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祁垂下眼，眸子里掠过一瞬艰难复杂的情绪：“可能她喜欢那里吧。”
黎可没能看懂他眼神，若无其事地点点头：“确实，很多人都喜欢那里。”
“对了。”她突然又想起来什么，“上次看你拿的那个子弹壳是哪里来的啊？我五叔家也有好多。”
苏祁勾了下唇：“我就这一个，是从我爸身上取下来的。”
黎可眼皮一颤：“你爸爸是……”
“他就是个普通人。”苏祁面无波澜地说，“见义勇为，被歹徒打死了，我妈说他活该，是个短命鬼。”
黎可心口仿佛被什么揪了一下，脱口而出：“才不是。”
苏祁笑了笑，接着说：“那会儿我才不到一岁，我妈刚生下我，丈夫却因为救别人死了，扔下她一个人，所以她怨我爸。后来我上了学，她倒是慢慢想开了，只不过不愿意再待在这里，就一个人去深城打工。我没有深城户口，只能留在这儿读书。”
黎可心里难受得都快拧成麻花了：“那你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住吗？”
“嗯，习惯了。”苏祁不甚在意地开口，“她偶尔也会回来。”
黎可没法想象如果爸妈和哥哥都离开，让她一个人生活会是什么样的景象，任何一个家庭幸福的小孩都没办法想象。
然而苏祁就那么独自生活了十年。
从他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就得被迫像大人那样生活。
两人在美食城门口道了别，黎可打车，苏祁坐公交，他们去的是南辕北辙的两个方向。
这时黎可还不知道，他们的人生也会像这条笔直的大路，各自走向截然相反的方向。
寒假后开学一周多，苏祁还没来上学，后来黎可听人说他要转学，脑子嗡嗡了很久才回过神来。
苏祁不常和班里同学来往，而这几个月黎可跟他们竞赛小组混熟了，自以为和苏祁的关系总会比其他同学近一些，不该是从别人口中听说这件事。
可转念一想，自己也就是个普通同学，跟别人有什么不同呢？
裴越最近在忙考雅思，黎可很久没打扰他了，发信息问他苏祁转学的事，裴越说他也不知道。
直到月考那天，她才又看见苏祁。
是在学校门口。
她看着他从一辆银色奔驰车里下来，肩上原本戴着黑布条，他拆下来塞进裤兜里，脸上没什么表情。
虽然他平时也很少笑，但黎可能感觉到他此刻的情绪异常低落。
黎可没有叫他，他也没发现黎可。
这是苏祁考得最差的一次，差点掉出年级前十。
班里开始有风言风语，结合之前他要转学的传闻，有人说他是学不好了，要面子，才不好意思再在这里上学。
黎可知道不是那样。
她记得那天送他过来的车，是深城牌照，也记得那天他从袖子上拆下来的黑色布条，上面有一个孝字。
虽然她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让他不得不改变现在的生活。
苏祁来办转学那天，是裴越告诉她的。
收到裴越短信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住，老师还在讲台上讲课，她慌不择路地跑了出去。
在办公楼门前的长廊上碰见了他，没穿校服，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和灰色长裤，面料看上去并不便宜，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袋，应该是已经办完了。
苏祁看见她，点了下头打招呼。
他很少叫她名字，打招呼也只是一个眼神，或者一个点头而已。认识这么久，黎可记得他叫她名字不过三次。
她张口时，声音已经有点哽咽：“你要走了吗？”
“嗯。”苏祁捏了捏手里的文件袋，“我要去深城了。”
她知道这样不够懂事，但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突然要去深城？这里不好吗？”
“不是。”苏祁垂了垂眸，“我妈走了。”
黎可心底一震，她想过他或许是家里有人去世，所以才要戴孝，却万万想不到到是他妈妈。嘴唇颤抖着，说出三个同样颤抖的字：“对不起……”
“没关系，又不怪你。”他嗓音软下来些，“我妈走之前已经办了一些手续，打算让我过去跟她。事发突然，她把我托付给那边的朋友，最近都很忙，所以没来得及跟你说。”
“没事的。”黎可忍不住眼眶热了。
她知道发生那种事，他一定是焦头烂额，连自己都很难照顾好，还怎么记得跟她说。
况且她也不算是他的谁。
“那你还会回来吗？”黎可把手攥得很紧，掐到掌心刺痛才不让自己哭出来。
苏祁怔了下，勾唇：“我爸的墓还在这边，每年清明我会回来。”
黎可听到了令她欣慰的答案，至少她还有能见到他的机会，可心脏就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揪了一下，一阵钻心的疼。
他很小就没有爸爸了，甚至没见过爸爸一眼。
现在他连妈妈也没有了。
可偏偏这样，她还不能陪在他身边，即便知道去了深城他可能会过得比现在好。那个接送他的奔驰车主看上去似乎很有钱。但她还是无比心酸，自己不能在他身边。
他要去深城，和这里相隔千里的城市，再也不是她一个回头便能望见的距离。
黎可深吸了一口气，憋下一眶眼泪，看见苏祁从打开牛皮纸袋，拿出一支笔。
他朝她伸了伸手。
黎可一愣：“干什么？”
苏祁拉过她的手腕，将她手掌摊开，温热的掌心覆盖住她，黎可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动到人类无法承受的频率，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
直到掌心传来一阵酥麻，她凝了凝神，看见苏祁在她掌心写了一串数字，然后放开她的手。
温热的触感消失，她脸颊却持续发烫。
“这是我在深城住处的电话。”少年的声音伴随着笔帽盖上的清脆响声。
黎可抿了抿下唇，“嗯”一声，僵硬地把手收回来。
苏祁没有手机，也没电脑，所以qq微信手机号什么的都没有，只要他不想，所有人都联系不上他。
以前黎可也是“所有人”当中的一个。
她低头看了眼掌心的数字，手掌发烫，胸口也隐隐发烫。
她小心翼翼护着手掌，似乎生怕一不留神，这串数字就被风吹走。
这是他给她最珍贵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