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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云国的内阁多少年都没这么热闹过了。

六部官员齐聚一堂, 和长公主、二皇子两位皇储一同站在皇帝桌前,除了施莺莺之外全都一头雾水,搞不懂老皇帝的用意。

但架不住施莺莺随大流装得特别像, 看起来别提多清白无辜, 天真懵懂了,在朝云国老皇帝看来, 就是他的臣子和子嗣全都不明白充满智慧的他的用意:

这是要做什么?

老皇帝得意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 他果然还是这么足智多谋,自己的谋算不可能有任何问题, 他的装病成功骗过了所有人。

——既然如此, 为何不借着这个机会继续试探一下?看看谁才是有不臣之心的那个。

为了布这个局,将他并没有真正生病的信息瞒下来,已经有无数嘴不严的、看不懂皇帝眼色的太医冤死在了刀下。

于是老皇帝便装腔作势、撕心裂肺地咳嗽了好几声, 才虚弱道:

“你们两人已经在宫学里就读不少时间了。”

施莺莺和二皇子齐齐低头应声道:“是。”

“择日不如撞日, 那今天就给你们加一道试题,看看你们究竟在宫学里学到了多少。”老皇帝一抬眼,便有近侍将两份笔墨纸砚送到了他们面前,他这才继续道:

“将来要为人君者, 必要能知人善任。我年事已高, 怕是将来……不说了。正好黄河决堤, 水患又犯, 现在六部官员都在这里, 我就把这件事放给你们来做。”

“诸位爱卿, 不管他们问你们什么问题,只要与此次黄河决堤之事相关,便不得隐瞒, 要尽数相告。”

“时限一个时辰,把你们对人手的安排罗列在纸上。谁能赢下这一场比试,把人员全都安排好,谁就跟着工部的人一同去治理黄河,也好让你们长长见识。”

他说完这番话后,二皇子的眼神便亮了起来,好一副满怀雄心的有志少年模样;而老皇帝就像没看见这个已经迫不及待了的儿子似的,在近侍的搀扶下,踉踉跄跄便往后面行去,把“气力不逮、万分虚弱”这八个字演绎了个十成十。

老皇帝前脚一走,朝云国二皇子便在六部官员中活动了起来。

他一会儿问问这边“某事某事理应如何”,一会儿跟那边套套近乎“按照旧例诸位应该去哪里”,要是不看他那怎么看都颇感抱歉的外表,还真有点皇储关心下级的架势,与一动不动坐在座位上的施莺莺形成了鲜明对比。

系统有点急了,催促道:“你不去和他们说说话吗?这可和之前的驿馆问题不一样,万一你在从来没和六部官员打过交道的前提下,就能安排好他们的去向,老皇帝一定会以为你有不臣之心的。”

“好歹去和几个人做样子交谈一下,为你能拿出的满分答卷打基础,让它看起来合理一点啊!”

施莺莺终于动了,可她的脚步却没有往户部、礼部和吏部这样的热门地方去,而是足下一转,冲着工部去了:

“你以为他是真的要考较我们安排人手的能力?”

她的眼神不易被人察觉地往后面一飞,果然凭着过人的好眼力,一眼就看见了隐藏在重重纱帘后的那道模糊人影:

老皇帝根本就没去休息,他就在这里看着呢!

于是施莺莺立刻专逮着工部的人讨论起了河堤的问题,俨然一副“我不擅长安排人手但我能专精水利”的模样:

“你错了,他这是在看谁更有野心。”

系统终于明白了过来,今天临时加的这一道试题最阴险的地方在哪里:

它只看到了第一层,皇帝的确想要借着这个机会试探一下两位皇储的才能;但它没看到更深的一层,那就是皇帝对两位皇储又有忌惮之心。

没看见老皇帝盯着在六部中如鱼得水的二皇子的眼神,已经阴沉得要打闪打雷了吗?

如果像二皇子那样,和六部官员们打交道的时候表现得太熟练,交上去的答卷果然至臻完美,就会被认为“有不臣之心”;但表现得太畏首畏尾,藏拙过分的话,又会被老皇帝认为是不可雕的朽木:

这份答卷难就难在,要把握好一个“度”。

系统一边感叹“真想不到古代人类的心里竟然有这么多弯弯绕绕”,一边试图给施莺莺提供场外支援:

“我这就给你调工部往年治理黄河的资料出来……”

施莺莺终于结束了和工部官员的交谈,反手就把系统在精神世界里试图举起来的提示牌给按了下去:

“不必。”

二皇子还在那边抓紧机会发展人脉的时候,她就已经率先结束了谈话,并顶着隔壁礼部吏部户部刑部等各位官员好奇的目光,回到了座位上,取蘸了墨的笔,略微沉思一下便笔走龙蛇了起来。

不少人对她写的东西很好奇,便装作不经意地来看了一眼,随即就有不少原本站在二皇子那边的人若有所思地退下了,但也有些人低声嗤笑而去,对二皇子拍马示好:

“她根本不会安排人手,净在那里写水利问题呢,二皇子,你赢定了。”

也有一点微弱的声音试图劝告二皇子也藏拙几分,但自视甚高的二皇子半点也没有要参考这人意见的意思,甚至还低声斥责了让他韬光隐晦的人:

“你未免也太胆小了,这样畏首畏尾,何日能成大事?”

但也不是没有站在施莺莺这边的人,一道温和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低声道:

“长公主,这……你是不是写跑题了?”

系统和施莺莺的配合已经默契到了某种境界,施莺莺还没问呢,系统就叹着气,自觉地举起了人物提示牌:

“这是朝云国老皇帝钦点的上一任状元,出身簪缨望族,文章动天下,三元及第周明德。”

“他的老师们个个都是文章大家,但是在教导过他之后,便众口一致说,‘此子日后定胜吾等百倍’,‘不需三十年,世人便不再论我等文章,唯记此子’。”

“当今文坛品评文章,以典雅流丽者为最佳,过分追求对仗、用典和韵脚;但周明德在工于词藻的同时,更难得地做到了言之有物,令人耳目一新,开文坛新风。”

“别看他现在还是礼部员外郎,数年后便会凭着一手好文章被破格提拔,成为礼部尚书。再过几年走到原剧情的时间点的话,他就是在朝云国战败之后,率先以身殉国的丞相。”

它说着说着,竟然情不自禁地替施莺莺开心起来了:

“他这是在支持你!这是个好现象啊莺莺……”

施莺莺冷静道:“不,他支持的不是我,是‘朝云正统’。”

或者说,古往今来这么多贤臣良将,这么多能够在国破之时毅然以身殉国的义士,都是有大义、有大德之人:

这种人是不会被区区“正统”和“天命”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折服的,除非这位“正统”顺承天命,又有贤才。

原著里的周明德会效忠二皇子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最正统的朝云国长公主失踪了,皇帝这么多年来也没有别的孩子,他没有别的选择。

但现在施莺莺并没有失踪,二皇子也没有被加封为太子,大家都是中宫所出,她更是近日来的天命吉兆所在,周明德会站在她这一边就格外顺理成章。

于是施莺莺抬起眼来,很柔软地看了周明德一眼,低声叹道:

“多谢先生提醒。可惜我入宫学时日尚浅,哪里学得了识人辨才的本事呢?只能做些我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

“总归都是为朝云国黎民做事,哪里有什么输赢之分?我不在乎这个。”

她这一番话果然说中了周明德的心事,这位未来名满天下的文坛大家再也说不出半句话,只认真地看了好久她面前快写满了的宣纸,才低声笑道:

“长公主果然有仁心。”

然而施莺莺的这番“以退为进、不争输赢”的话,也实打实地落在了藏在帘子后面偷听的老皇帝耳中。

他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就连跟随了他许多年的近侍都不敢贸然上前来开解,半晌后他才冷笑一声:

“朕养得个好儿子。”

自两位继承人的吉兆同时出现后,他心里便落了个不大不小的心病。

然而朝云国二皇子被泡在蜜罐里太久了,连带着对危险的感知力都接近于无,更不可能体会到老皇帝九曲十八弯的心思:

他既期望自己的继承人争气,这样百年后把偌大一个国家交到新皇帝手里才能放心,才有脸到九泉之下去见列祖列宗;但同时,他又不想让继承人太争气,至少在他还没真病到要死前,不要对王位有觊觎之心。

而“不会辨明人才、只会就事论事研究水利”的长公主施莺莺,好巧不巧地刚刚踩在了他心坎里最舒服的一块地方;和还在拼命与吏部的官员们打听情报和求教的二皇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真是不怕上面人想多,就怕同行衬托。

两份试卷收上来之后,对比便更为明显:

这边簪花小楷字迹娟秀,言之有物,通篇一心治水,半点旁的心思都没有;那边歪七扭八,横不平竖不直,却掂不清自己几斤几两,野心勃勃。

老皇帝为了装病装到底,并没有当场给出答案,只推托“精神不济”把卷子带回去看了。

然而次日,便有消息灵通的宫女战战兢兢地来告诉施莺莺,皇后和皇帝用午饭的时候大吵了一场。伴随着杯盘碗碟摔碎的声音响起的,还有将纸张一并摔在桌子上的响动,以及皇帝的怒斥:

“你教得个好儿子,翅膀还没硬透呢,就半点君臣父子之情都记不得了!”

这一声怒吼之下,便奠定了这次突发的考核最后的胜者,朝云国长公主,施莺莺。

胜负已定的数日后,就又有一波明白人偷偷离开了二皇子的阵营。

现在还没离开的,要么是前期投资太多,已经和二皇子彻底捆在一条船上的倒霉蛋,要么是还在观望的墙头草;但不管是倒霉蛋还是墙头草,都在苦苦相劝,希望能借着这次失败让二皇子长点教训:

“殿下未免也太敢出头了。”

“皇上近日来身体状况欠佳,为人子者理应侍疾在侧,再不济也要小心着些,怎么就偏偏急在这一时了呢?”

“明明我等看她通篇都在写水利的时候,就已经来告诫过殿下藏拙了。”

二皇子自知理亏,只能强撑着嘴硬道:

“你没听见父皇说吗?谁这份卷子答得好,谁就要跟着工部一起去修黄河河堤。‘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哪里有我亲自去的道理?你们也不怕我病死在路上?”

二皇子阵营里的大臣们面面相觑,心想,的确是这个道理:

水灾过后,大批流民无家可归,蚊虫滋生,瘟疫横行。先不说能不能修好河堤,金尊玉贵的皇储能不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活下来都不好说。

但是这个事情,是要结合具体状况具体分析的啊!

在场众人面不改色地悄悄打量了一下二皇子横向发展永不止步的身躯,腹诽道:

这话谁说都有说服力,除了你。明明是你身娇体弱的皇姐看起来更受不得这份罪吧?

施莺莺自然也知道这一点:

人人都觉得她受不得这份罪,吃不得这种苦,那她就更要做好这件事,将近来已经在私底下偷偷传开的“吉兆”彻底落到实处,为自己造势。

于是黄河决堤的十五日后,来自朝云国国都的工部官员,御林军,以及领受了谕旨特地来监工的朝云国长公主施莺莺,便齐齐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了受灾的地点。

周家在黄河附近是有名的望族,尤其这一任的黄河总督,还是本朝独一位三元及第、栋梁之才周明德的父亲。

此刻正率全郡官员出城接旨的周总督,都做好按部就班地接受和往年一样的安排的准备了,结果没想到前来宣旨的礼部官员实打实地给了他个惊喜:

“……另着长公主施莺莺为总监,督修黄河河堤。”

老皇帝觉得对皇储而言,这是次不错的历练,顺便还能对周总督表达一下上位者的关切,是个一石二鸟的良策:

看看,我都把自己孩子派来给你干活了,感动吗?

但猝不及防地接收了这份惊喜的周总督很明显不是这么想的。或者说,他一听见“朝云国长公主”的名号就有点头疼:

不敢动不敢动。

朝云国老皇帝多年来即便后宫佳丽三千,可子嗣也照样艰难得很,活到成年的只有从皇后肚子里出来的一子一女。

虽然近日隐隐有“吉兆”相助的长公主,多年来低调得很,不在人前露面,但毕竟她与二皇子同父同母,周总督对二皇子可熟得很,这位野心勃勃却愣是没什么才干的皇储已经想拉拢周家很多年了。

周总督便理所当然地心想,根据二皇子那盛气凌人、特别讲究排场的作风,便也能推测得出,这位长公主应该也是差不多的架势,毕竟血脉传承和耳濡目染的家庭环境的影响还是很强大的。

于是周总督下意识就准备带着身后的官员再行一遍大礼,同时目光也在习惯性地往军队中部逡巡过去,想要找到浩浩荡荡一呼百应的长公主的车辇……

等等?长公主制式的豪华车辇在哪里?怎么除了押运着赈灾粮的车马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车辇了?

他还没完全拜下去呢,一双柔软的手便挽住了他的衣袖,以微弱却不容拒绝的力度,将他从地面上扶了起来。

周总督这才发现,自己的身边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个小姑娘:

也不能怪周总督眼神不济,除去年纪越大便越老眼昏花之外,委实也因为这个小姑娘太不起眼了些。

她的身高甚至只比周总督的腰高上一点,多半是幼年时期受到了冷遇所致的;而且她穿的衣服也不怎么出彩,随便哪个普通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都能穿得比她富丽体面,更别提她风尘仆仆,神色倦怠,脸上和身上都沾满了因为赶路太急而激扬起的烟尘。

可当她认认真真地看过来的时候,那双暗蓝色的桃花眼却有着异于常人的坚定和明亮,将她和周围所有人都区分开来了:

“我便是朝云国长公主。”

“大事当前,不必多礼,先带我们去看看受灾的地方罢。”

周总督恍惚间竟真的被说服了,都走出了好远,工部的队伍里才有个周家一脉的官员悄悄跟了上来,低声将京中传来的信息全部告诉了他,包括那两份截然相反的答卷,以及施莺莺这一路来的安排:

“是长公主下令,事急从权,轻装出行的。她就这么跟我们一同急行军了整整半旬,只有太困了撑不住的时候,才会去运粮草的车上小睡一会。”

“公子有家信传来,已经送到总督府上了。”

周总督神色复杂地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感叹道:“幸好这里不是大燕国。”

到了总督府之后,周总督有心再试探一下,便也不按照惯例招待这一行人了,当即开门见山道:

“我等已将灾民迁去高处,同时开仓放粮,召集民工准备重修河堤。”

“诸多事宜已安排完毕,也未曾想到圣上如此爱重我等,竟派了长公主亲自前来。事发突然,没有安排接风洗尘的宴会,倒是我们失礼了。”

施莺莺抬了下手,制止了周总督打算继续客套下去的言辞:

“没有虚礼最好,人力要花在刀刃上。”

一干官员面面相觑,难以相信,好好的接风洗尘的宴会竟然真的就被长公主这么轻描淡写地取消了;可他们再对视一眼,却又感受到了难以自抑的羞惭之情:

连这么个小姑娘都知道的道理,他们却因着久在官场,而做了太多的违心事、太多的不必要的事情了。

施莺莺继续道:“既然没有别的事要办,那就带我去看看决口的河堤究竟是怎么被冲垮的罢。”

她话音未落,便有人心虚地抢着开口道:“长公主何必以身犯险?只要说一声,我们给殿下把灾情总合成折子送来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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