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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节(1 / 1)

窦昌怀瞥了一眼脚下的尸体, 颇不好意思道:“我把他们杀了,三郎若要讨命,等我先把正事办了再给。”王简白着脸冲进了夜幕里。窦昌怀望着他消失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今日此举对这个年轻人来说实在太残酷,可是有些事情,终归要有人站出来去做。屋里的那些受害者悄悄地离开了,远离这片是非之地。窦维依旧保持着先前的跪坐姿势,严禹诸将满地狼藉一一拾进木箱里。隔了许久,窦维才道:“我终究是亏欠了他。”严禹诸哼了一声,“要怪就怪那小子命不好,降生在这样的老子手里,也算是他的不幸。”窦维叹了口气,“你是太子一党,成王败寇,也莫要在他身上公报私仇。”这话严禹诸不爱听,“那是曾经,跟王家斗败了我无话可说。这些年我也悟了,太子私德有亏,这样的人若是承了大统,于大燕的未来也是不利。”窦维看着他沉默。严禹诸继续说道:“我就是不服气,王翰华那孙子心肠黑手段狠,他把自家的外孙儿推上了宝座,天子稚嫩,唯他是从,朝廷被这样的人掌控,大燕两百多年的基业危矣!”窦维幽幽道:“你的目的已经达成,也该走了。”又道,“国公府耳目众多,我把他骗来,是瞒不了他们多久的。”严禹诸:“那你呢?”窦维:“我自有我的打算。”严禹诸欲言又止。窦维冲他挥手道:“走吧,赶紧的。”严禹诸起身走了,走到门口时,忽然顿身道:“老弟,你是否后悔?”窦维摇头,“我也不知道,那是我最喜爱的学生,他比你教的那个可要厉害多了。我原本是盼着他好的,如今弄了这么一出,他只怕是没法像以前那样好好的了。”严禹诸沉默。窦维自言自语道:“他原本是有一份好前程的,煊赫的家世背景,满腹才华,也胸有抱负,只要他本本分分,便能踩在他父亲的肩膀上一步登天。”顿了顿,“可是现在,我把他父亲那座大山给摧毁了。”窦维心里头显然不太好受,喃喃道:“他自小便信任我,视我为人生导师,可是我这个恩师却亲手把他的信念打碎了。”严禹诸的心情也有些沉重,毕竟他也曾为人师,“这些事情他迟早都会知道。”窦维摇头,“但那个让他知道的人,不应该是我。”两人都沉默下来,各怀心事。窦维道:“天晚了,赶紧走吧,走得越远越好。”严禹诸重重地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地走了。屋内陷入了冗长的寂静,窦维默默地望着跳动的灯火发愣。莫约茶盏功夫后,窦昌怀进屋来,恭敬道:“父亲。”窦维回过神儿,平静道:“伺候我梳洗沐浴,该上路了。”窦昌怀扑通跪了下去,泪流满面道:“父亲!”窦维望着自己的孩子,心里头不知是何滋味。他已经是入土之人,一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荣华富贵享过,粗茶淡饭也受过。数十年来的岁月侵蚀改变了他的容颜,却改变不了属于文人骨子里的傲骨。他把那身明辨是非善恶的清正传给了王简,如今,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教给他的了。“过来。”窦昌怀哭着爬了过去。窦维伸手摸摸他的头,平和道:“以后二郎和三郎他们就要靠你来管束了,记住,窦家人莫要从政。”窦昌怀抹泪点头。窦维继续道:“好好照顾家里人,也不必为我悲伤,这条路,是我自己选择的,我走得心甘情愿。”窦昌怀泪雨如下,喉头哽咽得一个字都吐不出来。窦维心意已决,无人能动摇。窦昌怀忍着悲痛伺候他沐浴梳洗,留着最后的那份体面。另一边已经驾着马车连夜逃跑的严禹诸似忽然明白了什么,慌忙叫家仆折返回去。屋里灯火通明,窦维一身白色交领衣袍,白发被梳理得一丝不苟。他跪坐在桌案前,静静地望着匍匐跪地的儿子,面目清朗,目中含着平和的慈祥。“若是三郎回来了,你便告诉他,我对不住他,不配为人师表。”窦昌怀含泪不语。窦维喃喃道:“我这辈子唯一亏欠的人就是他,亲手把他捏造,却又亲手把他打碎。他已经长大了,我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再教他了。”“父亲!”“记住我的话,窦家人莫要从政。”“儿……谨记。”“出去吧,我该走了。”“父亲!”窦昌怀失控地爬了过去,想要阻止,却又不敢。窦维凝视桌案上的鸩毒,默默道:“我还要再教三郎最后一堂课,用我这条命,让他知道这是人间,不是鬼蜮,你明白吗?”窦昌怀泣不成声,哽咽道:“儿明白。”窦维一字一句道:“三郎的小字宴安,是当年先帝亲自给他取的,意喻海晏河清。这条人间道,他有责任去护佑。”窦昌怀小声呜咽起来。窦维摸摸他的头,“我先走了,若有来生,还与你们续父子缘。”窦昌怀抬起头看他,泪眼模糊。窦维心中不忍,“出去吧,别让我走得不安。”窦昌怀忍着心中痛苦,拜别道:“请父亲……上路走好。下辈子,儿还与你续父子缘。”窦维心中触动,眼眶微微泛起泪光,轻声道:“好,就这么说定了。”窦昌怀磕了三个响头,咬咬牙,狠心地出去了。屋里的窦维缓缓拿起桌案上的鸩毒,沉默了许久才自言自语道:“三郎啊,为师对不住你。”说罢拔开瓶盖,将那鸩毒一饮而尽。鸩毒入喉,窦维却恍若未知,他平静地整理衣着,保持着属于士子的最后体面。这最后一堂课,他要让王简记住,这是人间道,不是鬼蜮。他是一个堂堂正正有血有肉的人,一个由他窦维用毕生心血教导出来的傲骨君子,而不是像他父亲那样,被权欲引诱成为堕进鬼蜮里的恶鬼!一声轻响,窦维歪倒在桌案上,悄无声息地走了。外头的窦昌怀听到声响,匆匆推开门,看到自己的父亲歪倒在桌案上,嘴角沁出血丝,衣裳上沾染了血迹。他缓缓跪了下去,泪眼模糊道:“请父亲大人……走好。”屋里一片死寂,窦昌怀无声地送自己的父亲离开人间。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用他一生的信仰来捍卫这条人间道。他用自己的性命来给学生上了最后一堂课,一堂名叫正义的课。当严禹诸仓促赶回这座院子时,里头已经挂起了白。窦维的遗体被平放在地上,他嘴边的血迹已经被擦洗干净,双目紧闭,走得异常安详,没有一丝痛苦。唯独衣襟上残留的血迹触目惊心。窦昌怀披麻戴孝跪坐在旁边,像木头似的不知在想什么。外头忽然传来声响,严禹诸惊慌失措地冲了进来,见到眼前的一切,不禁愣住了。窦昌怀缓缓扭头,看到那张悲恸欲绝的脸,黯然道:“严叔……父亲他……去了。”严禹诸的身子晃了晃,失魂落魄地走到窦维的遗体跟前,跪了下去。他望着那个相交了四十年的挚友,想伸手去摸他,却又不敢,只颤抖道:“你这老头儿,撂下我一声不吭就走啦。”窦昌怀落泪道:“严叔……”严禹诸一字一句道:“我同你父亲结交了四十年,他可夸那小子了。”窦昌怀沉默。严禹诸叹了口,起身道:“我没你父亲那么蠢,我得逃命去了。”说罢走了出去。起初窦昌怀没反应过来,待他意识到什么时,已经来不及了。突听外头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他失声道:“严叔!”严禹诸撞得满头鲜血,触柱而亡。窦昌怀惊慌地跑上前抱起他,他气若游丝道:“告、告诉那……小子,你父、父亲欠他的,我我……还了……”“严叔!”严禹诸闭了眼,死在他怀里,窦昌怀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翌日凌晨,消失了整晚的王简不知从哪里回来了。他一身脏污,头发乱糟糟的,面色憔悴,眼里布满了血丝,身上有淡淡的酒气。给他开门的仆人披麻戴孝,朝他行了一礼。王简愣了愣,随即惊慌失措地冲了进去。整个院子里挂起了白,后院已经搭建起了简陋的灵堂。在看到窦昌怀披麻戴孝跪在两具遗体前时,他彻底崩溃了。窦昌怀平静地望着他,轻声道:“三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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