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琅乐得如此。她先前看了许多商铺，如今闲着也是闲着，于是在回家探望父母的同时，顺道去那些商铺转一转。眼下转累了，她找了家店坐下休息，顺道刷一会儿手机。新闻推送第一条：陆青青点赞！你有什么特殊体质？林琅：“……”有时候林琅觉得，“陆青青”三个字，仿佛织成了一张细密的网，将她裹在其中，无法挣脱。她走在街道上，一抬头，就能看到商场广告屏幕上陆青青精致的面容。如今坐在店里，桌面上贴的也是陆青青的海报。这也就算了。哪怕是在自己的手机上，陆青青也不放过她。林琅一面唾弃自己，一面点开热搜，去看其中内容。之前在广场上的咸鱼博主已经懵了，下面一群陆青青的粉丝排队说羡慕。又有很多人借机安利陆青青的新作品。林琅看一眼，已经不是之前说的那部柠檬台`独播电视剧，换了其他内容。她想：“这就是红了的人啊。”然后谨慎地确保自己登录的是小号，给安利陆青青的评论点一个赞。点完赞退出之后，林琅觉得自己多半有病，病的不清。兴许是因为回到家乡，又在父母身边待了几天，林琅的心态比在首都时要好很多。她干脆把自己点赞的评论截图，发给陆青青。等了片刻，陆青青没有回复。林琅心里的热火一点点淡下。她像是突然从某种梦魇中惊醒，发觉自己似乎也不知不觉中中了名为“陆青青”的盅毒。那女人太有本事，让人对她见之不忘、朝思暮想。那么多粉丝，仅仅是看了陆青青在电视上的样子，就对她爱之若狂。何况她林琅呢？一年之前，陆青青无数次靠在她肩上睡着。她长得好看，睡着时睫毛犹会颤动。那么一张精致的容貌，离得太近，林琅每每仔细欣赏，都觉得可惜。如果当年陆青青也进了电影学院的考场，她大约早就红得发紫，不用在其他行业蹉跎年华。但又凭什么说她从前是在“蹉跎”？林琅扣下手机，手撑在下巴上，看着周身来来往往的人群。各色面孔，各样年龄。这其中，有多少人看过她的剧，有多少人喜欢陆青青？林琅摇一摇头，想：“这马上也是我的生活啦。”她这辈子都不能成为陆青青。她只是平凡的林琅。关于“请客吃饭”的约定被两人默契遗忘。陆青青有苦说不出。她才不想忘。可她真的太忙。忙到陆青青自己都不可思议。她私下问助理，张姐是不是和航空公司有什么交易，不然她这么频繁地坐飞机，公司一年到头的交通费都不少。助理笑嘻嘻地，说：“张姐好像正在谈代言，就是这家航空公司。”陆青青服了。行吧，论赚钱，她真的不如张姐。但这么想，她自己仿佛成了一件商品，就专门供别人赚钱。想想也挺不舒服。去年《双生》揽下两亿票房，陆青青在一众抛橄榄枝过来的经纪公司中挑花了眼。她已经足够小心谨慎，却仍然踩下一些陷阱。如今的公司是很好，从待遇、分成，再到给她配备的一切后勤，陆青青都挑不出错来。但她不能拒绝公司任何“合理”的工作，哪怕这种程度的连轴转已经要损伤到她的健康。但赚钱不是没有代价的。她已经足够、足够幸运了。陆青青给自己打气：“别人还羡慕你能这么忙呢！加油！”心态好的时候，她能这样鼓励自己。但情绪挤压太久，再加上女人一个月总有的那么几天。在又三天睡不到六个小时，下了飞机还要满脸笑容的上综艺，偏偏那个综艺的强度还大得要命时，陆青青还是崩溃了。她在飞机洗手间里哭。就连哭，都要哭的小心翼翼、悄无声息，不能让旁人发觉。哭的同时，她在手机上翻看自己与公司的合约，一再肯定，如果自己这时候提出解约，违约金都要压死自己。资本家就是这样，会使出千方百计压迫劳动人民。她一边哭，一边抽抽噎噎，想：“等我干完这十年，我就去买别墅、买海岛！把琅琅装在我房子里，天天给我念心灵鸡汤！”她觉得林琅也是那种“特殊体质”，明明看上去不和人亲近，实际上多聊几句，就觉得林琅其实很好，让人恨不得把所有烦恼都与她讲。陆青青凄凄惨惨，想：“可我签了那种合约，什么都不能说，噫呜呜噫。”她担心外面有人要用洗手间，故而哭的时候掐着时间。哭上三分钟，就平息情绪，深呼吸，补起妆。补完之后对着镜子左看右看，觉得没毛病，助理打开什么都看不出来。陆青青再次深呼吸：“嗯，青青，你可以的！”说完以后一顿，觉得自己有病。“陆青青”又不是她本名。只是经纪公司说她的名字太文绉绉，不容易火。于是大笔一挥，换了个朗朗上口的名字。陆青青重新深呼吸：“陆饮溪，你可以的！”她做好一切心理准备，打开洗手间的门。林琅等在门口，原本正漫不经心发着呆，却猝不及防看到陆青青。两人相视，一起讶然：“琅琅----”“陆青青？”然后再一起说：“你也在这架飞机上？”说完两句话，她们一起沉默。片刻后，林琅直直看着陆青青。她眼神平静，可陆青青对上她的视线时，却仿佛迎上一股未知的力量。她身体微微战栗，像是只一眼，就被看穿。林琅问她：“陆青青，你哭过吗？”陆青青的情绪又一次崩溃了。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的，好爽啊_(:3」∠)_第6章 洗手间陆青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呜，呜呜……”飞机的洗手间十分狭窄，站一个人时勉强算够，站两个人时，林琅只差踩在马桶盖上。但这未免太没素质。她叹口气，不希望明天再在热搜上看到陆青青一次----没准还是“陆青青踩马桶盖”这种尴尬话题----于是主动靠近一些，拿出纸巾，帮陆青青擦眼泪。陆青青先前补过妆，用的都是号称防水的化妆品。可再防水，也禁不住她这么造作。不一会儿，她眼线就花成熊猫。林琅深呼吸，拿出哄两岁半外甥女的心态哄她：“别哭啦，再哭就变丑了。”说完以后，她顿一顿，想：“不对啊。”外甥女被她这么说完，好像哭的更厉害。好在陆青青毕竟是个成年人。她抬眼，很没气势地看林琅，语气里强行带上几分恶狠狠地意思：“说我丑？那得看我粉丝答不答应。”林琅哭笑不得，拍一拍陆青青肩膀：“好好好，你最美啦。”陆青青借势直接靠在林琅肩上，埋头大哭。林琅：“……”陆青青抽抽噎噎，说：“我给你赔衣服，你别动。”林琅完全没办法。她手扣在陆青青肩头，有些恍然，想：“去年这时候，她好像没有这么瘦。”如今，当红花旦的肩膀瘦削，仿佛一张薄薄纸片。林琅其实并不意外。荧幕会把人拉胖，圈里瘦出肋骨的女星比比皆是，她看过很多。但去年这时候，陆青青和她一起庆祝《双生》的票房，两人喝酒、拥抱。那时她揽着陆青青，尚在想：“她真是什么都有了。”有好看的面容，有有力的出道作品，连身材都那么好。要胸有胸、要腰有腰。此刻，林琅走了片刻神。回神时，陆青青的哭声似乎低了下来。陆青青这会儿才算真正发泄完情绪。她看一眼手机。如今在飞机上已经可以开机，只需在飞机升空、落地的一段时间里，听空姐的指示关机。她手机屏幕亮着，是助理发消息问她，怎么还不回去，是不是遇到什么小麻烦。助理显然很懂。陆青青自己倒是想了片刻，发觉：“哦，我都三个月没来姨妈了。”作息紊乱、睡眠不足，天天熬夜。三个月不来姨妈，对经纪人来说，就是她多出十几二十天时间能拍下水戏。陆青青无数次在心里吐槽经纪人没人性。但转念一想，还是那句话：“我现在的生活，是很多人盼也盼不来的。”她不哭了，开始不好意思。偷偷看一眼林琅肩膀，果然，上面被化妆品晕出一大片痕迹。陆青青不好意思直面赔钱的惨淡现实，更不愿意离开眼前温暖的怀抱。她不觉得自己有“皮肤饥渴症”，但说实话，从去年离开《双生》剧组至今，她已经很长时间没和人这样亲密的拥抱了。从前上综艺，她和当红男爱豆站在一起。节目安排，让两人拥抱。她和那个男爱豆彼此都不熟，但都对对方的粉丝凶残度十分了解。于是两人尴尬一笑----在镜头上看，是羞涩的笑----一起使出绅士手，还要注意手对镜头的角度。其他几次拥抱机会，也大抵是这样过去。她已经非常、非常长时间，没有这样与人体温交融。想到这里，陆青青鼻子又一酸。这一回，不是天崩地裂地宣泄，而是细水长流的难过。陆青青抱着林琅，嗓音闷闷的，带着刚哭过得沙哑，时不时还要打一个小嗝。她形象全无，但只要想到这是琅琅，陆青青就丝毫不介意了。林琅见过她更糟糕的样子。刚入圈、什么都不会。去酒会，一点面子都没有。富商拉她喝酒，还是林琅帮她。于是陆青青一边调整心态，一边默默流眼泪。林琅察觉到肩膀上又多了湿迹，难的无措，问：“陆青青，你……”要怎么问呢？“你没事吧？”未免太敷衍。“你怎么了？”她们有那么熟吗？“你好些了吗？”似乎可以。“你需要帮助吗？”她凭什么帮陆青青呢？林琅想了一圈，尚未想出答案，陆青青先一步开口，说：“琅琅，我好难过。”林琅眼神暗了暗，温柔地抚摸陆青青的头发，说：“飞机还有一个小时降落。你可以多哭一会儿。”陆青青闷闷道：“我三个月没来姨妈了，整个身体都不对劲，经纪人就知道压榨我。”林琅不讲话。她有些拿不准，陆青青是在和她倾诉，还是寻求帮助。陆青青继续道：“你欠我一顿饭，到现在都没有兑现。琅琅，你是不是想赖账啊？”林琅：“……”她提醒陆青青：“我想兑现，你没时间。”然后就觉得陆青青是不是又哭了。她这件衣服大概真的没法要了。陆青青：“琅琅，”她语调拉长，“我好难过。之前客串古偶，我要吊威亚。明明只客串两天，结果一天半我都吊在上面。我好害怕，好了好多新闻，很担心会摔下去。可就算摔下去了，公司也买了保险啊……没有人有损失，只有我会痛。那群没良心的，只知道赚钱，肯定还要大肆炒作，说不定还要圈我粉丝的钱。”她说到最后，已经有些混乱。林琅想明白了。陆青青真的是太久没人说话，怕是憋得不行。她有点同情，打定主意，可以给陆青青提提建议，比如找个支持匿名功能的网站，拿父母亲朋的身份证注册，然后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宣泄情绪啦。那么多年，林琅从来都是这么过的。陆青青继续说：“琅琅，”她还是先叫林琅的名字，声音很温柔，像是陷入一场不愿醒来的梦，“我看着微博的数据，真的好不明白，那群人到底是真的呢，还是公司请的水军。真的会有那么多人喜欢我吗？可哪怕公司请水军，肯定也是因为我有让公司这么做的价值吧。”她胡乱说了一通，忽然意识到，自己给林琅说这些，实在太不合适了。陆青青开始忐忑。可林琅像是并未意识到她的心情。她抱着陆青青，拍一拍陆青青的背。这手法，像是哄小孩儿似的。陆青青莫名其妙地嫉妒，想知道被林琅哄的前一个人是谁。她自暴自弃，问出口。林琅：“啊？哦，就是我外甥女呀，去年是不是还给你看过照片？”陆青青小小地“嗯”一声。林琅笑一笑，说：“当时她一岁多，还不会叫‘姨姨’。现在会叫了，很闹腾的。我表妹每天照顾她，常常和我抱怨。唉，不说这个。”她察觉到，自己讲到一半时，陆青青抱着她的手忽然收紧。林琅不明所以，但还是体贴地换了话题，说：“你公司如果真是这样，也太过分了吧。”陆青青闷闷地说：“我蠢啊，签了合同。”微博上有人说她还是适合当花瓶，是个典型的“漂亮蠢货”。但这种话往往留不了多久，就要被她粉丝喷到删掉。粉丝也很振振有词，说她之前拍《双生》时表现出色，那可是文艺片啊，居然有两亿票房。陆青青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反驳，还蛮感动。直到后来有一天，她在助理电脑上看到一个word文档，里面专门整理了面对各类对她的攻击、批判，要如何“理智”地反驳。她在评论区看到的那些，不过是大粉从公司手上拿到的说话模板罢了。于是陆青青更加自暴自弃，想：“就算我蠢吧，至少我真的漂亮啊。”她心里惦记着另一件事。琅琅说，她表妹也会时常和她抱怨生活琐事。陆青青心里酸溜溜的，说：“对啊，我和你相处才多长时间，我就知道你是个树洞体质。别人认识你更久，肯定更清楚。”林琅：“……你合同如果真有问题，就去找个律师咨询一下，可以和公司打官司。”陆青青沉默片刻，不知想到什么，“嗯”了声。不算答应，也不算不答应。林琅听出陆青青不想深谈。她也不多说，仍旧一下一下抚摸陆青青的头发，心中胡乱想：“陆青青好像是一只猫啊。”而且是特别乖的那种，颜值又高，身体还不太好。