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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1 / 1)

范晏兮一走,张浚便独自步入了衙司后一个隐秘的小屋内。这个小屋座落在一小片葱郁的竹林后,是他命人单独辟开的。屋外用铁栅加固过,另设马拒,还布有一队精兵戍卫,旁人轻易靠近不得。屋里则放着一些极为重要的文书和案籍,都是跟金明池一案相关的。其中包括那些辽人的来历,入宋后接触过的人,进京城的路线和方法……还有就是,上巳节那日,金明池里发生的所有大小事端等等。哪怕是最不起眼的一缕线索,张浚也不会放过。金明池刺圣之事表面上看起来再简单不过,是辽人心生怨愤想要报复大宋。可若是细细揣摩,这里头的名堂可就多了。例如,吕柏水为何会蠢到私保辽人入关?杨季又是怎么知道这事从而举发吕柏水的?杨家被鸩是何人所为?又是谁透露了李秀云临桥献瑞的风声,让辽人制定出了这个天衣无缝的计划?几个契丹蛮族,竟然连李秀云的行踪都摸得一清二楚,还懂得利用龙团胜雪这种东西来藏匿杀器。金明池这盘棋布得太过精妙,所以才越发显得蹊跷。但最蹊跷的,还要属那个带着马素素一起消失在池中的男人。这个人先在角楼上打晕了一队建安卫,扒走了他们的胄甲;后在船舱中助李秀云偷梁换柱,逃出生天;最后却又扮作茶博士跟上了栈桥,打晕了礼部侍郎严信,救走了马素素。此人行为前后矛盾,如同儿戏,一时难以判断是敌非友。他背叛辽人究竟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预谋?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张浚知道,萦绕在自己的面前是一团团浓雾。但他并不因此觉得为难,反而有些兴奋。因为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只要他一层层拨开这些云雾,背后的真相将会让天下人为之震惊。而且,这个面相过柔的年轻官员,现在手中已经掌握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线索。清平司后的这屋子是背阳而建,光线十分昏暗。张浚小心剔亮了屋里的灯烛,四面墙壁上挂着的大小画作这才一下子清晰起来。张浚走到了屋子中央,那张硕大的大理石案桌旁,从桌上端起了两幅人像。两张画像上画着的都是一个青年男子,乍一看有些像,麻子脸,面色蜡黄。可若仔细分辨,却又发现不尽相同。左边那张里的人五官偏普通,好似随处可见,拿到大街上比照怕是一抓一大把。右边的则极富特点,虽是面色不济,但眉眼间却透着一股英气。左边的人像是范晏兮从张府中拿来的,据说是张子初比照着严信二人的叙述画出的。而右边那幅,则是张浚刚刚亲自画的。墙上挂满的画,也都是出自张子初之笔。张浚很是欣赏张子初的画艺,对方的每一幅佳作他都会极尽全力弄到手,然后裱挂在卧室之中,早晚赏析。所以,张浚轻易能从左边这幅画里读出两个结论。第一,这幅画故意隐藏了画中之人的样貌,作画之人似乎不想让朝廷找到这个人。第二,这幅画绝不是出自张子初之手。…………“张子初啊张子初,没想到你我的命运竟会以这种方式重新交叠。”张浚秀美的面庞忽然拧出了一丝狰狞。他用指尖在桌面上敲击出一连串轻快的节奏,跃跃欲试地凝视着墙上的画作。忽然指尖一停,形如鬼魅的身影顷刻间跪在了他身前,一共有五个。他们个个都是身负绝技的高手,善于隐在暗处侦查,必要时也会动手杀人。张浚从一大堆案牒里抽出了第三张画像,递给了他们。那幅画里的是个身形健硕,深目高鼻的男人,标准的契丹族长相。画像上还特别标注了此人右肩有伤,极易辨认。没有人知道,除了马素素和那个身份不明的茶博士,还有一人也不曾落网。张浚故意让人放出消息,说他们从汴河里捞出了最后一具辽人刺客的尸体。所有人都以为,五个入池刺圣的辽匪均已经伏诛了。接下来的这一步,才是至关重要的一步。张浚重新看向了墙壁上的那些画,唇边勾起了一丝微笑。☆、八百里分麾下炙璧月小红楼,听得吹箫忆旧游。凤遥瓦舍外,一队禁军列阵而立。将士们身如松柏,面似石俑,除了偶尔马打响鼻,竟是一丝声音也没有。前方倚马勒缰的年轻将军静静地瞧着自己面前的一顶官轿,似是在等待里头的人撩开轿帘。可等了半响,却仍不见有动静,以至于座下的马儿都开始有些不耐烦地刨起了蹄子。将军抚了抚马颈上的鬃毛,使得它重新安静了下来。站在轿旁的厮儿冒着冷汗偷眼打量着马上的人,只见对方瞧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已是眉飞入鬓,面如刀削,此时虽只穿的一身箭袖劲服,未挂片甲,却依旧掩不住那一股久经沙场的冷冽之气。一双枭目信然一瞥,顿时让那厮儿背上一凉。“范司直,魏将军到了。”在对方的灼灼目光下,那厮儿擦了擦额间的冷汗,冲着肩舆里轻唤了一声。“范司直?”可里头依旧没有动静。莫不是要跟眼前这位摆谱儿?厮儿正犹疑着要不要将那轿帘掀开半分朝里瞧瞧,一双手欲伸不伸时,却见一个身影忽而自马上翻身而下,阔步走到了跟前。厮儿浑身一颤,下意识让开了半分。随着小将军指尖一勾,终是瞧见了轿中的光景。端端一个瘦弱的白面儿书生,正靠着轿壁睡得香甜,头上的长翅帽歪了半截儿,嘴巴半张着,连流涎都快滴到官服上了也浑然不知。厮儿这一看差点没笑出声来,只道这位新上任的司直,可真是个奇人。听说这位范晏兮范郎君,只因在金明池一事中同张子初一道立下了奇功,才从刑部一小吏一跃而上。朝廷为了金明池一事还专在大理寺下立了清平司,拨了好些人专查此案,他便是其中一个。可这头一桩公差,竟是这般模样,倒真叫人摸不着头脑了。咬紧下唇憋回了笑,厮儿刚想上前将人唤醒,却不料那将军又忽然两步走到了肩舆后方,支开了后边儿的轿夫,两只臂膀架着轿杆儿猛地一抬,竟是将轿子里的人生生给倒了出来。这头范晏兮正迷糊呢,忽地觉得身子往前一倾,整个人便在地上滚了两滚,直到一双黑靴入了眼,才恍惚着抬起了头来。此时他整个人趴在地上,勉强扶正了自己头上的长翅帽,因为正对着阳光,只好眯起眼睛去打量面前的人。“范司直,睡醒了吗?”随着对方蹲下了身来,范晏兮终是看清了他的容貌。冷冷的问候一入耳,范晏兮这才浑身一个激灵,慢腾腾地拍了拍屁股从地上爬了起来。“在下魏青疏,自今日起,我便代替魏渊将军,暂任捧日军右厢指挥使一职。”魏青疏一边报上了名姓,一边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古怪书生。文人里,迂腐木讷,满口道德的酸儒他见过不少,巧言令色,趋炎附势的败类他也看的很多,可面前这个,似乎两种都不是。“哦,原来是魏将军,失礼失礼。”片刻后,范晏兮才恍然大悟般,冲着魏青疏行了一揖,似乎也没在意刚刚对方粗鲁的举动。“司直若是清醒了,那我们就干正事去吧?”魏青疏眉峰一拧,心中有些拿捏不定。虽说此人本就与这案子有所牵扯,但清平司只派他这样一个性情古怪之人前来,是不是也太儿戏了些。罢了,这些文弱书生本就靠不住,否则朝廷也不会特地下令,要出动捧日军来协同查案了。只见魏青疏左手微扬,在空中轻轻一挥,唰唰两声,目不斜视的将士们便齐齐地转过面来,朝着瓦舍的方向迅速左右张开了去。范晏兮瘦弱的身形在兵卒们的长阵冲撞下左摇右晃,很快就淹没影了。“捧日军奉命搜查,开门!”身后副将一声高唤,让里头屏息严待的姚芳吓得整个人往后一仰,冷不丁儿地跌坐在地。等他回过神来,大门却已被人一脚踹开了。“你就是舍主姚芳?”魏青疏抬步走入了瓦舍前院,只见周围高矮彩棚参差,多设勾栏雅座,大的象棚可容二三百人,小的亦可坐得下四五十。姚芳赶紧俯跪在地,颤颤巍巍道了句是,却大着胆子拿余光去瞥这将军腰间的符节。魏青疏一入院,身后的将士便及时张好了自带的胡床。魏青疏撩开蔽膝,往那胡床上一坐,抽出了腰间的马鞭拿捏在手中把玩起来。“姚舍主别紧张,我今日前来只有几句话,想与姚舍主问个清楚明白。” 魏青疏对着身后的将士使了个眼色,将士轻轻点头,招呼着两队精兵在瓦舍中里里外外搜查起来。“将军请说,小人必当知无不言。”姚芳心中忐忑,面上却是装得坦荡。魏青疏微扬着下巴睥睨着伏在地上的人,等将他额头间瞧出些虚汗来了,才不急不慢地开口问,“金明池那日,姚舍主这里逃了一名歌姬,名叫马素素,是也不是?”“是……是……”“她逃走后,你找到了伍肖泗和黄崇歆二人,要求他们出动建安卫帮你寻人,可有这事儿?”“这……这……”姚芳不知伍肖泗和黄崇歆已被收押在监,一时也不敢反驳,只怕是多说多错,更没敢提那一百两银子的事儿。“后来大约酉时三刻,人抓到了,他们又邀你去落雁楼认人,你见了人,一言敲定那是马素素。现在,我再问你一次,你可确定那个女子就是马素素?”姚芳听到此时,已是胆战心惊。他当日不过是为了保住苏墨笙这颗摇钱树才胡乱认了人,可如今显然他的谎言被识穿了。他又该怎么答这话?说自己认错了还是干脆把苏墨笙给供出来?看对方这阵仗,又不像是为了马素素私逃一事儿而来的。金明池那日,临水殿走水,辽人行刺,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几乎闹得满城皆知。可任凭姚芳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这里头会跟自己扯上什么关联。“姚舍主可想清楚了再说,若是再说错一次,神仙也救不了你了。”魏青疏的威胁显然起了作用,只见那姚芳闻言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冲他磕了个响头,“将军饶命啊,当时灯光昏暗,我又心绪不宁……兴许,兴许是这般才认错了人。”“认错了人?你倒变得快。那姚舍主可又知道,那晚你认错的女子是谁?”姚芳咽了口口水,抬头看了魏青疏一眼,只见他勾起一边嘴角,冷笑着等着自己的答案,一颗心已经快跳到了嗓子眼儿。“小的……小的,不知……”“不知?不知你也敢乱认?”魏青疏站起了身来,捏着马鞭在他身旁踱了半圈,凭空抽出一声炸响,“那我来告诉你,那晚你认作马素素的女子乃是李相府上的千金,李秀云。”姚芳闻言浑身一个猛颤,继而啪嗒一下瘫倒在地。“当日李秀云被辽人所绑,好不容易逃得了贼手,却又落入了伍肖泗和黄崇歆手中。就是因为你的一个错认,差点就让那些辽人得了手,行刺了官家。”“这等罪责……姚舍主可担当的起?”姚芳颤抖着嘴唇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他又怎会料得,当初自己一句指鹿为马的谎言,会成了今日这般的滔天罪责。“或者,我甚至可以怀疑,你跟那些辽人有所牵扯,这才故意认错了人,好让李秀云无法及时通风报信。”魏青疏思绪机敏,话语凌厉,逼得姚芳不得不将所有事情坦白道出。“小的冤枉!将军明鉴!”姚芳又一连磕了十来个头,眼瞧着这一个通敌叛国的死罪就要落到头上,胆儿都被吓破了,再也顾不得什么摇钱不摇钱树,倒瓜子儿似的把苏墨笙给供了出来。“你是说,你为了包庇当日那个花船夺魁的琴师,才撒了这个谎?”“是……小的所言句句属实,句句属实啊。”魏青疏沉默了好一会儿,手中马鞭扯得吱吱作响。他其实也知道这姚芳怕是没这么大的胆子,左右也不过是阴差阳错被人利用罢了,就与黄崇歆、伍肖泗那两个贪钱的狗东西一般。“那个苏墨笙人在哪里?”魏青疏问着边朝瓦舍里左右打量了一番,此时好一些歌妓舞娘,百戏技人已经陆陆续续随着搜寻的捧日军而出,排成一溜站在院子里。萧声断,曲儿歇,还有好些起晚了的竟只穿着里衣就被从房里揪了出来。“将军,点过人了,没找到那个苏墨笙。”“人呢?”魏青疏问跪在地上的姚芳。“苏先生……苏先生外出献琴去了。”姚芳忙不迭地答道。“去哪儿献琴了?”“刘洵,刘公子府上。”贵宅深院外,一辆平厢马车候在路旁。厢上角系银铃,车前轭衡半抬,两匹骏马不安分地时有嘶鸣。“吁----吁----马马,吃草。”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女娃娃攥着一把形状奇怪的叶子踉踉跄跄走到了马车前,她努力踮起脚尖,软糯的小手捧着鲜叶递到了两匹马的嘴边。小女娃扑闪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马儿伸出舌头卷走了自己手心的食物,湿湿痒痒的触感逗得她咯咯直笑。“嘿,小丫头,干什么呢!”刚解手回来的车夫正巧看到这一幕,连忙上前一把拽住了私自喂马的孩子。“马,吃草草。”小丫头被车夫拎在手上,兴奋得手舞足蹈,模样有些痴傻。按理说,五六岁的年纪应是早能流利说话了,再聪慧些的说不定都开始背读四书五经了,可眼前这个却连一个囫囵词都说不利索。车夫见她这般模样,也再懒得同她计较,放开她挥了挥手,“去去去,找你爹妈去,别给我添乱。”女娃委屈地一瘪嘴,唔了一声,转身跑向了一旁的巷子中。刚赶走了女娃,车夫就见府里一前一后出来两个男人,前头那个锦袍玉带,蚕眉细目,是自家主子刘洵。而后头抱琴的男子,手上的凤尾琴虽遮了他大半张脸,却也掩不住一副天生的好样貌。只见琴师眉头轻锁,薄唇紧抿,一言不发地跟在刘洵身后。“苏先生,请。”刘洵殷勤地掀开车帘,亲自将琴师扶上了车厢,然后自己也跟了上去。“先送苏先生回瓦舍。”主子一声令下,车夫利索地跳上了驾座,抖开缰绳呵斥一声,驾着马车往瓦舍驰去。而另一边的巷子里,鸱目虎吻的男人将手中的糖葫芦递给了面前的小人儿,满意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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