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企鹅中文>都市言情>东京旧城> 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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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1 / 1)

“没事吧,晏兮。”“嗯?嗯……”“这二愣子,这样也能睡着。”冯友伦用指尖碰了碰他额头青掉的部分,一抬眼,却见堂前案座上的老夫子也眯上了眼,脑袋一晃一晃地打着瞌睡。“喂,别写了,走了。”冯友伦对着张、王二人一招呼,蹑手蹑脚地站起身来。“可是…”张子初觉得就这么走了,似乎有些不妥。“今晚樊楼前有晚市,再不走就赶不上了。”冯友伦与王希泽对视一眼,二人左右将范晏兮一架,便自夫子面前溜出了杏堂。张子初见状,噗嗤一下轻笑出声,抬步跟了上去。几人一出太学,便见门外长身玉立的一人,抱着手里的一把凤尾琴迎了上来。“希吟!好小子,你又偷偷跑去琴社了?若是被你大哥知晓了,定饶不过你。”冯友伦瞅了瞅他身上的一袭广袖素袍和脑后披散的墨发,若不是俊秀的小脸上尚染稚气,倒像极了书中隐竹四弄的嵇叔夜。“嗯。”王希吟漫不经心应了一声,脱下了身上的衣袍和自家弟弟换了一换,顺带把手里的凤尾琴换做了中规中矩的书箱。“不过话又说回来,真羡慕你啊,不想来上堂的时候就有人替你,你说我爹娘怎么就没给我生这么一个孪生兄弟呢?”冯友伦撅着嘴看着他俩。“你?你爹娘要再生个你这般的,估计得被气死!”“嗨,王希泽你怎么说话的!你又比我好到哪儿去了?我好歹还进了太学呢!”冯友伦一时口不择言,话一出口却后悔了。旁人不清楚当中缘由,他们几个却是知晓的。当年,本该是兄弟二人一同考上的太学,可王希吟自小性情执拗,醉心音律,对读书考试毫无兴趣。是以生员试那一日,他竟是练琴练过了头,压根没出现在考场上。王家家教甚严,虽是父母早逝,却尚有一长兄。若要说起这位兄长来,那可是传奇一般的人物。十岁始作画,十八岁入禁中文书库,受天子亲授画技,后半年即作《千里江山图》,名扬四海,才震天下。所谓长兄如父,这位天才画师不仅自身才情出众,更对两位弟弟严于管教,栽培有加。对于太学之试,他更是存了十二分期许的。王希泽知道王希吟缺考,大哥定会雷霆震怒,说不定还会禁了他的琴,便索性冒名顶替,帮王希吟完成了入学试,自己则事后在祠堂里跪了整整十日,才将这事儿给糊弄过去。希泽嘴上虽常说太学迂腐拘束,不去也罢,可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遗憾的。哥哥时时让他来替自己上课,大约也是出自一种弥补。冯友伦一时嘴贱,话音刚落,就见王希吟冷冷地横了他一眼,瞪得他浑身一哆嗦。好在王希泽却是没生气,揽着自家兄长的肩膀眉角一扬,冲冯友伦眨了眨眼道,“至少我生得比你好哇!”少年精致的五官尚未脱走稚气,却掩盖不住天生的殊容,兄弟二人此时并肩站在一块儿,就如同道观仙君身旁,左右侍盏的小郎君,很快引起了周遭的瞩目。“臭小子!把我那几样宝贝还我!”“不还!希吟,送几样好东西给你!”王希泽说着掏出了从冯友伦那儿骗来的东西,一股脑地塞进了王希吟的怀中。冯友伦被他气得白眼一翻,作势要去逮他,王希泽借着张子初和王希吟和他东躲西藏,打闹得好不欢快。几人吵吵嚷嚷,应着残余的夕阳,享受着这为数不多的年少轻狂。☆、人面不知何处去梁园歌舞足风流,美酒如刀解断愁,忆得少年多乐事,夜深灯火上矾楼。御街北端的樊楼,又称矾楼,为京都七十二家酒楼之首。其楼三层相高,五楼相向,飞桥栏槛,明暗相通。这里向来是无数王孙公子、豪门富商,游玩欢宴之所,更在酒楼前多有早晚市子,其间字画古玩,帛衣丝绢,良物繁多。王希泽一行此刻正围在一个热闹的街摊前,吆喝声此起彼伏。跟在众人最后姗姗而来的张子初凑进去一瞧,只见里头原是博犬的把戏。一黑一白两只狗儿正争锋而对,黑的那只青川犬耳大眼小,胸深腱达,白色那只身细嘴尖,状似小鹿,一瞧便是山东的小细犬。黑犬低吼一声,率先扑身而上,细犬侧身一闪,伸爪将对方平挥开来。那黑犬一击不成,反头张口便咬,细犬凭着敏迅之姿一跃而起,翻过黑犬,窜到了右侧的角落。黑犬抖了抖身子,龇牙缓缓逼近,可那细犬只顾一味躲闪,却不正面相迎,来回兜了几个回合,还未交上手来,这让一旁围着的看客们忍不住嘘声连连,有些则已败兴散了开去。摊主见状,手中扬起长鞭,啪的一声抽在那细犬身上,细犬吃痛,身子一低,便让黑犬钻了空子,将他一巴掌拍倒在地,张口便冲着它脖子咬了下去。“好!”一朝见血,周遭的人都开始兴奋起来。张子初眉头轻蹙,刚想上前,却见那细犬忽而一个翻身,挣脱了开来,咬住那黑犬的前肢,狠狠将其甩飞了出去。“哈!我就说白的厉害吧!”冯友伦压了二十文在那细犬身上,顿时叫起好来。黑犬背脊撞在地上,一时动弹不得,可那细犬一击之后,却也再无动静,见黑犬侧倒在地上粗喘,反倒往它身前一伏,嗅了嗅对方的气息。“你这懒畜生,起来!否则今晚定拿你下酒!”细犬不动,低低呜咽了几声,转身蜷缩进了原本呆着的笼子里。摊主见状,又狠狠抽了它几鞭,仍不见效,只得作罢,算作和局,将银子分还给了下注的人。“没劲,走吧。”冯友伦刚想唤上几个友人去别处瞧瞧,一回头,却是一个人影都没了。“咦?这群臭小子!走了也不叫我一声!”张子初其实并没有走远,他只是悄悄站在那搏犬的摊主身后,打量着笼子里的细犬。眼看着人散尽了,那摊主三两下用绳索将细犬吊了,操起一旁的柴刀便磨了起来。“好你个懒畜生,不好好给我赚银两,看我怎么宰了你下酒吃!”被倒吊着的细犬大约知道主人要杀它,浑身不住地颤抖起来。张子初甚至能看到它眼中流露出的悲伤,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像极了从前家里那个中年丧子的哑巴奶娘。张子初将目光缓缓移动到了细犬微凸的肚皮上,才不禁恍然大悟。“慢着,这犬我同你买下了。”那摊主一抬头,只见一个温文尔雅的少年蒹葭而立,手里攥了足足一锭银子。这头冯友伦正着急地四处转悠着去寻人,终是在一个围满了人的棋摊子里一把揪住了目光专注的范晏兮。只见他被一群鹤发老叟围在当中,盘膝而坐,一双无神的眼直直地盯着面前的棋盘。冯友伦伸手去拽他,他却一把抱住了棋盒,不急不缓地捻起一子落下。“你这呆子!离了棋盘你就活不成了是不?”冯友伦双手揪住对方的手臂,想将他从棋盘旁拖开,可这厮此时却犹如力士一般,死活不肯松手。“哎哟喂我的祖宗,你再这般慢慢弈下去,子初兄他们都不知哪儿去找了!”冯友伦灵机一动,陡然放开了人,转而袖子一扫,扫乱了那盘正杀到险处的棋局。“诶,小公子你这是作甚!”对面的老叟捻着胡须站起身来,心里却着实松了一口气。只见他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心有余悸地瞥了对面的少年一眼。“得了,别装了,这是给您老留点颜面!”冯友伦终是把范晏兮拽离了棋摊,一面去寻王家兄弟和张子初的身影,一手死死在后把人牵住。他就怕自己一个不留神,这小子又不知钻进街边哪个棋局上大杀四方了。“子初兄!!”头一转,冯友伦远远地看见张子初怀抱着什么东西走了过来,定睛一瞧,竟是刚刚那只白色的细犬。对方一面走着,一边还不忘给狗儿包扎刚刚被咬伤的地方。“你怎地把它给弄来了?”冯友伦惊奇道。张子初微微一笑,摸了摸那细犬的脑袋,“强者不畏,弱者不欺,此为正道也。”那细犬似是知道在夸它,附和着汪了一声。“行行行,既然你都这么夸它了,那我也就不计较它害我损失的那二十文了。”冯友伦好奇地逗了逗狗儿,又问,“你要养它?想好起什么名字了么?”“这倒没,你们说叫什么名字好?”“不如就叫它万物。”王希泽不知从哪儿又冒了出来,在几人身后幽幽道。“万物?哪有狗叫这么奇怪的名字的。”冯友伦第一个反对。“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他张正道生的,可不正是万物。”“哈哈,怎么听起来有些骂人的意思,不过和子初兄倒是挺配的。”冯友伦在一旁笑得幸灾乐祸。张正道这个绰号,还是王希泽给张子初起的,怪他整日都把正道二字挂在嘴边,众人听也听烦了。“万物,也不错,晏兮觉得呢?”张子初倒是不以为意。范晏兮嗯了一声,名字就这么定下了。“对了,希吟人呢?”张子初问。“刚在一个卖玩赏的铺子里,好像瞧见了什么喜欢的玩意儿。”王希泽说着看向了不远处的铺子,几人走近了一瞧,果见人还在柜前站着。“公子若是当真喜欢,我就再让两成与公子,如何?”希吟身旁是一个打着算盘的小娘子,看那精明的模样天生便是做掌柜的料。小娘子拨了拨算盘,重新拿起了柜面上一个六面玲珑的玉质骰子,当中一粒红豆鲜明,道尽了温八叉诗中情意。这骰子被作成了一个琴坠的模样,若是配上了王希吟心爱的那把琴,倒是相得益彰,也难怪他会心生欢喜。“不必。”可惜王希吟没有领对方的情,只又瞧了那琴坠子一眼,转身走出了铺外。小娘子略显失望地放下了手掌,她的目光追随着对方远去,一颗心还在为刚刚少年出众的容貌和冷冽的气质噗通直跳。“希吟似乎从小就很受女孩子欢迎啊。”冯友伦见人走了过来,有些羡慕地叹了一口气。“怪哉,明明是同一张脸,为什么他更受喜欢?”王希泽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哈,你得了吧,自小跟在你身边的女使妈子,哪个没被你捉弄过?我要是女人,我也喜欢希吟兄那般的,你说是不是,晏兮兄?”范晏兮托着腮想了一会儿,认真开口,“子初兄,我喜欢子初兄。”话一出口,见周围的路人均瞪大了眼睛诧异地盯向了他,复又慢吞吞补了一句,“如果我是女人的话。”“你倒是囫囵说完再喘气,吓死个人了。”冯友伦拍了拍心口,却忍不住附和,“不过话又说回来,张子初的性子比起希吟来,倒着实要更讨喜三分。”几人一回头,却发现又没了张子初的身影。“嗨,这小子又跑哪儿去了?”“劳烦姑娘,可否把刚刚那琴坠子卖予我?”“改明儿吧,已经关铺了。”那看铺的小娘子头也不回地道,手里已然掩上了最后一块门板。“可否通融一下,在下愿意出双倍的价钱。”听来人这么说,小娘子终是好奇地回过了头去。只见面前一温雅少年微笑颔首而立,怀中还抱着一只细犬。哟?今个儿什么日子,漂亮的公子哥儿一个接着一个上门来。“多少银子都行,拜托了。”少年双手合十,抿着唇摆出一副恳求的样子,眼中闪动的真诚瞬间让面前的女子心中一软。“好吧,既然公子喜欢……”她嘟囔着又将门板拆下了两块,自铺子里取出了刚刚那枚琴坠子。“多谢了。”少年迫不及待地接过那枚坠子,并将身上的钱袋子直接放进了对方的掌心,“如若不够,让人去城西张家取,就说是张子初欠下的。”“张子初……”小娘子眼瞧着对方边跑边冲自己挥了挥手,还想说些什么,却已经来不及了。那时候,她或许还不知道,张子初这个名字,对东京城乃至整个大宋意味着什么。或者很多年后,少女已嫁作人妇,尚可以拿出那一方已然破旧的钱袋子,对着儿孙们炫耀:当初,我也是同那大名鼎鼎的张子初做过买卖的。片刻后,张子初抱着怀里的细犬追上了众人的步伐,只是喘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干什么去了?咱们有个范晏兮就够了,你可别跟他似的,比三岁小孩还容易走丢。”对于冯友伦的揶揄,范晏兮置若罔闻,反倒一副要睡着的样子。“怎会,晏兮兄的本事可不是人人都能仿照的。”张子初话让几人不约而同笑出了声来,他瞧了瞧落在后头的王希吟,只见他还频频看向远处的铺子,悄悄抿了抿唇。天色见晚,几人终是逛到了分道扬镳的路口。和往常一样互相道了声别,便各自回家去了。王家兄弟往北,冯友伦和范晏兮往东,张子初一人往西。“你刚刚分明很喜欢那玩意儿,又为什么要推脱?”兄弟二人走了一会儿,王希泽忽然问道。“那东西不便宜,就不要给大哥添累了。”过了半响,王希吟才开口回答。“……大哥……今日又进宫去了?”见王希吟不语,便知是了。“官家怕是仍不肯见他吧,真不明白,大哥为何如此执着。”“我听说,朝廷上已经有人开始弹劾大哥了。”“那……我们要不要回去劝劝他?”“有用吗?”兄弟二人相视一笑,颇有默契地扯开了话题。“如果我们有一日必须离开京城,你舍得吗?”“……那你呢,你舍得吗?”王希泽张了张嘴,却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正忧心忡忡地想着今后可能的种种,身后却忽然传来了一声轻唤,“希吟,希泽,等等!”回头一看,却见是张子初追了上来。“希吟,这个给你。”对方递来的是一颗嵌着红豆的玲珑骰子,正是方才店前王希吟看中的那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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