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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怀疑者(2 / 2)

「是怎么啦?突然就不舒服吗?」

任宁远虽然走的不是肌肉猛男壮汉路线,一贯的文质彬彬,修长优雅。但就身体素质来说,完全可以说是强壮的,总是举重若轻,没有吃力的时候。

曲同秋帮他揉胸口的时候,也依旧觉得这躯体是强而有力,充满生机,无论是手掌之下那薄薄一层匀称肌肉,还是底下的心脏。

但因为这样,就更加令人忧心忡忡。一贯非常健康的人,如果突然出个什么岔子,那实际病情往往会是比表象更严重的。

他不知道任宁远的身体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错。而任宁远也并不回答他。

「到底怎么啦?就算你不爱讲,那去看医生,也要说出来才好治吧?」

任宁远笑了笑:「真没事。」

这种闭口不提的,淡然到有些生分的态度,曲同秋固然是已经习惯了,但在这一刻,他突然有了到了极限的感觉。

「明明就是有事,为什么不说呢?」

任宁远看着他。

「怎么?我不配知道吗?还是说就算告诉了我也没用?」

这种逼问的口气,连他自己都觉得太过大胆太过冒犯了,然而任宁远连发怒也没有,依旧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对着这一面高墙一般冷静的,没有情绪的男人,曲同秋渐渐觉得胸口像有一把火在烧。

「是,你们都没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也的确是帮不上什么大忙。可跟我说一声,这也不费什么力气吧?我总得知道一下,这要求会过分吗?再怎么说我也是……」

他终于在任宁远面前气急了,然而话头却陡然收在那里,没能再说得下去。

在这家里,他算是什么呢?

任宁远若有所思地望了他一会儿,突然开了口:「其实也没有多大关系吧。」

「啊?」

「如果我真的有了什么。」

「……」

「没有我的话,说不定你就能顺利地找个女人结婚,然后生个你自己的小孩。」

「……」

「那样不好吗?」

曲同秋嘴唇都哆嗦了:「你……你这是……」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提出一种可能性。」

曲同秋过了一阵才说:「我,我不懂。」

「我是说,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的人生,除了现在这样之外,还有别的选择。」

「……」

「比如说,有朝一日你可以可以遇到一个喜欢的女人,然后跟她结婚,有你亲生的孩子。」

曲同秋有好几分钟都说不出话来。

的确,硬要占着「曲珂的爸爸」这个头衔的他,即使没有得到挽留,也死心塌地地要一辈子跟着任宁远的他,某种程度上来说,真的是让他们困扰了。

可能他是该像个男人一样,自己重新去组个家庭,凭自己的本事去从头来过,拥有名副其实的妻子和孩子,而不是把这些感情寄托在任宁远和曲珂身上。

过了一会儿,他才能说:「我,我想想。」

任宁远看着他,「嗯」了一声。

曲同秋侧躺下来,拿被子将自己紧紧裹着,难过得睡不着。

任宁远就睡在他身边,他感觉得到男人那种温热的,令人无法抵抗,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他一直不好意思开口去跟任宁远讨过任何东西。何况他现在年纪都大了,也经历了那么多事,很难像年轻的时候那样,能义无反顾地有着那种不怕被耻笑,也不怕被拒绝的,不知天高地厚的执着。

半夜的时候,感觉到任宁远悄悄起了身,像是去取水喝。曲同秋在被窝里转过身,借着地灯昏黄的光,看男人那高大的身影。

隔了这么些年,他在看着他的时候,还一样是像学生时代那般心跳加速,无法抑制,而且胜过一切的,恋慕的心情。

他也有自尊心,他也害怕受挫,但要放弃这个人,还有曲珂,这种的痛苦对他来说,比放弃尊严更难以承受。

男人倒水回来的时候,曲同秋终于叫了一声:「任宁远。」

于是灯开了,任宁远在明亮的光线下看清楚他,便皱起眉在床边坐下,而后问:「怎么了?」

「现在这样,不行吗?」

他控制不住自己声音里的颤抖,也掩饰不了红肿的眼周,而任宁远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我,我不去跟什么女人结婚,」「……」

「我也不想再生孩子。」

「……」

「你和小珂……我……」

曲同秋感觉得到汗从额头上滴下来,他知道自己脸已经发红了,他用最大的勇气在争取对他而言高不可攀的东西。对着这样不动如山的任宁远,他终究还是难以启齿。

「我想……和你们……」

他希望能留在他和曲珂身边,他最好的时间,所有的感情,都给了这两个人。离开他们,就是把他活生生切割了。

任宁远静静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说:「真的完全没有那种打算吗?」

曲同秋一时说不出话来,这种无情的回应让他瞬间两眼模糊。

「我,我只想……」

被堵住嘴唇的时候曲同秋完全猝不及防,甚至根本不明白这个亲吻是什么意思。如果说是安慰或者道歉,这又未免过于激烈了,有种明显不过的兽性。

而在他领略过来之前,衣服已经被解开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在那之后,紧接着的会是这种事,何况今天还不是星期五。

但任宁远也脱了衣服。一看见任宁远赤裸的上身,曲同秋就丢了魂,只能摊开手脚在那躺着,任凭摆布,一点都不敢乱动,老虎爪子下的兔子一般。

彻底裸裎相对之后,任宁远把他抱到腰上,曲同秋糊里糊涂地张开腿,被进入的时候还能忍耐着一个劲抓紧任宁远的肩膀,尚且理智地努力吸气,尽量要容纳那性器。而任宁远一开始动,他就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了。

还是差不多没有前戏,更没有任何甜言蜜语,缺少浪漫成分的性爱。任宁远几乎是失去耐性地在和他交合,以他简直无法承受的速度,几近粗鲁地冲撞着他。感觉却一点都不坏。

这种程度的性爱对他来说,已经足够激烈了,不要任何其他爱抚,光是这样就能让他达到战栗的高潮。而这让他神智混乱,自下而上的深入动作,在对方而言似乎还不够。

于是他而后又经历了面对面被压在墙上抽插,趴在桌沿从背后交合,甚至于进了浴室清洗,还有站着做了一回,在注满水的浴缸里也纵情欢爱了一番。

这过火的交欢似乎无缘无故,也没有任何逻辑,理性可言,被那样的身体进入得太久也不免吃不消,但灵魂上的愉悦压过了一切。

任宁远显然在以罕见的热情对待他,这一点对他来说,就是世上最好效果最快的催情药。

睁眼的时候,也不知道下午还是晚上,曲同秋感觉依旧在恍惚,魂魄像要从那倪虎坏掉的身体里抽离出来。

他模模糊糊看到坐在床边的人,似乎还有一碗汤。这让他在歇了一会儿以后,张了张嘴。

「要喝一点吗?」

曲同秋摇摇头,虽然喉咙干渴,但喝掉它的欲望还只排在第二位。他急切地是想问这个人一些事情。昨晚他的问题,还并没有得到答案。

男人伸手客气地抚了一抚他汗湿的额头:「抱歉。我过分了。」

亲热是亲热过了。性爱也许能说明一点什么。但其实又什么也说明不了。

「曲同秋。」

这像是要商量大事情的口气。

任宁远居高临下看着他:「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没有用的。」

「……」

「我想,我们还是……」

曲同秋突然有点难以承受的感觉,人疲累到一个限度,暂时就会变得软弱。他不再能看着那个人,只得伸手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的头。

而后他听见那人在被子外面说:「你不介意的话,我们找个时间结婚吧。」

一般而言,求婚是人生当中数一数二的大事,通常发生在适龄的男性和女性之间,附带鲜花跟钻戒,长篇大论发自肺腑的甜言蜜语,以及热泪盈眶。

至少他当年跟杨妙是这样的,只除了钻戒他那时买不起,用细细的白金戒来代替。

而在他还没起床刷牙,眼角甚至有眼屎的时候,任宁远用「有时间一起去买个菜」的口气,对他求婚了。

曲同秋瞬间只觉得自己一定是睡晕了,或者在被子里闷着缺氧了,才会导致头脑如此不清醒。

他和任宁远,结婚?!

结婚,他和任宁远?!

棉被从头上被拉下来,眼前是男人那沉稳的,看不出什么情绪的脸。

曲同秋张口结舌地和他远对视了大概有一分钟。

这实在是太吃惊了,他从来没想过他人生里还能有这么一回事。

他曾经向一个女人求过婚,而现在一个男人向他求了婚。

这一分钟完全不够他的大脑完成那迟缓的运作。

那尴尬的数十秒过去,任宁远突然说:「你要吃点东西吗?」

「啊……」

「中式还是西式?」

「中,中式……吧……」

「好。」

任宁远端起冷掉的汤,转身出去,而等再次进屋的时候,真的给他带来一分鱼片粥和水晶饺。

于是曲同秋在床上吃掉了这份餐点,任宁远待他吃完再收走杯盏,给他盖好被子,而后一切照常。

这一天过去,结婚的事任宁远便一句也未再提了。

生活又恢复平常,波澜不惊。

他们照样同床而眠,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为同一个未成年的女儿参加学校舞会晚归了三分钟而打电话去催问。任宁远还是一样地温和,平静,斯文有礼,好像那天问的真的只不过是白菜要买几斤的家常而已。

曲同秋完全看不出那人的情绪。想来想去,他也不确定任宁远那时到底只是随口说说,还是开玩笑,还是怎么的。只是要说认真,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太像。

因此任宁远既然并不提,他也不好意思主动开口去问。

这事情就如同池塘里落进一颗细小的石子一般,起一点涟漪,很快水面就平静如往常。

只不过曲同秋开始会学着用女儿送他的电脑,一个人偷偷上网去查男男结婚这件事。

虽然也曾经有人,就是那个叶修拓,笑着向他展示过戒指和同性伴侣,说「我们结婚了。」

但当时他自己的生活一塌糊涂,听见这种宣言,也只是吃惊了一刻,并没有闲暇和心思真正去好好地消化这一事实。

现在想来,两个男人结婚,这对他来说实在是一门很新的大学问,有太多他要补习的知识,和待解的疑问。

如果结婚了,任宁远是他的什么人呢?老婆吗?孩子他爸?

女儿现在还是只叫他爸爸,称呼任宁远为叔叔,如果真的结婚了,是要叫任宁远什么呢?妈妈?

光是这样天马行空地想着,虽然知道不切实际,却也就已经莫名的又是害羞,又是紧张。简直像初恋的时候一样,耳朵都要喷出热气来了。

这天一个人在街上路过婚纱店,曲同秋鬼使神差的,便停下来看着橱窗。那玻璃后面是最美丽的新娘礼服。

这是他年轻时候的记忆。现在回想起来,竟然一点都没有褪色。

走进店门的时候,店员热情迎接了他:「先生是一个人来吗?」

「哦,我,我先来看看。」

「这边请,店里今天刚进了一批新礼服呢,你可以帮你女朋友先看看哦。」

宽敞的店里已经有几对年轻人在挑选和观赏,不时甜蜜地嬉闹。曲同秋看着他们,一个人小心摸过那些新浪礼服,紧紧掌心里不料的质感,就能让人从心底涌起一种幸福的冲动。

这是人生里多么好的憧憬。

他试穿了一套礼服,而后在镜子前看着自己认真严肃的,西装革履的模样。

也许任宁远的求婚,也是过期不候的。他当时没有吗霍桑做出回答,就失效了。

只怪他自己的反射弧太长了。

他从梦想能成为任宁远的小跟班,到真的成了小跟班,再到成了朋友,而后成了稳定的同居人。

这中间,已经过了十几年。

每一步都用掉他们漫长的时间,也从来都不确定是不是还会有下一步。

成为伴侣,还是他从没敢去想过的事情。所以他没办法在那一分钟里,就突然有了超越自己的人生智慧。他又慢了半拍。

虽然任宁远已经不提了,也不打算再提,他现在却还是一个人紧紧记得,没法把它从脑子里抹去。

曲同秋回到家的时候,任宁远已经在客厅里坐着了,正专心看手里的杂志,听见他进来,便抬起头来,两人视线对了一对,算是打过招呼,而后就各自有些尴尬地错开。

曲同秋在边上找个位子坐了,不由自主地就看着沙发上的那个沉静的那人。许多年过去了,任宁远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甚至于更好看了。这些年来他每天都对着这同一张脸,却也从来没有觉得腻了的时候。

任宁远似乎是没结过婚的,毫无理由地单身到现在。

年轻的时候他曾经也胡思乱想过,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和任宁远生活在一起,那总想像是带点憧憬和羡慕的。

而现在自己却能有幸坐在他身边。

仔细一想,就觉得这简直幸福得简直令人战栗。

而他怎么能逐渐把这当成理所当然的日常,而不像个男人一样,主动做点什么来捍卫这种宝贵的幸福?

「任宁远。」

任宁远放下杂志,看着他。

「那个……」

「嗯?」

才说了几个字,曲同秋已然觉得喉咙痒痒的,克制不住吞口水的本能:「那天的事……」

任宁远的眉头似乎略微动了动,而后依旧平静地直视他。

「很抱歉,我……」他羞愧于他那时的迟钝,如果还能再有机会,「我想……」

「我回来啦~~~」曲同秋愣了半拍,就见一头美丽长发的少女翩翩然进了客厅,女儿下课回来了。

曲珂兴冲冲扑到他怀里:「嘿嘿,今天听见同学跟我推荐好吃的便当店,就是老爸你开的那家耶!」

曲同秋才「啊」了一声,还来不及喜悦或者表示谦虚,任宁远也已经站起身来:「店里有点事,我出去一下。晚饭你们先吃。」

这一出门,一直到睡觉时间,任宁远也没回来。

曲同秋想大概是因为店里有太多事务要打理,毕竟是夜店,老板怎么能没有夜生活。

如果结了婚,要因为家庭而放弃夜生活的话,不知道任宁远能不能适应得来呢。他还算是有经验,而任宁远从来没结过婚,会不会完全不习惯呢?

曲同秋在这样的忐忑里,抱着一点憧憬,渐渐入睡了。

然而第二天,任宁远还是没有回来。

因为担忧而打电话过去询问,得到的是「店里的事没忙完而已,不用担心」的温和回应。曲同秋在家里坐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渐渐就无法克制地忧心忡忡了起来。

习惯了光鲜亮丽的夜店生活的人,真的还能接受得了婚姻吗?也许任宁远在那一时冲动以后,就后悔了,以至于听见他提起「那一天」,就只能索性避开,连回家见他都觉得尴尬。

当然了,这原本就不是能强求的东西,婚姻很多时候,本质上也就只是一种冲动罢了,错过了,真的就没有了。

但是,本来他是完全不贪心的,他并没敢去想什么再结婚的事,更不奢望能和任宁远有这种关系。

是任宁远自己亲手把这种欲念放进他的脑子里的。然后它就越长越大,越长越大,大到连他都无法抑制这蠢蠢欲动的小妖怪。

他觉得,也许他应该逼迫任宁远来为这亲手促成的这份贪欲,而负一点责任。

曲同秋待上信用卡,去了珠宝店,而后花店,最后再开车去任宁远的夜店。

他今晚穿得太过于正式了,笔挺的西装,衬衫雪白,领带打得紧紧的,皮鞋!亮,头发一丝不苟到接近怪异,以至于从一进门,奇装异服的客人们都齐刷刷地盯着他看。

曲同秋额上冒着汗,怀里揣着天鹅绒盒子穿过众人的视线,一段路都快走完了,他才想起,因为过于紧张,大捧鲜花落在车里了。

没有庞大的花束壮胆的话,他的勇气就缩小了很多,然而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原路返回去取,再重新走过这么一段,那未免需要更多勇气。

「曲同秋。」

曲同秋忙抬起头,叶修拓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看着他:「你来找宁远?」

「是啊……」

「是有什么事吗?」

「啊,」他不想求婚之前要先受到亲友团的盘问,略微乱了阵脚,「我,我有点私事要跟他谈。」

叶修拓看了他一会儿,道:「其实你应该给他一点时间。」

曲同秋慌乱了一下,的确,结婚这种大事,是要给任宁远足够空间和时间来好好想清楚,他是有点迫不及待了。

但是……

「其实已经有好几天了,所以我想,也许……」

一个笑眯眯的男人从他身后的房门内探出头来:「修拓,你让他上来吧。」

叶修拓略微迟疑了一下:「我觉得还不是时候……」

容六叹口气:「是时候啦。你是没关系,可再喝下去我回去很难交代的,酒精超标肖腾就不准我进家门,我很辛苦耶,拜托你体谅我的难处好不好?」

曲同秋在这种让他如坠云雾的对话中,好歹是获得了上楼的通行证,于是忙又摸了摸胸口的宝贵盒子,再把裤子上不存在的皱褶抚平。

任宁远在房间内坐着,脸上并没有什么异样表情,他还是感觉得到他的心情显然并不十分好。

然而两人四目相对,他的口气又是足够的温和:「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呢?」

「啊……」曲同秋忙站直了,「我是想说,关于那天的事……」

容六立刻做出随时预备起身夺门而出的姿势,道:「修拓,你觉不觉得我们出去一下会比较好?」

叶修拓坚定地:「不行,宁远这种时候需要我们。」

多了预想之外的两位观众,曲同秋只觉得背上都已经被汗湿透。

箭已经在弦上了,这是他人生里最关键的时刻。然后在这紧要关头,他的台词却都吓到从脑子里逃跑了,他甚至都忘记了要怎样的措辞最合适。

「嫁给我」吗?

台词可以不负责任地临阵脱逃,而他不能。

和任宁远相关的一切东西,都是他可以抛弃自尊,甚至不够廉耻来争取的。

他哆嗦着从怀里摸索出那盒子,差点是受把它落在地上,好容易胡乱打开了,露出那花费了他不少积蓄的,硕大的钻戒,而后朝着那面容沉静的男人,单膝跪下去。

叶修拓一口酒「噗」地喷在容六脸上,容六当即泪流满面:「……同人不同命啊……555555」

任宁远出去,只说了一句:「今晚店里的酒,都记在我账上。请随意。」

酒吧里顿时欢呼一片,呼声鼎沸,气氛瞬间就热到最高点。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但总之是好事,老板这麽慷慨,不狂欢一把都不行。

曲同秋在那闹哄哄的情境里,只剩下满脸的发热,和晕了头的心跳如鼓。

从手上的戒指被接过去的那一刻起,他就欢喜又害羞得脑袋一片空白,整个人既被难以置信填满,又激昂得简直要燃烧起来了。

虽然用词可能不准确,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终於娶到了任宁远。

这可以算是他这辈子,做得最成功,最好,最走运的一件事。简直像把他一直积攒著没用的好运气,都一次用光了。

若不是任宁远拉著他往外走,他搞不好一时连路该怎麽走都想不起来。

场内因为被点燃的气氛而变得寸步难行,然而他脚下始终却是轻快的,全身都流动著一种奇异的力量。如果没有这麽多人在挤,他可能会当众跳个舞什麽的,或者开心过头地唱两句。

曲同秋一时还以为,求婚之后,趁热打铁,多半会就地正法之类的。反正这里一定有可用的房间。

他虽然是很保守的个性,但在这种喜不自胜的时候,如果要跟任宁远一起做点出格的,他也是愿意接受的。

然而任宁远带著他,一丝不苟地下了楼,出了门,而后开车回家。

任宁远在这点上,真是一点都不像开夜店的。

他从来不突然袭击,也没有强制的行径,更不会有临时起意的野合,而总是彬彬有礼,周到而慎重地,在家里的卧室开始。

虽然这样就没有什麽香艳的淫乱的激情事件,但曲同秋会觉得,他不做任何草率和不尊重的事,这也有种非常严肃的性感。

在车里两人都没有说话。曲同秋不敢出声,只把手脚都缩得紧紧的,紧绷又害羞的沈默。他满心都像沸腾的汤锅一样,快乐到不断有东西挡不住地涌出来,但压根不知道该说什麽好。憋住也就罢了,一张开嘴唇多半就要胡言乱语,冒出些不恰当的奇怪的话来。人在太开心的时候做事就特别的傻,他也不想任宁远在刚答应了他的求婚之后,就又因为他的蠢话连篇而后悔掉。而任宁远那边的安静,是因为什麽缘故,他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任宁远一直都是寡言和冷静的人。在刚才那全场欢腾的炽热气氛里,还维持常温的大概也只有还在悲痛哭诉的容六,以及不得不听他哭诉的叶修拓,还有任宁远这当事人本尊了。终於到家门口,虽然只是单方面的遐想,但一想到等下可能会有的,不知道是什麽方式的亲热,自己都觉得心跳加速,呼吸粗重。任宁远站在他身后,伸手稳稳替他推了门。光是从背后笼罩过来的那种气息和气势,就让他几乎要战栗起来。就算在这里就开始做什麽,也没关系,不会有人看得见,他也会抛弃那不够男人的害羞……「老爸,你们回来啦?」曲同秋一条腿还在门外:「呃……」

客厅里灯火通明,沙发上都坐了人,十来岁的年轻人,桌上摆满便携式电脑和书本,手边是散发热气的咖啡杯,一个个正襟危坐,埋头研讨的模样。曲珂向他们解释:「明天要交的报告出了问题,没有合适的场地,我就让同学们来家里讨论了。没关系吧?」曲同秋还僵著,情绪一时无法自如转换,有点卡在那「欲火中烧」跟「女儿的报告」的一百八十度拐弯处,只能应了声:「哦……」

「对了,老爸,」曲珂仰了头,照例朝他撒娇,「我们做功课都很饿了,你要不要秀下你的手艺?好想吃鸭肉面线啊。」

曲同秋定了定神:「呃……」

他……当然是个,乐于为年轻人们煮好吃夜宵的慈祥父亲,而不是个一把年纪还被淫秽思想冲昏头的中年怪蜀黍。

曲同秋于是抛开那种种杂念,静下心来,尽职尽责地区厨房,动手准备煮面。

冰箱里事先炖好的当归鸭肉汤,因为曲珂最近很喜欢吃,就时常备着。现在取出来,往深锅里注入热水,一同放在火上煮。另外拿一只锅来氽汤面线,等煮熟了边捞出来,分别盛入汤碗里。

在他专心致志的当儿,有人推开门,探头进来:「需要帮忙么?」

曲同秋只用了一秒钟,脸就热透了,光是四目相对都会害羞,于是只能望着面前的一排汤碗:「呃……」

「我来帮你。」

「哦……」

鸭肉汤也开始咕噜噜沸腾起来,空气里氏浓郁的当归肉香,而身边男人身上那淡淡的香气却像能穿透食物的味道,直接传进他鼻腔里。

曲同秋不敢转头去看,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在看他。仅仅是想象力那可能会有的注视,带给头顶的压力,就让他心跳脸热到抬不起头来。

只觉得自己也跟那口锅子一样,锅盖还严实,里头早就已经沸得不像样了。

汤热好了,曲同秋便略微颤抖地动手,将鸭汤注到各个汤碗里,任宁远帮他往浇过汤的面线上夹放炖酥软入味的大块鸭肉,他再回头逐一洒上酒和九层塔。

两人配合得很默契,以至于曲同秋都开始不好意思起来了。任宁远这么镇定正直,手法稳当,他却如此不可自拔地想入非非。

到了这把年纪了,在这种到处摆着瓶瓶罐罐,散发着面和鸭肉味道的地方,还能欲火焚身,这好像有点说不过去。

不知不觉面都分碗盛好了,他还拿着料酒对着任宁远发呆,而后就听得任宁远说:「给他们送出去吧。」

「哦哦,好。」

热腾腾的鸭肉面线一端出去,就受到年轻人们的热烈欢迎。曲同秋看这他们大快朵颐,想到自己女儿都这么大了,而且还在熬夜做功课,不由的就对自己刚才满脑子的淫秽思想觉得很愧疚。

但任宁远偏偏还在他的视野范围内。高大的男人西装革履地端面碗,姿势也能那么优雅好看,长成那样的一张脸,跟鸭肉面线这种东西,实在很不搭,然而在他眼里,也因为反差而显得更迷人。

曲同秋魂不守舍地坐了一会儿,好容易等到大家赞赏纷纷地吃完面线。而吃完之后似乎还得继续研讨报告,不知道要几个小时。

任宁远就在他身边坐着,放那在膝上的,修长有力的手指,离自己不过几公分的距离罢了,却没办法现在就伸手去抓住。

他明明一直都很好客,大力欢迎女儿带同学回家玩,而女儿难得真的带一次回来,他这时候居然有希望他们赶快离开的冲动。

曲同秋也觉得自己实在色令智昏了,完全没有身为人父的责任感。于是努力压抑着心里的那点邪恶的焦躁,和很多欲念,埋头收拾好桌子。

任宁远接过他手里的碗筷,也难免的就碰到了他的手指:「我来帮你。」

虽然碰触只是一瞬间,曲同秋还是颤抖道:「哦……」

在厨房里等洗碗机操作的过程里,他就在任宁远留意不到的角度,偷偷看对方的嘴唇,鼻子,肩膀,举得自己辛辛苦苦「娶」到的这个男人,怎么能这么英俊,从头到脚,任何一个细节都零缺点。

于是不能碰触的每一分钟,都变得难熬。

其实完全可以不用再这里傻站着等碗消毒,但这是难得的两人独处的空间。

要不是因为门没关上,他简直有把任宁远推到墙上,堵住那薄薄的冷静的嘴唇,解开对方严实衬衫的冲动。

就算在灯火通明的情况下载厨房里做那种事有伤风化,他也顾不上了。

在他眼巴巴望着任宁远的时候,男人忽然移开目光,将半开的门拉开来:「我们出去吧。」

曲同秋满腔冲动几乎就要喷涌而出了,硬生生停在半路,有点顺不过气来。不过任宁远已经先走出去了,他只好边整理心情,边跟在后面出了厨房。

从后面看着男人沉稳到近乎冷漠的高大背影,他突然意识到,的确,收下戒指的任宁远,表现得太平静了。

换成是他拿到戒指的话,一定会高兴得发晕,忘乎所以。甚至那时候的杨妙,即使不是那么深爱他,在被求婚的一刻,也激动道难以置信地捂住嘴,而后边掉眼泪边反复说「我愿意。」

说起来也许可笑,但人在这种事的时候,只要是放了真心进去,那种幸福和喜悦,都是没办法克制得住的。

而任宁远好像什么情绪也没有。

只是接受了他鼓起勇气提出的请求,表示许可。如此而已。

这样的态度其实并不陌生。任宁远一贯如此。宽容,慷慨,愿意满足实现它的一切愿望。并且一直对他抱着亏欠的,补偿的心情。

若非要比较的话,接受他的戒指,跟当时赞同他开店的计划,借给他资金,这两者的态度,基本没什么区别。

念头只是稍微转了一转,曲同秋身上刚才那高兴到简直要燃烧起来的热度,就迅速冷却下来。

先随便向他求了婚,之后又决口不提,而后接受了他的求婚,却又一点都没表现出高兴来。以他的智力,没法理解这样不可捉摸的任宁远。

任宁远太难以看透了,安静得接近封闭,强大得接近顽固。他只能看见那完美的,坚固的变相,而从来没法走到里头去。

虽然知道在那皮囊之下,是深不可测的内在,但他什么也看不见,因为任宁远不让他看见。

曲同秋突然觉得,这样是不行的。

说他贪得无厌也好,得寸进尺也好。他想,他需要一个来自任宁远的,诚实而清晰的回应。

任宁远一直以来,都太过模糊了,即使发觉他做的菜太咸,也会平静地全吃下去,即使注意到他生意火爆账面却仍然亏损,也不动声色。

永远的淡然,无所谓,不置可否。

而像现在这样,两人要一辈子相守下去,定一个伟大的契约,这是件不能再模棱两可的事。

终于陪到女儿和同学们做完报告,曲同秋收拾桌面,任宁远让司机分别送年轻人们回去,两人在喧闹过后的,深夜的安静里回到卧房。

一关上门,曲同秋便叫他:「任宁远。」

男人袖口正解了一半,挺了动作抬眼看着他。

「我想问你。」

「嗯?」

「你真的,想结婚吗?」

男人放下手:「为什么这么问?」

虽然在那漫长的煎熬里,早已经打好修改无数次的腹稿,可一到这时候,就身不由己地语无伦次起来。

「我是觉得,如果你,并不是很想的话,或者只是,不想不给我面子,或者改变主意什么的,或者,总之,我想,你不需要勉强……」

「……」

「我只是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也明白,这个,不是非结不可。呃,我是说,我想听听,你真正的意见,呃……」

「……」

「如果你只是,不想我在你朋友面前丢脸的话,现在戒指要还给我,呃,也是,可以的,当然我不是真的想你还给我,我是说,我希望你能,啊,我不是说希望还戒指,呃……」

在他的结巴里,任宁远真的已经将手伸进口袋,几乎是不带一丝犹豫的,就掏出丝绒盒子来,而后递到他眼前。

曲同秋没有想到对方会有这样的干脆,不假思索,也全无惋惜。

虽说男人该有男人的刚硬和骨气,但这一刻他几乎是无法抵抗地,鼻腔里一股酸涩猛然往上冲,以至于眼睛瞬间就模糊了。

任宁远已经把盒子递过来,他也没法不顺势去接住。然而当真将他拿在手里,一时就不知该如何是好。

任宁远还在望着他:「你,不打开看看?」

含着眼泪打开自己被退回来的戒指,这样的场景也未免太丢脸了。但人家都已经开口了,他总不能因为赌气而拒绝,还回嘴说「我不看我不看」然后哭着跑回房间去吧?

他所能做的,只有含羞忍辱地面对现实,低头打开盒子。

即使泪眼朦胧之中,曲同秋也觉察到似乎有点不对。

他下大血本买的,明明是足足三克拉的六爪镶钻,怎么到任宁远那转了一圈,回来就变三颗方形钻?

在泪眼里他看看任宁远,又看看戒指,突然有点反应过来。

「啊……」

任宁远问:「你喜欢吗?」

他像是明白了,但又像是更糊涂了,一时只能直勾勾瞧着任宁远,张口结舌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男人伸过手来,握住他那攥着盒子的手。

皮肤上是对方手心的触感,那种稳定的力量和热度。被那样的手掌包围着,他不由自主地就微微战栗,然而一动也不能动。

男人在他面前,也像他之前所做的那样,弯下高大的身体,单膝跪下来,抬眼看着他。

「我希望你能接受我。」

「……」

「一直到很老,都还和我在一起。」

这委实算不上甜言蜜语,依旧一点都不浪漫,但他莫名的就一篇混乱,眼泪鼻涕的开关像是统统坏掉一样,完全失控。

虽然知道这样不止丢脸,还简直吓人,搞不好会把任宁远的求婚之心吓回去,但根本无法去控制脸上的液体,比杨妙当年的反应还要离谱。

「你愿意吗?」

曲同秋在那混乱里,忙着想把脸擦干净,更要忙着把手在裤子上擦干,又要急着递给任宁远,又怕指头不干净,一时忙乱到十分。以至于花了一些功夫,戒指才终于套在他的手指上。

任宁远站起身来,曲同秋在这时候,莫名的就无法直视对方的脸,更不用提能说出些什么好听的话。

幸好不善言辞的人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也只沉默地握着他的手,过了一阵,按在自己胸口上。

仅仅感觉到那来自胸腔里的振动,眼前就没出息地一片模糊,这种无声的,巨大的,不敢想象的,无与伦比的幸福。

「老爸?」

曲同秋吓了一跳,本能就猛然把手抽回来。

女儿在在外面有礼貌地扣着门:「你们没睡吧,我刚想到哦,老爸你把店里的名片再给我一盒吧,我明天带到学校去。」

「哦哦,你等等,这就来……」

曲同秋忙拿袖子在自己脸上胡乱一通划拉,擤鼻涕清嗓子,努力要从刚才那番情境里逃脱出来,恢复做父亲的应有的形象。

有了个十来岁女儿的中年男人,生活就是这样的。人生可不是他一个人的事。

开了门,曲珂探头进来,带点小狡黠往左右瞧了一瞧:「没打扰你们吧?」

曲同秋忙说:「没,打扰什么呢,对了,是要名片吧,等我给你拿。」

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应该没多大异样了,曲珂却已经机敏地站住,谨慎地看看他,又看看任宁远,问:「出什么事了吗?」

「呃……」

真要说起来,他上一次结婚,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曲珂还在母亲的肚子里,现在却已经都这么大了。

要跟任宁远结婚什么的,到现在为止还都只是他们两人之间的考量,完全没问过女儿的意见。

这样一想,他不由就暗暗自责,心里也开始忐忑:「不知道小珂,能不能接受啊?」

虽然曲珂对于他和任宁远的关系,多少都有察觉,并泰然处之。但父亲到了这个年纪再婚,对青少年来说,本来就不是小事了,结婚对象居然还是个男人。

成长在一个拥有男性婚姻的家庭里,这种压力不是谁都可以的。

模拟着女儿听到消息时的震撼心情,他不由就忧心忡忡起来了。

没得到答案,曲珂迟疑了一阵,仰起脸对着他,露出少年老成的凝重,问:「你跟任叔叔,怎么了吗?」

曲同秋一瞬间就被伤感击中了。

即使女儿反对,他这次也是坚持要和任宁远在一起的。想到自己终究这么自私,内疚感就把他淹没了。

正斟酌着该怎么措辞比较合适,突然听得有人说:「我跟你爸爸,准备结婚了。」

「……」

「你可以当伴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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