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
急促的马蹄声踏破汴城寂静的夜空,每一下都踩在米团的心上。
“启奏陛下,大军师随尚将军哨探前卫,不想中了燕兵埋伏,尚将军率部突围损失惨重,大军师也。。。。。也被那宋伯威抓去了!”
嘭的一声,厚重的雕花扶手在米团的手下碎裂一地。
站在下首的守卫将领皆跪在地上不敢作声,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米团。铁青的脸上,一丝丝怒火喷薄而出。
半夜时分,她便觉得城外似有杀声,派了探子去勘察却等来了傅长雪被俘的消息。
“尚将军何在?”
“已经接应回城,重伤昏迷,方大夫正在救治。”
“接应回来便好,都起来吧。”
米团背过身强压心头怒火,挥挥手,让跪在地上的人起来,回去各司其位。
并不是他们的错,她也不想迁怒于人。
傅长雪与前哨统领尚磊出巡,半夜未归却不料,竟是这般遭遇。两军对垒隔着一条汴水,没想到燕兵竟能这般悄无声息的将人掠走,她当真是小瞧了这个宋伯威。
宋伯威。。。。宋承恩。。。。很好。
汴城太守府牢房的门被人一脚踹开,关押在内的宋承恩还没看清楚来的是谁,便被米团一把揪住衣领狠狠推到墙角。
一双善睐明眸,此刻宛若淬毒之箭,看的他冷汗直流。
“宋将军,你当真有个好父亲。他为了救你,竟敢埋伏我的大军师。”
米团的声音仿佛从地狱传来,听的宋承恩浑身打颤,竟有些腿软。可一听到大军师三个字,顿时心里又有了几分活动。
大军师不就是傅长雪吗?他爹当真抓了傅长雪来换他?
宋承恩眼中顿时燃起希望,顿时觉得好像又能站住了。
米团看他这般,自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冷冷一笑,眼底怒火仿佛要将他燃烧殆尽,森森开口道:
“看来你很高兴,那就高兴着吧。你最好祈祷你爹未曾伤过傅长雪,否则他少一根头发,我便剜下你一片肉。他若有什么不测,我便要你,你爹,还有这汴州燕兵的数万人马一同陪葬。”
什么?
宋承恩终是没站住,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米团离去,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米团疾奔回自己的卧房,抓起踏雪剑便要直奔燕兵大营将傅长雪给救回来。未曾想刚一出门,便被裴贞拦下。
“你这是要去救傅兄?”
“不过是一个区区宋伯威,师兄你且留在城中备战,我去去就来。”
“不可!”
一道剑气直落身前,连米团身侧的假山都被刻上一道印记。满提内元正欲离开的米团被裴元生生拦下,一脸不可置信。
“师兄你为何要拦我?”
裴贞立在风中,一身月白长袍似与月色融为一体。他眉头紧锁,深深看向米团。
“你明知这就是一个圈套,又何必自投罗网。”
米团闻言挑眉,退后两步,嗤笑道:“区区宋伯威,我还不放在眼里。”
“那数万燕兵,也不放在眼里吗?”
裴贞眉头锁的更紧了,他知道米团此时救傅长雪心切,根本管不了那么多,可是他却不能放她就这么去,他不放心。
“你虽有天罡正气护体,可傅兄却是个不会武功的人,你要如何带着他越过数万燕兵回来?”
米团愣了愣,看着一脸关切的裴贞,轻抚手中踏雪剑,忽地笑了起来。
“我此去,若是能将长雪他带回来,便是最好。若是回不来。。。。能死在一处也是好的。”
说罢,未等裴贞再说什么,直接拔地而起,几个起落消失在夜空中。
风呼呼的在耳边作响,米团的心却平静了下来。
她要救傅长雪这个念头,几乎是本能一般一念便起,念起则动。她不需要思考什么,什么天下,什么人皇,谁也没有傅长雪来的重要。
这个世间若是没有了他,她即便坐上那人间至尊的位置,又有何滋味?
心,有了归处,便定了。
米团收起杂念,饱提中元,鬼魅一般掠过汴水,飘于燕兵大营守卫箭塔顶上盯着下面的中军大帐。
大帐周围,往来巡逻的燕兵似乎毫无异样,甚至看不出来,刚刚大战过一场。帐中似有人影活动,可细细听来,又听不清里面的人在说些什么。
米团微微一笑,请君入瓮又如何?小雪,你等我!
踏雪剑龙吟出鞘,米团从箭塔一跃而下。人刚刚落地,只听周围猛地杀声四起,果然宋伯威做足了准备,当真给她备了份大礼,那她就笑纳了。
就在米团拼杀之际,傅长雪却稳稳的坐在另一个帐中。
外面的厮杀声,不断传入耳中,他却面不改色,坦然自若,倒是让坐在他对面的左甄棠有些意外了。
“怎么,傅先生不担心你的人皇陛下的安慰吗?”
傅长雪垂眸淡淡一笑,摇头道:“左相既然知道人皇,怎会不知人皇功力如何?与其担心人皇,倒不如担心下营中将士的性命。皆是人生父母养,铁骑之下,亡魂无处问。左相当真忍心吗?”
左甄棠目光沉沉的看向这位大周第一公子。
原本,是他授意宋伯威设下埋伏将傅长雪抓来,原本只为引米团前来,斩草除根。却没想到傅长雪得知他在此处后,竟恳请相见。
连年戍边塞,过却芳菲节。
东风气力尽,不减阴山雪。
萧条柳一株,南枝叶微发。
为带故乡情,依依藉攀折。
晚风吹碛沙,夜泪啼乡月。
凌烟阁上人,未必皆忠烈。
当傅长雪与左甄棠一起出现的时候,米团正一脚将宋伯威踩在地上,手上的踏雪剑剑气直冲辕门旗杆,将那宋字旗斩断于地。周围围着乌压压一群人,却没有一个敢轻易上前。
“都住手。”
左甄棠示意围攻的燕兵散开,这一次,终于见到了米团的真容。
这女子身着软甲,手持银剑,身陷重重包围,却是游刃有余,毫无惊慌之色。她狠狠踩住宋伯威,看向左甄棠的眼中甚至还有一丝快意。那张脸,当真和当年的赵佑娴一模一样。
米团的眼光掠过左甄棠,直落在他身后傅长雪的身上。
“你,如何?”
“无妨。”
寥寥数语,米团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处,将目光重新转到左甄棠身上。
此人身着大科绫罗紫袍,金带玉勾,贵气逼人。眉目染霜,已是过了知天命的年岁,脸上沟壑纵横却是英气不减,精神矍铄。看向米团的双眼炯炯有神,锋芒毕露,颇具玩味。
米团微微一笑,此人来头不小。
她手上一紧,拉起宋伯威,迫使他抬起头来,看向他笑眯眯的问道:
“宋将军,这位是谁?不为我介绍介绍吗?”
此时的宋伯威早就被米团吓破了胆,本以为米团不过一介女流,再强的武功,一人又如何能抵挡他这千军万马?
却不想,眼前的这看似娇弱的女子竟能以一当百,入他这早就布下的埋伏如入无人之境。当她呼啸而来,掐住他的咽喉,将他包袱似的扔至马下的时候,他就知道他此次怕不是要全盘皆输。
“左相!左相救我!”
宋伯威大声喊起来,向左甄棠求救。
左相?
米团的眼皮狠狠的跳了一下,她看向左甄棠的眼睛便染上了一抹血色。
原来此人便是左甄棠,那个她跨了大半个燕国讨伐的左甄棠,那个与她有杀父弑母之仇,不共戴天的左甄棠。
近在咫尺。
“原来是鼎鼎有名的左相,失敬失敬。”
“人皇大人。”
这四个字一出,燕兵顿时骚动了起来。
“这个人就是人皇?”
“难怪这么厉害,真的是人皇!”
“听说人皇是咱们大长公主的嫡女!”
忽然骚动从外围扩散开来,一阵金戈之声骤起骤落。只见一个人影越过重重包围,如定海神针一般落在米团身边,是裴贞。
米团错愕的看向从天而降的裴贞,只见他从容的擦了擦剑上血渍,扫了眼四周淡淡道:
“我终是不放心,看来是我多虑了,你继续。”
米团了然一笑,也不多言,将宋伯威交给裴贞。一转身,剑指左甄棠。
身染银霜的踏雪剑,寒气森森,空气中凝结着嗜血的剑意,让人毛骨悚然,宛若身在地狱。米团只要动动手指,刹那间便可封喉索命。
一瞬间,所有人的神经都绷了起来。
“不可鲁莽!”傅长雪出声阻止。
米团挑眉,似是赞同,又似是不削。
“左大人,是你将我的大军师送过来,还是我亲自来接?”
米团漫不经心的开口,点名要人。
“我若是不放呢?”
左甄棠亦是一派气定神闲,若不是周围的燕兵拿枪的手都抖了,别人只怕还以为是在茶社闲谈。
“不放?”
米团的眼中无多神采,她突然觉得厌倦了。
左甄棠也好,宋伯威也好,即便是那个远在东京的燕国皇帝,忽然都失去了意义。
国仇家恨,杀一个左甄棠又如何?换掉一个燕国皇帝又如何?
她的剑气四逸,森森寒气冻的周围燕兵牙齿打颤,血肉之躯,难以支撑。
罢了。
“你退兵吧。”
米团再开口,说的话却让左甄棠有些错愕。
“你退兵,我既往不咎。你回东京,再去找我那没用的小舅舅要一道燕国永不侵犯我大周的旨意。我回大周与你边境互市,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这本就是米友仁的心愿,也是她娘赵佑娴的心愿。
而这一番话语却让左甄棠颇为震惊,连傅长雪的眼中也浮现了异样神采。
“你,不是想要我的人头,清君侧?”
左甄棠的质疑让米团笑了起来,她笑得很厉害,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连肩膀都抖得厉害。
下一刻,她的声音就在左甄棠的耳边响起:“要杀你,随时都可以。”
森冷剑意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这没顶的寒意,仿佛要将人撕裂一般。刹那间已是足下虚无,难以抵挡。
“大人小心!”
众人顿时恐慌起来,刀枪剑戟齐齐向米团砍去,却又哪里能看到米团的身影?
跌坐在地上的左甄棠只觉眼前一花,还未弄清发生了什么,只听米团一声怒骂:“找死!”
定睛再看身边哪里还有什么傅长雪的身影。他已然被米团带回身边,拥在怀中,可左肩却中了不知是谁放出的冷箭,血流不止甚是骇人。
抱着受伤的傅长雪,米团周身全是戾气。踏雪剑剑意暴涨,剑锋扫过之冷箭来处,不留生魂。
“够了,团团!”
傅长雪此刻已是呼吸艰难,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拉住米团。守在一边的裴贞也发现了不对,傅长雪此刻流出的血,竟泛有紫黑之色,他赶紧提醒道:
“箭上有毒!此地不宜久留。”
米团看向怀中面色苍白的傅长雪,他的双唇也泛起暗紫之色,心中便道不好。
她立刻封住傅长雪身上要穴,再无心其他。她向裴贞点点头,两人拔地而起,如两道闪电,消失在茫茫夜空。
退回汴城的米团即刻将傅长雪带进书库疗伤。可当裴贞脱下傅长雪的长衫,看到那狰狞伤口的时候才发现,这箭毒竟是如此霸道。
连一个时辰都不到,整个伤口都已经变成了一片乌紫之色。看着如此狰狞的伤口,米团眼中落下泪来。
终是她,连累了傅长雪。
想他堂堂大周国师之子,年少得志,若非遇到她怎会落得这般境地。
“莫要伤心,我不碍事。”
傅长雪艰难伸手,擦去米团的眼泪,勉力安慰着米团,却让她哭的更厉害了。
“我害了你!”
“怎么会呢?团团,我始终不希望你手染鲜血。我仍盼望着,你还似当年与我相遇那般,无忧无虑。”
“你真傻,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