忧心忡忡:

毕竟来自国都的人处理完眼前的事后就会回去,可他们解决的也只不过是眼下的困境,也不知道新修的这道堤坝对未来有什么影响。

谁也没想过用竹子和鹅卵石就能修筑堤坝,万一这道堤坝只能用个一两年,只是个短期的面子工程,日后再遭灾的话该怎么办呢?毕竟长公主是皇室正统,他又不能明说这都是她的问题,只能一力承担下来……

“不必担心。”

正在和他一起等待朝云国国都来使的施莺莺就像能看穿人心似的,对湔山县令笑了笑:

“我不跟工部的人一起走,我会在这里再留几年的。”

正说话间,负责前来验收成果的人就到了,不过除了工部的人之外,为了永平长公主的安全考虑,一同前来的还有兵部的官员。

这位兵部侍郎豪爽得很,隔得还有很远呢,施莺莺就听见他的大嗓门了:

“看吧,我就知道长公主肯定能做得到。朝云国有殿下,实乃我朝之幸……”

施莺莺摇摇头,没有接下这番称赞:“您过誉了,这其实不是我想出来的办法。”

兵部侍郎大喜,毕竟如果这真的不是施莺莺的想法的话,老皇帝也就不会忌惮她了,朝云国还能再多一名人才,何乐而不为:

于是他一迭声追问道:“不知这位高人姓甚名甚,家在何处?只要是我朝云国的子民,我等回去后必将他力荐给圣上!”

“他写不得漂亮文章,在朝云国就做不得官,怎么可能是我们的人呀?”施莺莺笑了笑,半真半假地往大燕国的方向一指:

“要找这位李冰李先生的话,只怕要往别的地方找了。”

兵部侍郎只得很遗憾地叹了口气。

但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没能在施莺莺面前成功保密哪怕一秒:

他的确是肩负着朝云国老皇帝的密令来的,疑心太重的老皇帝派出了他的心腹,想看看长公主有没有借着在外兴修水利的时候大力发展自己的势力。

结果什么样的领头人就能带出什么样的兵来,原本应该来监视施莺莺,避免她远离皇城多年而心变野了的兵部侍郎,不负施莺莺所望地被带跑偏了,在飞马回报的密信里,他将这件事和那个莫须有的人才全都详尽地写了进去,末尾还不忘郑重其事地补上一句:

“大燕国有此等人才,不得不防。”

以黄河总督为首的周家,世世代代都专出忠君之臣的簪缨望族,在施莺莺刚协修完黄河水利的时候这么说,老皇帝一开始还是不信的;但是兵部侍郎是朝云国老皇帝阵营里的人,他也这么说,就真的很能说明问题了。

是年,朝云国延续了数十年未变的,以八股取士、以辞藻流丽取胜的制度,终于发生了转变:

加试一门“时策”,专考当年发生的大事,不拘文体,只要能给出中肯和详细的分析就可以。

甚至只要你愿意,你都可以在试卷上画工程图,只要你确保这样能说得明白。

最妙的是什么呢?

是大燕国被借着它的名头改革了朝云国的制度,可反过来首当其冲遭殃的又是大燕国。

以后要是真的冲突起来,朝云国在尝试到了这种制度以及选拔/出来的人才的妙处之后,就肯定会有这种想法:

干脆把大燕国的人才弄过来算了。

但大燕国能交出人来吗?

它不能啊,因为真的就没潘、李这两个人。

它越拒绝,就越像是“因为惜才不想给你们所以要装作没有”,就越能激发两国之间的矛盾,这矛盾一爆发,最后能占上风的,果然还是改革了制度能收获人才的朝云国:

朝云国为什么要改制度?

因为有大燕在前。

真是个无穷的良性循环。

大燕国但凡国家有灵,一定要发出灵魂的怒吼:

朝云永平长公主,你不是人!

而也正是在同一年,大燕国长公主怒而抗婚,为了调和燕飞尘和厉无殇之间愈发僵硬的关系,大燕国皇帝无奈之下,特派厉无殇远赴朝云国:

一是为了表达大燕的友好,二是为了把不臣之心愈发严重的厉将军往外赶一赶,三是为了看看自家二皇子在朝云国过得好不好?算了也不用管他过得好不好了,还活着就行。

而痛快地答应了下来大燕皇帝这个派遣的厉无殇,其实还有个自己的算计:

他要强行带走朝云国的永平公主。

抵达朝云国国都后,他看着远处施莺莺理应在的宫室的方向,露出个志得意满的笑容来:

被他惦记上的东西,很少有能真正逃走的。

但是很不幸,施莺莺就是那“很少”里存在感最强烈的一小撮。

于是他对着人去楼空的宫室,难以置信地又问了被施莺莺留下来看门的人一遍:

“你刚刚说,你们的长公主呢?”

因为和谢北辰猜拳猜输了,不得不留下来看家的卫楚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永平长公主前往墨池学会进行辩论了。”

——但凡他猜拳时候的运气好一点,怎么会落到只能看家的地步!长公主也未免也太暴殄天物了,让他一个能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刺客看家,带着谢北辰去墨池,这跟把一头狼放在家里,带着一条狗外出冒险有什么两样?!

被卫楚在背后不停念叨的谢北辰突然打了个寒噤。

施莺莺抽空看了他一眼,关心道:“你还好么?”

谢北辰立刻很有竞争意识地拿出了卫楚的标准酷哥气场,简洁有力地回答道:

“无碍。”

系统在施莺莺的脑海里抓紧时间指指点点,毕竟一旦墨池辩论开始,它就没机会跟施莺莺说话了,会扰乱她的思路的:

“你看这个人,你看整个人哦,啧啧。”

它就是瞅准了这个绝佳的时机才敢跟施莺莺吐槽的,毕竟它是真的不想再听施莺莺把“我会关心我的盟友的心理健康”的这一套神奇理论再说一遍了。

而系统的声音刚落,三声悠长的锣响传来,宣告着十年一度的墨池学会即将开始。

每逢墨池学会,这里便要热闹得令人目不暇接:

只要是对自己有信心的,就都能上高台去,与四方学子一较高下,较量的内容可比科举要精彩和全面多了,以至于不少科举取不着的人才,在墨池学会里倒颇具盛名。

但这一次的墨池学会一开始就冷场了,不,其实也不算冷场。

因为施莺莺率先上了高台。

她穿着和周围的学子们别无二致的白衣,只有袖角绣着一只振翅欲飞的黄莺,也不是说学子里面就没有女性,朝云国出过的才女和著名女官数不胜数,关键是——

她是怎么挤上去的!

谢北辰拍拍手,深藏功与名。

施莺莺拢了下袖子,看着台下目瞪口呆的一行人,笑道:

“诸位不必太过拘束,学会创立百余年来,这条规矩我还是懂的,‘墨池中无长幼尊卑之别’。”

学子们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然找不到什么理由不让施莺莺上高台:

但凡这是大燕国,他们就能想到花样百出的各种理由,什么“女子不得干政”、“抛头露面于妇道不合”之类的,可偏偏这里是朝云国。

要是他们真的敢这么说,周围的女同学就能把他们先驳个体无完肤。

再加上愿意来墨池学会的,哪个不是博百家之长,一身本事却无法施展,只能在这里一展身手的人?一听说是永平长公主监修的两次水利推动了“时策”这一科的设立,开心都来不及,谁这么不长眼去跟她辩论?

但要是不辩论的话,他们来墨池学会就没有意思了啊!

这就很要命。

幸好还是有守旧派的人存在的,一位带着蜀地口音的青衣学子在同伴们的推搡下上了高台,鼓起勇气道:

“我来与长公主相辩。”

施莺莺含笑一点头:“请。”

青衣学子深吸一口气,大声道:

“能延续至今的旧例,肯定有它的道理。永平长公主贸然更改祖制,加试‘时策’一科,实乃轻狂悖逆之举!”

他这一番话出来可真是拉足了火力,真的,但凡站在他面前的不是施莺莺,不是这个推动了“时策”一科设定的本人,墨池学会多年来传承下来的“一听到烂议题就要嘘声满堂”的传统就要爆发了。

但施莺莺半点动怒的迹象也没有,或者说,她费尽心思来这里,就是为了将最后一点反对的声音也弥平,她就在等着这些人呢:

“那照先生这么说,但凡是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就必然都是对的了?”

青衣学子昂首回答道:“不错。”

“那‘适材适所’这个词,先生想必也认同了?”

青衣学子:“正是!”

“可我朝云国百余年来,科举取士只有‘八股’一途,诸位想必也都作得一手好文章。”施莺莺的话题突然转了个方向,和青衣学子聊起了家常:

“听先生口音,好像是湔山人?”

青衣学子怒道:“这跟今日的辩论有什么关系?八股之外,都是旁门左道,文章定天下才是正统——”

“没有我这个会‘旁门左道’的人去湔山治水,先生可就没命来墨池了。”施莺莺拢着衣袖,好整以暇地微微一笑,明明说话的语气很温和,但却让人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入骨的惭愧:

“在这种紧要关头,更要‘适材适所’,那么先生的一身本事,又能用在哪里呢?”

青衣学子果然被这番绵里藏针的话堵得哑口无言。他恨恨地看了一下台下的不敢抬头的好友们,心想,果然他就不该来当这个出头鸟,看看,出糗了吧。

施莺莺却半点自得的意思都没有,说话的声音依然很温和:

“昨日黄河决堤,今日湔山决堤,后日便是诸位家乡遭灾,再后日大燕国就要打过来了,我们‘适材适所’的人手可不够用的。”

她走上前去,轻轻扶了一下青衣学子,对他继续劝解道:

“先生也不必太执着祖制和正统。”

“千百年后,你我均埋骨泉下,化为一抔黄土,介时我们也是‘祖传正统’。”

说实在的,其实朝云国上上下下已经没多少人愿意反对朝云国长公主了:

对旧有的制度心存不满之人本就十有八/九,她两度成功治水在先,仁爱贤明之名远扬;又替莘莘学子改革科举取士制度在后,就仅有的这一两个愿意蹦出来反驳她的人,也都是硬着头皮鸡蛋里挑骨头的。

青衣学子面皮涨红,却最终还是心悦诚服地一揖到地,逃命也似的下台去了。

结果就在这个空当里,朝云国自己的人没什么想和她辩论的,倒是有个大燕国的学子蹦了出来,别问为什么能知道他是大燕国的,这一张口就能听出冲得要命的味儿来:

“女子不可干政,此为牝鸡司晨,阴阳颠倒之举!”

施莺莺:太好了,你们终于来了。

她就知道厉无殇前脚刚进朝云国,后脚就会带来这些糟粕东西。

于是她继续笑道:

“听先生言辞如此激昂,想来一定是个堂堂正正、光明磊落,说到做到、不会欠人人情的人。”

大燕学子骄傲道:“正是!”

“那好。”施莺莺凝神分辨了一下他的口音,便认出了他是大燕国哪里的人,从两三句话中便能得到这些信息,不可谓不博闻强识:

“黄河前些年决堤过,要不是我重修了堤坝,大燕国南部与我朝云国现在还音书阻绝着呢。”

“听你的口音,是从大燕国南边过来的,必要借道开封黄河郡才能来到朝云都城……要不你还是回去吧?毕竟这是我一个女人修的路,你肯定也不愿意走的,对不对?”

她说着,便拍了拍手,示意谢北辰上前把自家的垃圾捡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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