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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孤岛(2 / 2)

——为什么我会对她有如此之深的执念?

“因为我爱慕你。”

——可我又为什么要给她离开的机会?

“我珍爱你、看重你,所以不管再怎么想和你在一起,事到临头,在发现你与我是同一路人后,我也会退缩,因为我知道我时日无多,只会成为你的累赘。只要能确认你和我走的是同一条路,我就放心了,不会拖累你。”

——为什么在说出“只要你给出足够说服我的理由,我就不再纠缠”这样的话语后,我的内心最先感受到的,并非满足了自己良心的解脱感,而是后悔与痛苦?

“可一想到不能跟你长长久久日夜相守,我便觉得就连这百年的长昼,也与无光的永夜别无二致。”

——她为什么对我避如蛇蝎,不愿见我?明明之前在炽白之星风暴里,我们还合作得好好的不是吗?

“你知道我爱慕你。”

——既然她知道这一点,就更该利用感情的软肋来要挟我,达成她的目的,为什么她却拒绝我,远离我?

“但你的天性热情而自由,你傲骨铮铮,心思玲珑。你不会用过分极端的手段利用我,所以你才会说我是个好人,进而拒绝走我这条捷径。”

——那么,她的计划是什么呢?到底是怎样的计划,才会让她以“你与主脑走得太近所以我不信任你”为理由,拒绝我?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再说了,你怎么知道我们走的不是同一条路?我以为之前在图书馆相遇,共同在炽白之星风暴中抗击陨石雨这件事,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这番话别说是在星际时代了,就算是在人类尚且拥有正常水平的感情的古地球时代,要是互为相亲对象的两人,在这么个类似于咖啡厅的良好环境下,明明说好了“坐下来谈谈”,可突然有一方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些话,肯定会被另一方当成神经病的吧?

别说心意相通组建家庭,没当场给他判个相亲意义上的死刑就不错了。

然而神奇的是,谢成芳听懂了从施经纬口中说出的,这些貌似毫无条理的所有话语。

她有着能够读懂人心的天赋,这天赋使她身边的不少人都对她充满好奇,如果不是谢成芳有意掩盖了自己的能力真相,恐怕她早就被当成怪物敬而远之了。

毕竟不是谁都能接受自己接下来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个动作,甚至心中所想的事情,都能被完美地预测中的。

这种把人由内而外赤/裸裸剖开的本事,对绝大部分的正常人而言,在最初的新鲜有趣感过去之后,剩下的便只有不寒而栗与敬而远之:

连心理活动这么不可预测的事情,都能被她完美预料到,那么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秘密在她的眼里,是不可知的?

我的财富不安全,我的也不安全,人身安全这个词简直就像个笑话,只怕就连我所在的国家也不安全。

因为只要她想,她就能猜中、能看出、能推测一切东西!

谢成芳在九岁那年,也就是成为了“基因残缺者”后,才发现了自己的这份天赋。

不管是同为孩童的玩伴,还是负责照顾他们这些孤儿的普通人,亦或者是后来她接触到的科研所、机甲学院和长老院的更聪明的人,在她的眼中,都宛如一张白纸般好懂:

只要她想,就可以透过半点遮盖力都没有的外壳,看见他们那简单好懂得,宛如白纸黑字般的内心。

有那么一段时间,她甚至觉得自己见到的这些人,全都是被放在玲珑剔透的玻璃壳子里的一段不停变幻的文字而已。

然而谢成芳的这份天赋同样也让她明白,如果她过早地、不加掩饰地展露这份能力,不仅会让人们都害怕她,还会把她推进实验室,从此失去自由,只能被迫接受各种各样的研究。

于是,这位后天的基因残缺者便收敛了自己所有的锋芒,掩盖住了自己与周围人大不同的所有异常之处,只在她心情好的时候,和关系比较密切的人说笑之时,会用这份看破人心的力量去调侃一下别人,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但也仅限于此了。3

因此,就算是曾照顾过她的父母的好友,就算是逃难时也不忘拉她一把的同学,就算是格外看重她的能力和才干的授业恩师,也永远不知道谢成芳那时不时就要冷幽默一把的,“让我猜猜你今天在想什么”的玩笑背后,到底有着怎样可怖的真相:

她的确能够看穿一切人心。

可今日,她的这份能力竟在施经纬的面前失效了。

她看不懂这个面容清秀,举止文雅,笑容温柔的年轻人此刻的心。

这使得谢成芳曾陷入短暂的迷茫和恐惧,毕竟之前两人在图书馆前相遇的时候,她还能把这家伙接下来的举动给预测个八/九不离十,两人危难关头完成的那次合作那叫一个默契,怎么现在这家伙突然摇身一变给自己来了个大升级?这简直就像可达鸭进化成哥斯拉一样不正常吧!

然而谢成芳的茫然并没能持续多久。

在施经纬这番颠倒四却又无比真挚的自剖过后,在他含笑落泪的那一刻,新蓝星历史上最年轻的国家一级机甲师,终于大彻大悟,神思通明。

——为什么我看不透他的内心?

因为我看穿人心的能力,是建立在“周围的人全都是感情淡薄的正常人”这一基础上的。

他们有着完美的基因,激素分泌没有太大波动;可我不一样,我是基因残缺者,我的激素分泌不受控制,所以我的情绪波动和他们大不相同。但抛去别的不谈。仅从感情这一点上来讲,他们不过是弱化版的“我”而已。

所以,只要我能弄明白我的反应和心绪,在经过合理的弱化后,我便能窥探他人的内心。

但施经纬和他们截然不同,他与我一样,同为基因残缺者。

这便意味着,我无法以以往那种常规的方式去衡量他的感情波动。他是与我极为相似却又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个体,比起“弱化”,他更像是“新生”。

——可我之前明明能读懂他的内心,为什么这份能力现在突然失效了?这段时间以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他的感情波动出现了我无法解读的异常状况。

我明白什么是欢喜,什么是恐惧,什么是悲伤,什么是愤怒,什么是担忧,但我不明白,什么是“爱”。

真正能让我付出亲情之爱的父母早已死去,值得我去倾心相待的人至今未能出现。我最多只能伪装成正常人和周围人打成一片,实在不能让这帮人真心接受他们眼中的异类,也就是我,一个基因残缺者。

正如他自陈的那样,他“爱”我,所以我才会突然读不懂。

——既然如此,那么我爱他么?

是的,我爱他,而且我必须爱他。

并不是因为同为基因残缺者这样简明易懂的理由,也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更不是因为他脾气好又对我好,只是因为,我们目的相同。

几乎在所有人的眼中,主脑都是几近完美、永不失控的化身,只有我……或者说,只有我们这样的,基因不完美的人,才会有所担忧,毕竟这份担忧所需要的感情波动太强烈了,不是其余人能做得到的。

如果感情代码真的没有用,那么最初的科学家们为什么要给它加上这个限制?好,退一步讲,就算感情代码真的没用,那为什么在主脑的感情代码遗失后的第二年,它就立刻推出了人造子宫这种在之前的五百年里,都没能推出的东西?

人造子宫所需要的技术并不复杂,甚至在古地球时代,就已经有了相应的理论和实物。那么主脑身为可以不断进化的程序,难不成真的需要进化上五百年,才能重现古地球时代便有的简易技术?

好,再退一万步讲,就算主脑是个笨比,愣是进化了五百年才把人造子宫及相应技术重现出来,可炽白之星风暴和陨石雨齐齐来袭,机甲学院内竟巧合之下无人值守的那件事又怎么解释?

就好像……主脑急于掩盖什么秘密,所以要杀人灭口,销毁证据似的。

如果我的推测是正确的,那么主脑到底在和什么人斗智斗勇?虽说新蓝星明面上的掌权者是长老院,但明眼人都知道,真正做出一系列影响星球的决策与计算的人,其实是主脑。

到底是什么人,才能逼得能够把一整个星球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主脑失控到这个地步,匆忙之下不得不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做了个如此粗糙的、容易露馅的陷阱出来?

只能是执行者。

旁人的质疑对主脑而言无足轻重,不值一提,但执行者的手中切实握有“至高密钥”。只要拿到这东西,就能够开启管理者权限,重置主脑的一切数据,而主脑根本不可能违抗有“至高密钥”的人。

对主脑而言,施经纬可以对它造成的杀伤力的巨大程度,用人类能理解的方式来比喻一下,就像是被收养的白眼狼往心口插了一刀似的。

再加上他方才最后一句话的暗示,答案已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我们的确目的相同。

所以……我才要去爱他。

不管是同伴之爱还是情人之爱,不管是亲情之爱还是大义之爱,只要我去爱他,那么我就能保证,我们之间的联盟牢不可破。

不管主脑用金钱、美色、权势或随便其他的什么东西来诱惑我,都不可能生效;就算他身为执行者,最容易被主脑针对进而身亡,我也能沿着他的脚步走下去。

因为“爱”,是人类的感情中,最莫测也最牢固的东西。

两人对视一眼,双手交握,一时间只觉天地之间万事万物都远去了,此时此刻,能留在眼前的,只有这一人而已。

虽然他们不能把话说得太明白——毕竟星际时代,便携式主脑移动端的普及程度已经达到了人手一台,更何况他们此刻还在主脑构建的机甲模拟训练场里,可以说就连脑电波的波动都在主脑的监视之下——但幸好主脑自从丢失感情代码之后,对这种哑谜式的谈话解读能力呈断崖式下跌,所以这番对话没有被主脑判定为“违规”或“危险”,连最受主脑关注的施经纬,都没被强行断开链接。

在这两双手交握的刹那,这个建立在星际时代,感情淡薄的人类的脑电波基础上的模拟训练场,都被谢成芳和施经纬两人在这一刻爆发出来的感情波动,扭曲了一瞬。

在这转瞬即逝的数秒钟内,主脑彻底失去了对施经纬和谢成芳两人的控制与追踪。

但如若它能听见这两人的交谈,以它那丢失感情代码后,一板一眼、过分僵化的思考模式,也无法明白这句话里究竟蕴含着怎样的能量:

“于此立誓,自此之后,我们休戚与共。”4

就这样,星历1001年,谢成芳与施经纬完成了第一次婚姻检测配对,也是最后一次。

两人以百分之百的合格率成为了那一年登记的预备新人里,年龄最小、匹配度最高的一对。自此之后,双方达成共识,只等成年后达到婚龄便组建家庭,不再进行后续的任何婚姻检测配对。

六年后,即星历1007年,二十二岁的谢成芳与二十四岁的施经纬正式结婚。

为了表示对这对好不容易历经千辛万苦才走到一起的,脑回路都不太正常的爱情鸟的祝福,科研所、机甲学院和长老院联手为这对基因残缺者的结合送上礼物:

一座位于万顷碧波中的孤岛,岛屿面积与古地球时代的马达加斯加岛几乎等同。

不仅如此,这座孤岛上配备了当时最先进的科研成果和最昂贵最精细的各种仪器,足以让施经纬足不出户就可以完成研究,同时也可以让谢成芳在孤岛上完成一切训练,不管是虚拟的,还是现实中的。

同时,介于这两位基因残缺者的感情比较充沛,知道“害羞”两个字怎么写,所以在施经纬和谢成芳两人的强烈要求下,当两人同时位于孤岛实验室内部的时候,他们有权隔绝来自主脑的一切窥探。

除非主脑与长老院共同判断,这两人有危害新蓝星安全的行为,届时主脑有权直接暴力破解孤岛实验室的一切防御措施。

很难说这份礼物究竟是真正的祝福,还是“太好了两位基因残缺者竟然这么善解人意地自己内部消化了,不来祸害我们了,最好连门都别出”的劫后余生的庆幸。

毕竟虽说之前有不少人想要把自家的孩子说给这两位基因残缺者,可他们推出来联姻的,全都是家中不甚出色不受重视的弃子:

毕竟怎么有人真心想要把掌中的珍宝,许配给一位基因残缺者呢?就好像古地球上的父母,不会主动把自家孩子许配给残疾人一样。

歧视虽是隐形的,却也是长远而深刻的。这种对“不完美”的有意和无意的歧视,已然长久地留存在人类的文明中,哪怕进入了星际时代,人类正在向着更广袤的星海与宇宙迈出脚步,也无法阻碍此类阴影,永远都在从人心中滋生而出。

但无论如何,这座孤岛实验室,是切实地落在谢成芳与施经纬手中了。

同年,随着二人研究的推进,执行者施经纬因为拯救了机甲学院和科研所的资料而有所回升的名誉,再一次跌破谷底,与他那声望如日中天的新婚妻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以关闭新蓝星90以上地区的防御、网络、通讯、水电等系统为代价,主脑被迫开启了数百年来规模最大,程度最深的一次自检。

这次自检断掉了数万重病病患的维生系统,提前宣判了他们的死刑,让无数没来得及保存的珍贵电子资料被迫回档,经济损失粗略估量百亿美金起步,引发骂声一片。

然而,前后共耗费天夜,72古地球太阳时的这次自检,最后依然一无所获。

执行者施经纬不得不宣布,日后将尽可能减少主脑深度自检次数,恰如他之前的数任同样执著于找回主脑感情代码的执行者,最后落得的落魄下场一样。

人人都在唾骂施经纬的刚愎自用,嫌弃他给新蓝星造成的麻烦和不便,当所有人的矛头和炮口全都对准施经纬的时候,谢成芳的形象便被衬托的愈发高大了。一时间竟然没有人再像数年前一样,把“双剑合璧”的名头按在这两人身上,似乎就连和施经纬的名字一同被提起,都是对谢成芳这位天才的一种折辱和否认。

可人们越是不愿意将谢成芳与施经纬相提并论,在公众眼中,谢成芳的存在感便也愈发薄弱,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

当人们愈发集中注意力去关注某一事物之时,哪怕另一件更重要的大事就发生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他们也难以将注意力从前者身上分出来,去关注后者。

——就这样,当施经纬承受着来自全新蓝星的唾骂与诅咒之时,在与外界完全隔绝的孤岛实验室里,在谢成芳的注视下,一道象征着“程序异常”的,跳跃着的绯红代码,正从淡蓝色的光幕中缓缓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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