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青柠趁着去拿手机,顺道去了趟洗手间,把手上的洋葱味冲得一干一净,再抬头看镜子。
女孩子眼圈红红的,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片水意。
鼻头也有点红,瞧着可怜极了。
她想了想,干脆找了腮红出来,把眼尾的红色加深,再挤挤眼睛,眼睫上便沾上了泪水。
喻思柏眼看着她进了洗手间,腕表上的分针转过一个又一个圈,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在里面偷偷哭。
他只迟疑了一秒,迈步上前敲门。
“岑青柠?”他屈指扣响门,喊她的名字。
下一秒,门从里面打开,她没看他,垂着眼,睫毛湿哒哒的黏在一起,眼角很红。
她哭过了。
喻思柏微滞,再开口声音有点儿哑:“好了,一晚上就一晚上。”
眼前乌黑的脑袋安静两秒,忽然抬起来,眼眸水亮,望着他,可怜地问:“真的吗?”
喻思柏把手机页面递到她眼前:“真的。”
微信添加好友的页面。
他先加她。
岑青柠抿嘴,克制想往上翘的嘴角,飞快报了一串手机号,再打开手机等着好友添加请求。
喻思柏输入号码,跳出来一个黄澄澄的头像,手绘的小菠萝,清新可爱。
微信名更直接:是青柠不是菠萝。
喻思柏瞥她一眼,明明叫“青柠不是菠萝”,头像却偏偏是菠萝,让人分不清到底是青柠还是菠萝。
小姑娘的心思太难猜。
他发送了好友请求。
岑青柠戳开小红点,入眼是纯黑的头像和简单的字母“y”,同意好友请求后,她放大了头像。
原来不是纯黑色,在黑色上还有一道白色的航迹线。
她戳戳头像,诚实道:“我还以为你的头像会是一个飞机头,就像我爸爸会用的那种。”
喻思柏:“……”
他问:“你多大?”
岑青柠:“刚过完20岁生日。”
一十岁,只比家里小堂妹大了两岁。
还是个小女孩儿。
喻思柏往后退了一步,收起手机:“今晚到此为止。明天早上我会给你答复,我先走了。”
岑青柠微愣:“不是在我家想一晚上吗?”
喻思柏:“?”
他用匪夷所思的眼神看她一眼,甚至想点点她的眉心,问她脑袋里整天在想什么。
岑青柠郁闷地垂头:“好吧,明天早上一定要给我答复。”
岑青柠送走了喻思柏,站在铁门外看着帕加尼开远,等车灯转弯看不到,忽然原地蹦跶了一下,弯起眼睛,哼着歌回了家。
她马上要有新室友啦。
喻思柏往后视镜里看,女孩子的身影在夜色下格外单薄,她还没回去,一直站在门口看他,也不知道冷。
他吐出一口浊气,踩下油门,加速离开悬铃木大道。
喻思柏没回别墅,重新去了“岛上”。
推开包厢门,场内和他走之前一样热闹,喻思杨在台球桌前,周礼安在牌桌上,看神情又在装高深。
喻思柏脱下大衣随手搁在一边,眉眼间有倦意,对调酒师道:“来一杯。”
调酒师和他们相识多年,一眼便看出来喻思柏今晚心情不佳,笑道:“今晚为你特制一杯‘冲上云霄’。”
喻思柏眉梢轻轻挑了一下:“听这名字是想喝死我?”
调酒师:“不至于,就是上头,喝不倒你。”
喻思柏在吧台自斟自饮,周围满是喧闹欢笑,他却想起刚才洋房门打开,出现在门口的面庞。
暖光下,那张脸莹润柔弱,如珠如玉。
那双眼睛比世界上任何宝石都美丽,清冷而孤高。可当她弯起眼睛,这轮孤高的月便坠落人间。
喻思杨看不见她深藏的孤高,他之前也看不见。
直到今晚,她歪着头对他笑,眼睛里的光芒和自信属于澜江明珠,属于他人不曾见过的岑青柠。
澜江明珠,他咀嚼这四个字。
第一层甜,第一层酸,第三层酸中带甜。
周礼安在牌桌赢了一圈,被众人哄笑着赶下了桌,他扬眉一笑,偏头喊喻思杨:“小白杨,筹码归你了。”
喻思杨一听,还玩什么台球,立即把杆子一丢,亲亲热热地喊了声哥,便在位置上坐下了。
周礼安心甘情愿下牌桌,因为见着喻思柏了,走近吧台,往闷头喝酒的人身边一坐,打量了眼他的酒。
“难得啊。”他调笑道,“刚飞就喝酒?这不像你。让我猜猜,今晚遇见谁了?还是那位澜江明珠找你麻烦了?”
喻思柏懒懒瞥他一眼,没应声。
周礼安要了杯酒,兴趣盎然道:“晚上场子的新朋友是澜江人。和我们说了点儿澜江明珠的事,有兴趣听吗?”
喻思柏:“哪位?”
周礼安侧身对着牌桌,喻思杨的上家是个年轻男人,面如冠玉,意气风发,看模样比喻思杨大不了两岁,像是澜江明珠那个圈的。
喻思柏瞥过去一眼,随口问:“说了什么?”
周礼安揶揄道:“岑义谦的长女,澜江的明珠,据说是个乖乖女。从上学开始保镖不离身,身后跟着的小男生一长串,各个有贼心没贼胆,也有胆大的,第一天岑义谦就登门拜访了。除了家和学校,她很少出现在公开场合,反倒是她那一对弟妹,从小无法无天,在澜江名气大得很。看来即便是岑义谦的女儿,在继母手底下生活也不容易。她那个继母作风强势,能把控澜江船运的人,能好相处到哪儿去?”
岑义谦工作忙,即便疼爱女儿,也不可能事事周到。
况且他原配妻子去世那年,岑青柠才五岁。隔年岑义谦再娶,不久后她就有了弟弟妹妹。
那么一个小女孩子,已经要学着融入新家庭。
喻思柏低垂着眼,指节轻轻敲击着酒杯。稍许,他仰头将余下的酒一饮而尽,颈间锋利的喉结滚动。
搁下酒杯,调酒师送来一个“喝慢点儿”的眼神。
“我有件烦心事。”他不紧不慢地说。
周礼安诧异地看过去:“飞行这么大的事都解决了,你还有烦心……啧,我说怎么回来了,晚上遇见青柠妹妹了?”
对喻思柏来说,飞行就是天大的事。
但最近,他显然有新的烦恼,那个娇弱的小女孩。
喻思柏半是无奈半是烦躁:“小姑娘,我招架不住。”
周礼安都不想拆穿他,喻思柏这人对女人从小无情到大,眼里只有飞机,对着谁都一副“你让让碍着我看飞机”的表情。可偏偏换作岑青柠,就招架不住了,明明是不想招架。
他乐得看好戏,看这人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要我说,你就随她的愿。”周礼安笑得幸灾乐祸,“小女孩么,对什么都新鲜感强,越得不到越在意。你等着,一会儿人就来了。”
喻思柏微顿:“谁来?”
周礼安抬起下巴,指指门口,又让调酒师调了杯酒给喻思柏。
不出五分钟,包厢门被推开。
来人气势汹汹,矜骄的脸上写满了“我来找麻烦”,眼睛扫视一圈,精准看到牌桌上的人。
有人笑着喊:“小白杨,小辣椒来了。”
喻思杨顿时像屁股着了火,跳起来四处乱看,一惊一乍的模样惹人发笑。最后眼睛一定,果然看到了小辣椒,俊脸一皱,想躲又没处去。
这么一会儿工夫,小辣椒跑过去了。
“喻思杨,你又不接我电话!”
“我没,这不是忙吗?”
“忙着打牌啊?还是约小女孩出去玩儿?”
“我约个屁!”
两个人顿时吵成一团,周围一圈人都是瞧着小情侣吵架的模样,笑得一脸慈祥。
没人想上去劝几句。
周礼安看着这出闹剧,懒声道:“卫家这个小女儿向来说风就是雨,从来都是别人追着她跑。我们小白杨出息了,把人给甩了,小女孩子求而不得就成了执念。青柠妹妹那副模样,一定也是从小被人追到大,忽然踢上你这块铁板,怎么会轻易放弃。所以你顺着她,说不定过阵子她就没兴趣了,小女孩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喻思柏低眼,酒杯里冰块晃动,杯壁沁出水滴。
他抬头看向喻思杨的方向,两个人吵得满场跑,小辣椒瞧着快气死了,抓着什么就丢什么,眼睛亮得能喷出火来。
岑青柠不会生气,只会哭。
杯壁上的水滴仿佛变成了她的眼泪,缓缓往下滑落,沉入酒液中,坠到杯底,隔着一层玻璃落在他的掌心。
小时候就爱哭吗?也是,不哭没人疼她。
“不喝了。”喻思柏放下酒杯,缓缓收拢手掌,“给我找个代驾。”
周礼安这才想起他去而复返的事,顺口问:“公司安排的地方不喜欢?送你回别墅?”
喻思柏:“不用。”
-
晚上十点,帕加尼停在春堂路33号洋房门口。
左右两侧车窗降落,风吹散酒气。喻思柏坐在副驾驶,半支着脑袋,目光落在明亮温暖的屋内。
半晌,他轻嗤一声,什么一晚上,就两个小时。
喻思柏开门下车,输入铁门密码,经过花园,踏上台阶,站在昏黄的灯下,对着红色木门。
他知道一分钟后会发生的一切。
她会小跑过来,这次不会迟疑地停在门后,直接打开门,双眸水润,盛满欢欣和喜悦。
再对他说,晚上好,喻机长。
希望如周礼安所言,小姑娘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时隔两个小时,喻思柏站在夜色下,拎着行李箱,又一次抬起手,敲响了她的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